1
眼下已经是九月份了,然而广州还是热得让人想骂娘。
齐安歌尽量缩小身影躲在格子间里,她弯腰伸手从柜子里拿出半个小西瓜。这块西瓜是她历经千辛万苦带进办公室的,趁它现在还没有完全沦为高温的阶下囚,齐安歌决定让它死得壮烈些。
然而西瓜还没来得及塞进她的嘴里,就听见一声气壮山河的呼唤——
齐安歌!
没有出息的她捧着西瓜的手情不自禁一抖,于是那块诱人犯罪的西瓜不偏不倚地掉进她准备扔西瓜籽的垃圾桶里,还是整个扣进去的,绿色的瓜皮正对着一脸无奈的她。
整个办公室只有一个人每次喊她的时候会这么气壮山河。果不其然,齐安歌一抬头,就看见陆景云那张欠扁的脸,“陆景云!如果接下来你说的话都是无关紧要的,你就别想看到明天的太阳了。”
“哎,你怎么一副我睡了你男朋友的表情。”陆景云伸头看了一眼她面前的垃圾桶,瞬间了然,“厉害了我的歌,你竟然在办公室里偷吃!会享受啊,我的歌!”
“我这是未遂。”齐安歌拿了一张纸盖在西瓜的尸体上,“你有什么屁事?赶紧放。”
陆景云扬了扬手里的东西,齐安歌瞥了一眼就看到上面印着的“EMS”,“怎么,你的卖身契?”
“不,是你的。”陆景云仔细辨认快递单子上面的字迹,“还是北京寄过来的。老齐,你帝都是不是有什么仇人?这么薄,不会是律师函吧。”
听到“北京”两个字,一个名字瞬间从齐安歌的脑海里滚过。她赶紧夺过来,拆快递的手指竟然微微发颤。
“怎么不打开看看是什么?”陆景云站在一旁悠闲自得地看着突然停下手上动作的齐安歌,然后非常仗义地替她拿出袋子里面的东西,“如果真的是律师函的话,你就赶紧跑!”
齐安歌屏息凝视,陆景云从里面拿出来的竟然是一个信封。
“我去,不会真是律师函吧。”陆景云看起来比齐安歌还着急,毫不犹豫地拆开了信封——也不管他这是在私拆别人信件。
“是……什么?”看到那个信封的时候,齐安歌就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因为那样的信封只有一个人会用。但是她还是问了一句——她倒是真的希望里面是一张律师函。而不是——
“是一张请柬啊。”陆景云顺手翻开了那张请柬,“哎?这不会是谁的恶作剧吧,请柬上不写新郎新娘的名字,就只写个时间地点?”
齐安歌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周嘉树这是几个意思——既然都寄请柬了,为何不写上名字?她盯着那张请柬上的字迹,确实是周嘉树的笔迹。有多少年了?这还是她离开北京之后,周嘉树第一次主动联系她,没想到竟然是一张结婚请柬。
齐安歌是在2012年末来广州的,这四年里,她是身在广州,心在北京。
2
齐安歌从包里翻出手机,播了一个号码过去。
那边响了很久才被接通,“哎呦喂小鸽子,你怎么舍得打电话给姐姐了?”
齐安歌却无心调侃,直奔主题,“周嘉树要跟谁结婚?”
沈竹被她这么直截了当的语气震住了,“小鸽子,听你这话音该不会是要找人家姑娘拼命吧?”
