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生命的节点（六）刻骨铭心
“可鑫今天去上学啦！”
得知这个消息时，浩正为工作忙得晕头转向，不是偶尔，是每天，不知在忙什么。
消息来得没有防备，像阴雨天突然转晴洒下的一道阳光，使得工作带来的烦躁被冲淡了些，一切重新充满希望。
可鑫都这么大了？
前年国庆，浩提前回的家，在姐姐家待了几天帮忙照顾可鑫，其实他一个单身汉哪懂得照顾小孩，马虎的时候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那时的可鑫对浩来说还是有些陌生的，见面的次数很少，准确地说，她仍然不确定浩是谁。
每个生命的降临都是奇迹，但这个奇迹的开端除了身体什么都没有。
可鑫不会走路，几步远的地方也要抱过去，浩是最年轻力壮的一个，却也是最少派上用场的一个，因为他不会，即使看起来十分简单；可鑫不会说话，每个人都尽力教她，一遍又一遍，期待她在某个时刻真的跟着读出来，但那个时刻迟迟不肯到来；可鑫不会吃饭，更多时候靠奶粉和米粥充饥，给小孩子喂饭是件极具挑战的事，不取决于食物多好吃，而是她什么时候愿意吃，一旦决定“罢工”，则一粒米都难进了。
这样一位小朋友总会得到周围所有人的关爱，生活的时空被分成她醒着的时候和她睡着的时候。
当“保姆”的时光看似悠闲而平静，起码不用管工作的那堆事，但实际上，浩的脑子一直忙碌着，时常不知所措，可鑫在看什么？是开心还是难过？要是突然闹了，是该喂她吃东西，还是喝水，还是上厕所，或是犯困了？人们都这么说。
即使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浩还是会手足无措，所以他当然希望可鑫睡着的时候多一些，可也不能总睡觉吧…
浩的烦恼不是可鑫需要关心的，她自顾自地徜徉在自己的世界里，或开心，或疑惑，这反倒让浩觉得有趣，那是一种有别于成人世界的单纯和美好。
她会因为几只蜗牛兴奋半天，也会盯着一只蝴蝶看得出神。浩明明对这些渺小到可以忽略的事物早已无感，却又不得不卸下成人的呆板和世俗，走进她充满乐趣和想象的世界，竟也不知不觉跟着仔细观察把玩起来，那不正是自己从前的样子吗？
浩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懂她，可鑫也不需要别人完全懂她，她需要的只是陪伴，时间长了，她便会将你视作亲密的人，亲近你，用小手触碰你，和你说话，邀你一起玩游戏，告诉你她的有趣经历。但浩不能长久地陪着她，只求短暂的陪伴能够给她留下一点印象，还好，似乎成功了。
又过几个月，可鑫会走路了，能叫爸爸妈妈，最重要的，当浩试探着跟她打招呼，她看浩的眼神里没有了陌生和茫然，像是给了浩一个肯定——“别担心，我记得你”。教她叫舅舅，她就学着叫，略带羞涩，但仍乖巧。她还会拉着浩一路小跑到房间里去看她的宝藏——各种类型的玩具，布娃娃、卡片、小车、图书，很是得意，那些看似冰冷的东西，在她眼里都是另外的样子，让你即使想问一些合理但又无聊的问题都不忍打断，她还是个孩子，孩子的美好不容侵犯。
慢慢地，可鑫长到了要上学的年纪，像所有人期盼的那样，但个中过程鲜为人知，从怀胎十月，到分娩之痛，到漫长的成长，他们经历了很多。浩曾多次感慨，姐姐一家真是辛苦，可他忘了，他的妈妈也曾那么辛苦过。
每个孩子的成长都是困难且刻骨铭心的，妈妈迎来新生命，宝宝迎来新世界，他们彼此适应、彼此依赖。
儿时的浩，用一个字形容就是“乖”，他知道那样会让妈妈开心，能得到妈妈对他的好，可以乖到难过也忍着不哭，乖到一口气喝完一碗中药说不苦，从那时起，他就把能让家人开心作为自己的幸福要素之一。
把孩子送出门是个困难的决定，哪怕只是去学校。
浩记得当天的情形，教室门口，妈妈蹲下来握着他的手，温柔地嘱咐，要听老师的话，跟同学一起玩儿，别闹，等放学妈妈就来接，他不断点头，逐个答应。
几年里，他功课全优，拿回一堆奖状和红花，没跟任何一个小朋友闹过矛盾、打过架，以至于学校的玩具大飞机倒了这样的事故，他也没有像别的小朋友一样站在原地一直哭，而是赶紧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一路小跑到办公室跟老师报告，然后看老师飞奔着去“抢救”同学，当别的小朋友哭得稀里哗啦，被大人们十分宠爱地哄着的时候，他却像个旁观者，他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长大后，他才知道有一句话叫“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但那时不知道。
每个人都不会轻易改变自己认定了的东西，就像浩一直不知示弱，直到十五岁走出家门，他也跟爸妈说，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的。
他没想过，只要离开就是长久地离开了，像一棵一直蹭蹭往上长的树，枯萎时才会归根。
浩长大了，但离枯萎还很早，所以很多时候他只能远远地怀念那些过去的时光，他仍记得自己整天跟在妈妈后面转的日子，个头很小，只够得到妈妈的裙子，后来到腰，到肩膀，到耳朵，再后来，妈妈到他的肩膀。
从小可鑫身上，浩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看着她一点点成长，去上学，浩跟其他人一样高兴，但他更愿意将之看作一个节点，一次告别，以后还有很多次。
曾有朋友对浩说，看着孩子不断进步，能自己做很多事，你会欣喜，但也会有失落，因为他似乎并不需要你了。
浩是如此，可鑫如此，人人都如此。
人们会怀念那些一路奔跑，没有在意，又匆匆而过的日子吗？
总有一种眷恋，从陌生，到依赖，最后忍痛割舍。
当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温柔的手，该何处安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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