话一出口,齐安歌也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了,她试图更正,虽然她心里也没指望沈竹能够理解,“我没那意思,就是今天收到请柬了,可是我的上面没有名字。”
“我的也没有啊,而且我连请柬都没有,就周嘉树口头通知的,至于新娘是谁,我没敢问。”
齐安歌握着手机,被她这句话逗笑了——没敢问。看来当年的那件事给沈竹的影响挺深的,以至于到现在她还有心理阴影。
当年周嘉树整天冷着脸,对谁都不理不睬的,其他的同学见他那样也就没理他,谁愿意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啊。也就沈竹不怕死,拿个数学练习册挡着,天天观察着周嘉树的一举一动,得空了就跑过去问周嘉树题目——醉翁之意不在酒。
后来,沈竹不再去了,起初齐安歌问她原因她死活不说,后来被逼无奈,沈竹终于说出了前因后果。齐安歌笑得差点撒手人寰,沈竹的智商也是感人,竟然同一道题问了周嘉树三次,周嘉树终于不胜其烦,冷冷甩了一句,“同学,你智商欠费,不适合数学。”
周嘉树就是这样,一言不合就用他的智商碾压你,而且他自己浑然不知别人已经被他气炸了,他觉得他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小鸽子,你会来吗?”沈竹弱弱地问了一句。
齐安歌眉毛一扬,“去啊,我怎能不去呢。”
“那就好。”沈竹在电话那头松了一口气,有小鸽子这句话,她就放心了。
齐安歌不知道她的“好”是指什么,反正她是肯定要去的。
毕竟,这是周嘉树的婚礼。虽然她曾经以为,那个新娘会是她。
3
“同学,帮忙喊一下你们班的周嘉树。”
齐安歌刚走到班级门口就被一个女生拦住了,女生的手里捏着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女生长发飘飘,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白皙无瑕的脸上一片红晕,煞是好看。齐安歌不得不在心里感慨,永和高中果然盛产美女啊。
“你找他有事啊?”齐安歌随口问了一句。
女生的脸更红了,微微点了点头。齐安歌看了看她手上的那个信封,转身走进教室,看到周嘉树刚好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写字,“周嘉树外面有人找你。”
周嘉树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教室外面,然后从座位上站起来往外面走,和齐安歌擦肩而过的时候,被她拉住了袖子,“喂,态度好点。”
周嘉树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一脸无辜。
不到两分钟——齐安歌刚坐到座位上,凳子还没被捂热呢,就看到周嘉树已经回到座位上了。齐安歌扭头看向窗外,长发妹子低着头走了,还悄悄抬手抹了把脸。
“周嘉树,你跟人家说什么了?”齐安歌立刻蹭过去。
“我说我没空。”周嘉树已经继续奋笔疾书了。
“她跟你说什么了?”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试卷写完了?成绩一年到头吊车尾,这周就要月考了,怎么就不见你关心关心你的成绩。”周嘉树完全不给她任何八卦的机会,并且理直气壮地训了她一通。
齐安歌立即闭上嘴,麻溜地滚回自己的座位上——再不走,她会被周嘉树虐成渣渣,粘都粘不起来。
“沈姐姐,你说周嘉树那么闷,为什么还有那么多女生喜欢他啊?”课下,齐安歌终于把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惑问了出来。
虽然沈竹被周嘉树虐得有了心理阴影,但是却跟齐安歌熟络起来,“他长得帅啊,而且一副谁都不理的高冷样子真的很吸引人啊。”沈竹一脸花痴地望着前排那个清瘦的身影,“学习还贼好,以后孩子肯定特别聪明。”
齐安歌在一旁直瘪嘴,“高冷?哈哈哈哈。”她可是清楚地记得,周阿姨在跟她妈拉家常的时候说过,“还是你们家安歌会说话,疼人,不像我家那个傻儿子,不爱说话,站那就跟一根电线杆没啥区别。”
“你别笑啊,周嘉树在我们女生心里可神圣了,那是属于走到哪儿都自带背光级别的。”沈竹说。
齐安歌点了点头,心里却一百个不同意。
“安歌,周嘉树是不是特喜欢你啊?”沈竹突然幽幽地问,“我就看他对你挺好的。”
齐安歌冷笑两声,对她好?当初她在雪地里摔得四仰八叉的时候,某人就在一旁站着,笑得快岔气都没有拉她起来,还总是抢她的鸡蛋。反正,认识周嘉树这么多年就是她齐安歌最倒霉的事。
“沈姐姐,你还没见过你男神穿开裆裤的照片吧?”
果不其然,沈竹立刻两眼放光,犹如嗅到猎物气息的猎人。
4
“为什么没有周嘉树的名字?”
齐安歌拉着沈竹挤到光荣榜前面,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周嘉树的名字。以周嘉树的实力,平时都是前五名的,难道下降了?她们甚至连榜单的末尾也看了,依旧没有。
齐安歌回到教室正好看到周嘉树也在,“周嘉树,你考了多少分?”
“不知道。”周嘉树面上波澜不惊。
“怎么会不知道?”齐安歌伸手要去拿他压在书本下面的试卷,还没拿出来就听见后面的同学喊了句“老班来了”。她立刻坐到座位上,看到班主任大腹便便地走到讲台上。
“咱班这次月考成绩还不错,部分同学的成绩有了很大的进步。这次的试题本身就不难,很多题型我们平时都练习过。你们要是细心点,还能考得更好。不过……”班主任顿了顿,话锋一转,“有一个同学要点名批评一下。”
班主任欲扬先抑地在教室里环视一圈,然后落到了前排的位置上。齐安歌心里一惊,不会是周嘉树吧?不对,前面这么多人,肯定不是他。
“周嘉树,这次考试是怎么回事?”班主任一脸铁青。
周嘉树笔直地站在教室里,清瘦的背影落在齐安歌的眼睛里,但他说话的语气是不容置疑的。
“我没抄。”
“没抄?为什么监考老师只记了你的名字,为什么纸条会在你手里?”教室里寂静如斯,连窃窃私语都没有。
“我没抄。”
还是同样的三个字,班主任的脸越来越黑。
“老师,我相信周嘉树肯定没抄,一定是弄错了。”齐安歌从座位上站起来,直直地看着班主任的眼睛。
“弄错了?”班主任气得把讲桌拍得砰砰响,“监考老师从他的桌子上搜到的答案,难道还是监考老师诬陷他?我也相信他不会抄,可是物证摆在那!抄袭会被写进档案里,让他背一辈子的!”
“老师。”齐安歌固执地为他开脱,“就算全校的学生都抄,他也不会抄的。老师,你可以再出一份试卷让他重考。”
班主任看着齐安歌,良久松了口,“你们都给我坐下!唉,当初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也是一万个不相信的。我的得意门生,根本不屑于抄袭。我会去跟校长再说说的。”
“谢谢老师。”齐安歌站起来冲着班主任灿烂一笑。
放学的时候,沈竹跑到齐安歌面前嚷嚷,“听说你为了周嘉树跟你们班主任杠上了?看不出来啊,平时看到班主任都要被吓尿的人,竟然会在众目睽睽之下跟他杠上。厉害啊!为情郎不顾一切,我喜欢!”
都是什么鬼?!杠上?还为情郎?齐安歌觉得心好累,“沈姐姐,我没有跟班主任杠上,我只是陈述事实。”
“好,我就欣赏你这种可以为情人两肋插刀的人,周嘉树我就让给你了。”沈竹慷慨陈词,齐安歌看了她一眼决定不再解释了。
周嘉树推着自行车路过的时候,看了齐安歌一眼,欲言又止。
齐安歌立刻摆摆手,“别客气,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周嘉树迟疑了一会儿,“我觉得你可能真的是傻。”
齐安歌顿时气结,这是不是民间传言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齐安歌,你家今晚是不是吃红烧肉?记得盛一碗送过来。”周嘉树说完就直接骑上车走了,留下齐安歌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然而花痴沈竹还在对着那个身影垂涎三尺,“好帅啊原来周嘉树喜欢吃红烧肉啊。”
齐安歌忍不住仰天长叹——她身边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5
食堂里,沈竹用筷子狠狠地戳着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陷害周嘉树的竟然是我们班的人!妈的,竟然还姓沈!真是老沈家的败笔!”
“是谁?”
“沈建安!无耻小人!”沈竹一脸愤恨,“听说是因为钟迟迟,原来我们班的班花也喜欢周嘉树,可惜表白被拒。美人伤心失落,沈建安为了给美人报仇,塞了张纸条在周嘉树的笔袋里,再去跟老师举报——真是无耻败类!”
“沈建安?长什么样?”齐安歌问。
沈竹嘴一撇,“其实之前我觉得他长得还不错,戴个眼镜,温文尔雅的样子。不过这件事之后,我每次看到他都觉得是在强奸我美丽的大眼睛。”
“下次你指给我看看。”
沈竹点点头,“好,你去揍他的时候别忘了喊上我!”
齐安歌低着头没走几步,就感到身后的头发被一扯——她下意识地反手握住头发,疼得她想爆粗口。一转身,竟然是周嘉树!
“周嘉树,你是不是有病?”齐安歌张口骂道。
周嘉树看着她,然后伸手撩起她右侧的头发。齐安歌想要阻止已经迟了——红肿的眼角,难怪最近几天她都没有扎头发,上学还总是躲着他。
周嘉树目光一凛,“怎么回事?”
齐安歌绕过他,转身想走,“摔的。”
“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蠢!”周嘉树堵住她,大有“不说实话我绝不放你走”的架势。
齐安歌无可奈何,她深谙对方的固执,“周嘉树,我告诉你的话。你可千万别跟我妈说啊,要不然我死定了。”
“我跟人打架了。”
“因为我?”周嘉树问地斩钉截铁。
齐安歌脸上一热,矢口否认,“少自恋了!我就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是智斗歹徒……”看到周嘉树一脸“我就静静看着你撒谎”的样子。
齐安歌败下阵来,“好了,我承认。你可以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但是我咽不下这口气!你也别太感动了,我就见不得任何人欺负你。我现在就是担心,这眼角万一留了疤痕,以后嫁不出去怎么办。”
周嘉树静静看着眼前矮他一个头的女生,柔软的发丝盖住红肿的眼角,满脸的担忧,他脱口而出,“不用担心”。话音一落,竟然转身走了。
齐安歌不明所以地看着那道清瘦的身影,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然而周嘉树却越走越快,他的脸上一阵莫名其妙地发热,对身后“喂、喂”的喊声置若罔闻。
6
“齐安歌!”迎面飘来一只大号花蝴蝶,“你知不知道,周嘉树今天帅炸了啊!”
“他又怎么用智商碾压你了?”齐安歌简直怀疑沈竹是不是被虐狂。
“哈哈,这次不是我。”沈竹故弄玄虚地稍稍停顿,但是发现听者根本没有丝毫的好奇,终是忍不住,“这次是沈建安!周嘉树今天竟然去我们班了,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找我呢,害得我白高兴半天。”
“他打架去了?”听到沈建安的名字,齐安歌心里一紧,看到沈竹摇了摇头,她才松了一口气。
“没有,我今天算是人生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真正地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对手落荒而逃了。”沈竹眉飞色舞,不愧是脑残迷妹,“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
“周嘉树特高冷地站在沈建安面前,‘敢欺负我的女人,我分分钟能灭了你’。”
“姐姐,你电视剧看多了吧。这台词是你说的吧。”齐安歌淡定地看着沈竹睁着双眼说瞎话。
沈竹哈哈笑了起来,“你还真是了解他啊,这话确实是我说的。不过周嘉树确实高冷啊,本来沈建安就没有他高,周嘉树整个就是居高临下,气势凌人啊。而且当时全班同学都听见了‘以后写答案的时候别把字写错了,《滕王阁序》的作者是王勃,没有三点水’。当时沈建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我怀疑男神其实都知道,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恰巧钟迟迟进教室。男神真是腹黑啊!”
齐安歌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顿时心情大好,看来周嘉树还是挺知道感恩的嘛。
其实自从周嘉树让沈建安在全班同学面前丢尽颜面之后,齐安歌一直过得提心吊胆的。
沈建安一拳呼到她脸上的时候,确实是毫不留情的。当初她拿书包从后面突袭他的时候,完全是侥幸心理——男生是不会打女生的,多丢人啊。却没想到,沈建安被一个书包砸的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之后,爬起来的第一反应就是揪住齐安歌,一拳打中了她的眼角,疼得她当时差点就泪洒现场了。
齐安歌战战兢兢地度过了一段时间,而周嘉树依旧云淡风轻的。不过很快,齐安歌的提心吊胆就被放假的喜悦冲散了。整个班级的气氛也从压抑变得喧嚣躁动。
齐安歌凑到周嘉树旁边,用笔戳了戳他的胳膊,“周嘉树,我跟沈竹商量好了放假去爬山,你去不?”
周嘉树扭头看到一双黑白分明的、饱含期待的眼睛,本来到嘴边的“不去”却变成了“嗯”。
“‘嗯’是几个意思啊,爬山多么高兴的事啊,你怎么一副被逼良为娼的样子。”
“齐安歌你成语用得真生动。”周嘉树言简意赅地总结。
7
阳光明媚,风掠林间,山里的空气格外清新舒畅。
齐安歌跟在周嘉树的后面,眼看着周嘉树毫不费劲地往山上爬,而她已经气喘吁吁了,“周嘉树,你能不能慢点?”
周嘉树回头一看,齐安歌已经被落下一段距离了,只得又折回来,“腿长走得快,你腿短走得慢,不能怪我。”
“周嘉树,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我真的想把你爆揍一顿?”齐安歌咬牙切齿地说。
周嘉树看了她一眼,“以你的身高和体力,友情建议你还是不要轻易实施这样高难度的危险动作。”
齐安歌觉得她上辈子一定是祸国殃民了,这辈子遇到周嘉树这个祸害。
“还走得动吗?”
“走不动你背我?!”齐安歌没好气地呛他,却看见周嘉树竟然真的蹲在她面前。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算了算了,赶紧起来,沈竹他们都快爬上山顶了。”齐安歌伸手要拉他,而周嘉树已经利落地站了起来,“是你不要我背的,别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喂,周嘉树你真是心机boy啊,知道我不会真的让你背,故意作秀给我看的吧。”
周嘉树看了她一眼,满脸“你知道就好”的样子。
终于爬上来了,山顶的风景美不胜收。
齐安歌看着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峰,扭头冲身旁的人一笑,“风景不错吧,是不是比你那三氧化二铁好看多了吧。”
早已经上来的沈竹看到齐安歌连忙跑过去,给她一个熊抱,“安歌,咱们不下山了,一起等日出吧。”
齐安歌下意识地看了眼周嘉树,见他没有反对,冲沈竹点了点头。
晚上山顶的气温很低,齐安歌缩在周嘉树的身边依旧瑟瑟发抖,“怎么这么冷,早知道就该把军大衣拿来。”
“活该,谁让你嫌弃军大衣难看的,冻死你得了。”周嘉树的话比这山顶的温度还冷,齐安歌抬头正准备予以反击,下一秒就跌进一片温暖里。当她意识到那是周嘉树的怀抱的时候,本来还试图反驳的她立刻安静了。
“暖和点了吗?”周嘉树极低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齐安歌在他怀里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见少年刚毅的下巴,“周嘉树,你大学准备去哪儿啊?”
“我随便。”
“随便是什么意思?”齐安歌表示学霸的话真的很难懂,“我挺想去杭州的。”
“嗯。”简单利落的音节。
齐安歌突然意识到,以周嘉树的成绩,他一定会选择最好的学校吧。他们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是在同一个学校同一个班里,也许等高考一过,他们就此各奔东西,想要这样一抬头就看见对方就很难了。
齐安歌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周嘉树的腰。
少年温热的身体因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一僵,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却听见一声呢喃,“好暖和。”
周嘉树嘴角一扬,嘴唇擦过齐安歌额前的头发,声音低不可闻,“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8
假期过后,全班都进入了一种剑拔弩张的状态。
齐安歌一抬眼就能看到前面的清瘦背影,明明是静默无言的少年,却时常让她心里格外温暖,犹如初生的春水。
终于到考完的那一天,之后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分数。
查完分数的齐安歌第一时间就给周嘉树打了个电话,少年清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过来,“你的分数可以去杭州了。”
齐安歌心跳如雷,“对啊,终于如愿以偿了”,紧紧死守住心底的秘密,用沈竹的话说,就是费了九头牛两只老虎的力量才压制住宣之于口的冲动。
后来她开开心心地跟父母一起去旅游了,她心里装满了甜蜜的紧张,一想起来那张清俊的脸就忍不住笑。
入学报到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齐安歌压制着满心的雀跃,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然而响了很久却没人接。
一整天她都握着手机,不停地摁亮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短信和电话。她甚至怀疑是不是手机坏了,还让同学拨了她的号码,听见熟悉的音乐响起她才放心。
吃过晚饭,手机终于响起来了。齐安歌连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却看见上面显示的是“妈妈”。
“妈,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怎么语气那么失落?怎么了,在学校不习惯?”齐妈妈在那边问。
齐安歌的鼻头一酸,声音也哽咽了,“没事,妈,我就挺想家的。”
人生第一次,她明白了什么叫做孤身一人。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语言,她不仅想家,她更想那个清瘦的背影。
“唉,谁让你考那么远?那么靠北,冬天冷得要死。你看人家嘉树就知道选择离家近点的。”
“妈,周嘉树报的是哪儿?”齐安歌终于听到那个她想听见的名字了。
“我听他妈说他报到杭州去了,原本他家里人也是让他报考北京的,但是他不同意。后来他妈也不劝他了,反正就这么一个儿子,正好杭州也离家近点。”
齐安歌脑子里轰隆隆的,她突然想起那一晚在山顶上跟周嘉树说的话,她当时确实是想要去杭州的。可是她一点都不想跟周嘉树隔着天南地北的距离,所以高三的时候她才会卯足了劲往北京考的呀。
她记得小时候,他们一起躺在地上看那张中国地图的时候,周嘉树在她身边指着“公鸡”的心脏说,“小鸽子,我以后一定要去这个地方读书,这个地方有最美的秋天。”
可是现在,她在北京,而他却去了杭州。
9
看到周嘉树的那一刻,齐安歌的眼泪肆无忌惮地落下来,“周嘉树你是不是真的傻啊?”
原来故人重逢的感觉是这样的,齐安歌空荡荡的身体终于有了充实的满足。
周嘉树有点愣怔,给她回电话的时候,她只说,“我想见你”,却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千里迢迢地从北京跑到杭州来了。
良久,齐安歌感觉有双手轻轻地揽过她的肩,温暖的怀抱一如当年。
“别哭了,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挺丑的。”周嘉树缓缓开口。
齐安歌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张清俊的脸,“周嘉树,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啊?”
周嘉树抬手抹掉她脸上的泪,“因为我知道,我们早晚会在一起。”
末了他又补一句,“大学毕业就去北京。”
沈竹是第一个得知他们在一起的人,于是在电话里挤她,“我就知道你俩有一腿,我当时用我的慧眼就看到周嘉树对你心怀鬼胎。哦不对,是你对我的男神心怀鬼胎。”
“你语文很差啊,这不叫心怀鬼胎,这明明是两情相悦啊。”
“滚,小婊砸,我一脚踹翻这碗狗粮。”沈竹在那边嚷嚷。
齐安歌有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她的宝贝——一沓厚厚的车票。
她的室友都说她这样来回奔波,会把男朋友惯坏的。她只是笑笑不说话,因为她的男朋友是这个世上最好的男朋友,她知道就好了,其他人都不重要。
在网上跟沈竹视频的时候,齐安歌说:“沈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可能结婚就要毕业了。”
沈竹哈哈大笑,立刻纠正,“是毕业就结婚吧,瞅你那点出息。男神跟你求婚了?男神果然深情啊。快跟姐姐说说,男神怎么求婚的?在什么地方?快,越详细越好。”
地方?齐安歌脸上一热,连忙说:“你能想象到的所有。”
沈竹在视频里鬼叫一声,“狗粮胡乱地塞了满嘴。”
齐安歌关了视频,心想如果沈竹知道是在床上的话,沈竹那个污婆一定分分钟在心里勾勒出各种少儿不宜的画面。
十一月初的时候,齐安歌跟周嘉树一起去了凤凰古城。结果到的第二天,凤凰就下起了大雨。
窗外大雨倾盆,周嘉树非常平静地回房间里睡觉去了。齐安歌自己站在窗前对着大雨嗑瓜子,眼看雨越下愈大,她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突然她看见桌上放着一个榴莲,她立刻关掉电视,拿过榴莲屏住呼吸开始剥,然后拿着半个榴莲走到了周嘉树旁边。
齐安歌跪在床上,手里托着榴莲放到周嘉树距离鼻子两公分的地方,然后一边忍着阵阵臭气,一边等着。
“卧槽。”周嘉树一睁眼只看见庞然大物正对着他,扑鼻而来的臭味真是酸爽,忍不住爆了粗口。
“哈哈哈哈。”齐安歌在一旁笑得直不起腰,“三分钟。”
周嘉树挥手打掉她手上的榴莲,起身伸手卡在齐安歌的脖子上,“齐安歌,你竟然还计时。”
齐安歌伸手试图去抓脖子上的手,却被周嘉树的双手握住压在身体两侧。周嘉树的脸距离她很近,近到鼻息以对,她的脸刷得红了。
四目相对,少女清澈的眼神里满含羞涩,周嘉树低头吻上了那张嫣红的唇。
良久,周嘉树抬起头,一双黑眸虔诚地望着她,“小鸽子,毕业后,我们结婚吧。”
离开凤凰的时候,齐安歌在一家小店里一眼就看中那张胭脂色的信封,“以后的请柬一定要用这种信封寄,上面写上‘此生不渝’。”
10
齐安歌给陆景云打了个电话,言简意赅地总结了接下来她的行程。陆景云嚷着,“老齐,最近公司忙得人仰马翻的,你怎么请假的?你不会是被炒了吧。”
“意思对了,不过是我炒了公司。”齐安歌的冷静和陆景云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走的那个人是陆景云。
“老齐,厉害了我的妹。你一“奔三”的人竟然还有小姑娘的那股无知无畏的冲动。好,哥哥挺你。北京混不下去的话,就回来广州,哥哥罩着你。”陆景云义薄云天的劲儿逗笑了齐安歌。
“好,记住你说的话。”她知道她不会回来了,她一点都不喜欢广州。当初来这边,也不过是因为当时的她以为,只要她离周嘉树远点,或许天长日久,她就能忘了他。
齐安歌收了线,打开电脑准备买张火车票。
电脑的桌面上是一张素描,女孩戴着草帽手里举着一根棉花糖,在眼光下笑得璀璨动人。
“我要吃棉花糖,你给我买!”
“早晚你会变成棉花糖!”少年凶着一张脸,却还是把棉花糖递了过去。
她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最终买了张火车票,目的地却不是北京。
下了车,齐安歌的双脚终于踏上了那片熟悉的土地。人群的喧嚣落在她的耳朵里,满大街都是粗制滥造的繁华。她深吸一口气,心里却堵得慌。她最快乐的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最悲痛的日子也是在这里度过的。
这个地方成了她的梦魇,成了她的避之不及。
大街两旁的小摊早已经不见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高楼大厦,连永和高中的校门也换成了伸缩门,校门口一尘不染。
齐安歌在校门口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当年那个卖棉花糖的爷爷。
时过境迁,沧海桑田。
当初她和周嘉树离开这里之后,虽然一个北上一个南下,但齐安歌却时常感觉他们近在咫尺。而后来,尽管他们都在北京,齐安歌却知道他们之间早已咫尺变天堑。
11
毕业之后,周嘉树直接把简历投到了北京。
那一年是2012年,谣传的世界末日,人心惶惶。而齐安歌心里却被另外一件事占据着,周嘉树给她买了一枚戒指,甚至连婚期都已经订好了,她天天等着盼着。
然而,等来的却不是惊喜,而是噩耗。
齐安歌跑到周嘉树的家里的时候,目之所及一片缟素。周妈妈跪在冰棺前哭得撕心裂肺,周嘉树跪在一旁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道清瘦的身影,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冲上前去,想要安抚悲伤欲绝的周妈妈,却不曾想,见到她的周妈妈突然一声凄厉地尖叫。
“你走,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哭声不绝于耳,竟犹如锋利的刀一刀刀割在齐安歌的心上。
齐安歌的手尴尬地伸在半空中,然后她看见周嘉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一双黑眸盯着她,沉默不语,眼里却是无尽的冷漠,甚至还有一丝恨。
“周嘉树。”齐安歌不曾见过这样的他,怯生生地喊了他的名字。
“别喊我,我不想看见你。”冷若冰霜的声音。
齐安歌看着背对着她的少年,无声地泪如雨下,她迟疑着,还是转身走了。
晚上,她端了碗她妈妈煲的汤又去了周家。然而还没等她开口说话,周嘉树一扬手打掉了她手里的碗,滚烫的汤汁溅落到齐安歌的手上。
周嘉树一脸冷漠,字句清晰,“我说过我不想看见你,我们周家都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了。”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齐安歌站着没有动。
少年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竟然伸手使劲推了她一把,齐安歌一个趔趄撞到后面的桌角上,疼得她脸上煞白。
周妈妈在一旁眼见她白着一张脸,明显是撞疼了却咬着牙不出一声,心一软,“安歌啊,我知道其实这事不怨你,可是你爸真不该在出事之后一走了之的。你走吧,别再来了。”
齐安歌泪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这个瞬间苍老了的女人,这个昔日温暖的家如今支离破碎。第一次,她生起了恨意,她恨那个司机为什么偏偏是她爸爸?为什么在出事的第一时间不把周叔叔送医院,却选择独自逃跑?
葬礼之后,周嘉树回了北京。齐安歌看着愈发沉默不语的周嘉树,第一次感到原来语言真的是这个世上最无用的东西。她深爱的这个人如今那么痛,她却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悲伤里沉沦。
风吹叶落,十二月份的时候,齐安歌接到了妈妈的电话,让她回家。她踏进家门看到那口冰棺的时候,竟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半个月前,那里躺着的是周嘉树的爸爸,半个月后,那里躺着的是她的爸爸。
她曾经恨他恨得要死,却没想到如今他回来了,是躺着回来的。当时雨天,山路滑,她爸爸为了逃命慌不择路,一脚踩空掉了下去。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水泡得肿了。
早上,齐安歌去妈妈的房间里喊她吃饭,然而她摇了摇床上的人,许久不见任何动静。她看到被血染透了半边的床单,触目惊心的红,心里凉了半截,她凄厉地呼喊着,“妈”!
齐安歌跌坐到地上,她不敢相信,一夕之间,她竟生生失去了双亲,再也没有家了。
良久,她拨通了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过了很久,电话才被接起来,那头没有说话。她紧握着手机,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周嘉树”。
“滚。”冷若冰霜的声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而下。
齐安歌一语不发,听着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眼神空洞。
那一晚,她在冰凉的地上坐了一整夜,守着两口冰棺。
12
秋风拂面,齐安歌不禁打了个寒颤,她伸手抹了一把脸,风过指尖,很快吹干了痕迹。
明天就是周嘉树的婚礼了。
齐安歌坐在去往北京的大巴车上,伸手拍了额头,齐安歌别太贪心了,他能够给你发张请柬已经是对你的大赦了,你得笑着送上祝福,哭什么哭!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的时候,齐安歌并没有察觉到,等她拿出来想要看看时间,才发现上面有好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沈竹打来的。
齐安歌想要回个电话,刚点开沈竹的联系方式,却觉得一晃,头撞到前排的椅靠上,手机从手里飞到前排座位下面。她弯着腰试图去捡手机,却感到身上一重,行李架上的行李竟然争先恐后地冲她飞来,砸在她身上,头上。
瞬间天旋地转,刹车声,尖叫声,一阵混乱。
她被压在一堆行李下面,想要伸手摸摸疼痛欲裂的头,却无能为力。
视线越来越模糊,原本喧嚣的世界忽然变得寂静如斯,她就在这片寂静中看到了周嘉树的脸,穿着蓝色衬衫的周嘉树,眉目如画的少年冲着她温柔一笑,“小鸽子,在我身边,你只要快乐就好,其他的交给我。”
窗外,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来回穿梭在事故现场,呻吟声,撕心裂肺。
13
以此同时,距离事故地点仅有五十公里的北京某处,一片喜气。
“哎呦,男神你这么大费周章就是为了给她一个惊喜啊,男神玩起套路真是不同凡响。”女人的声音是藏不住的喜悦。
“沈竹,几点了?我去车站接她。”男人英气的眉间竟是迫不及待。
沈竹笑着,“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安歌应该快到了。我跟你一起去,我开车。”
沈竹立刻拿上车钥匙去开车,“哎,幸好你提前跟我打过招呼,她收到你的空白请柬就来问我新娘是谁了,我是费了很大的劲才憋住没告诉她的。等她知道新娘是她的时候,估计得喜极而泣。男神,备好你的怀抱。”
沈竹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怯生生地说,“哎,其实当年那件事情之后,我以为你俩没可能的了。我真的觉得挺可惜的。”
周嘉树坐在副驾驶上脸色一僵,车里的气氛很尴尬。
沈竹正在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旁边的人突然开口了,“我也以为没可能的。可是,余生太漫长,她太难忘。”
“男神,我都不知道你情话技能这么MAX。坐稳了,我要加速了。”
这些年,周嘉树其实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他的手机里还留着齐安歌给他打的最后一通电话,其实在那个电话之前,他并不知道她的遭遇。
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竟然对她说了“滚”。
后来等他知道一切之后,再拨打那个电话却怎么也拨不通了。他问遍了所有的朋友,都没有她的消息。
那一刻他恍然意识到,这个世界真的很大很大,大到他一不留神就弄丢了她。
他记得小时候,她多胆小啊,见到老鼠都要怕得往他身上跳,每次打雷她都躲在他怀里不出来。那个时候,他妈妈还说,以后让安歌嫁到周家当儿媳妇,她这么粘着他。
如果没有那件事,或许现在他们的孩子都上幼儿园了吧。
周嘉树每每想起,他的小鸽子不知道在这个世界的哪个地方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便觉得心如刀绞。
幸好后来沈竹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他,他看着那个地址和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竟红了眼眶。这些年,他都没有换过号码,因为他怕他的小鸽子找不到他了。
他不知,这些年原来她也始终保留着那个电话号码。
人间喜事应该还有第五件,叫作失而复得。
幸好,他还有一生来弥补那些年的错过,安抚她的流离失所。
周嘉树拿出手机迫不及待地拨通了那个号码,他想要听听那个让他魂牵梦绕的声音。
五十公里以外的某辆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大巴上,某个角落里响起一阵音乐。
亮起来的屏幕上清楚地显示着“周嘉树”三个字,手机静静地唱着歌,却无人摁下接听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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