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歌-4.1-石澳泪》

作者: 谭炳昌 | 来源:发表于2018-03-04 15:48 被阅读76次

    石澳泪

    瑞涯 一边在百叶窗后偷看那男人,一边用大毛巾拼命擦干头发。

    她焦急得快要尿裤子了,同时又为自己这急相懊恼。她无法相信自己躲在窗后偷看一个陌生男人足足三天,还为他痛哭了两个晚上!更离谱的是,观察了五十多个小时,她连一点苗头也没有看出来,却单凭直觉知道自己正处一个极重要的人生交叉点。过去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未来从这刻开始,要好好把握,半点不能放过。

    他今天看来好多了,但仍然满怀悲伤。“一个伤心的人是不会伤害别人的,对不对?” 瑞涯喃喃自语地问自己。

    问题毫无逻辑,答案却很肯定:“对!”

    到了这个地步,不对也得对。迷迷糊糊地偷窥了几天,她已经难以自拔。失去了这个陌生人,她没有信心可以再面对外面的凄凉死寂。她现在连维持呼吸的意志也好像有了依赖。他一旦离去。。。她不敢想下去。

    在他出现之前,她每天都听着大海重复不断的节奏,跟它比赛耐性。海浪一个接一个冲上滩头,瑞涯一口气接一口气地呼吸。

    他惊破寂寥之余,还为单调重复的昼夜加添了色彩,甚至引发激情。这两天,瑞涯的世界重新有了生命内容。她觉得迷惘,甚至害怕,但久违了的活力在回荡,提醒她仍然活着;不单只活着,还充满了好奇,希望,幻想,和一种轻飘飘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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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瑞涯心情兴奋,患得患失,像个超龄怀春少女。失控的脑袋,不停围绕着这个陌生男人胡思乱想。两天来,她一直担心他会在两片木窗叶的视野中自杀,死在她的眼前。但今天的他浑身活力,半点也不像会寻死的人。不过此人的精神状态明显不稳定,这一分钟的正常并不保证下一分钟不会突然崩溃。想到这里,瑞涯连忙在心中替他辩解:唉,活在今天的人,有谁不精神仿佛呢?精神不仿佛才不正常,所以他很正常。不单只正常,还给了她一分安全感。他绝对不是危险人物。

    他 。 。 。

    “ 他什么啦!” 瑞涯一下子清醒过来,轻声责备自己:“瑞涯!寂寞把你搞疯啦!瑞涯呀瑞涯,你现在不止发姣发骚,还发了神经啦!”

    但是,错过了这个机会,比神经病可怕得多。

    明天一觉醒来,可能人去滩空,

    只剩下一片白沙和海浪,与自己打成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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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两天前的出现,打乱了外面的重复秩序。

    他远看很年轻。可能比瑞涯更年轻。这不大可能吧。。。天未黑齐,他便开始生火做饭,似乎很享受一个人的宁静。

    瑞涯正在考虑如何自我介绍:也许先点几枝洋烛,让他知道崖上的屋内有人,有了心理准备,才下去打招呼会比较恰当。正当踌躇之际,他突然哭了起来,有如山洪暴发,震荡了整个滩头,惊破了向来无动于衷的死寂。瑞涯从未听过如此震撼的嚎啕大哭,凄凉得毫无保留。她感到毛骨悚然,全身发冷,呆呆的站在窗后发抖,吸收着骇人的哭声。

    过了不知多久,哭声停了,跟开始时同样突然。他随手拿几把沙扔到火堆,跟住倒下便睡。身旁的死灰泛着疲乏的红光,不消片刻也被熟悉的黑暗吞噬了。

    刚才屏了息的海浪,像看完热闹的乐师,各自返回岗位,咝咝沙沙地继续那永恒乐章。瑞涯发觉自己手中拿着一根未点的洋烛。她把洋烛放下,梦游似的把门窗例外地上锁后,不梳洗便上了床。

    瑞涯伏在床上,满脑袋都是他的哭声。是回响?还是他在死灰旁的啜泣声呢?人怎可能伤心到这个地步,流那么多的眼泪呢?他究竟睡了没有?

    她把头夹在两个枕头中间,失控地放声大哭。她也哭得很彻底,很尽情,很伤心,却没有一个说得出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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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醒来,便匆匆蹑脚到窗后窥望。

    淡薄的晨曦一如既往,在水平线上为新的一天布置序幕。营火旁的人不见了,只留下背囊,压在毛巾上。难道他已经。。。?

    熟悉的沙滩今天变得很陌生,甚至虚幻。昨天的情景,会不会只是一场怪梦呢?大约过了二十分钟,他顺着清晨的潮水游泳回来。瑞涯留意到他裸露的健硕身躯。“果然是个年轻人。” 不经意的一句,竟然令自己赤红了脸。

    她真希望有具望远镜,看个清楚。

    兀立悬崖,俯瞰海滨,却没有望远镜的别墅,可能只有两家。别墅的前主人—— 瑞涯的外公外婆 —— 从不往窗外看,因为一看便气。公公平日由早到晚在外忙,回家时那价值连城的无敌海景已是一片漆黑。公公婆婆也讨厌沙滩,潮湿的海风粘粘的怪难受,沙在脚下也不舒服,在鞋里更不用说了。

    公公有的是钱和地位,没有的是喘息和自主。他不须要做的事情很多,通通都放不下。他厌恶社交应酬,却甚少错过。一辈子的习惯改不了,也不敢改。人家说到了一把年纪改变习惯会送命。他甚至越老越忙,以证明自己未老。每到周末,除非天气很差,沙滩上会密麻麻的布满了吵闹的泳客,讨厌得要命。公公在家的话,会把百叶窗关上。他不想看到“这些人”。

    公公在不远的浅水湾有座相似的别墅。当初是买来投资的。后来市场不顺,便索性也自住算了。两座别墅相距不够十五分钟车程,都没有望远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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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了身,穿上短裤,然后拿了两罐罐头挖着吃。严重过期的罐头干粮,在很多地方都可以找到。不怕死的经常拿来吃。瑞涯从来不碰这些方便食物。

    吃过早餐后,他踱步到沙滩尽头。消失了两个小时才再出现,迳自走到瑞涯脚下的崖底,但没有往上爬。最接近的时候,他们相隔只有五十米左右。她在窗后按着口鼻,不敢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他看上去真的只有三十左右!她很久很久没有见过比自己年轻的人了。更出奇的是:他也是个混血儿。

    整个下午,他好像开个人游艺会,负责多项活动。一圈太极没有耍完,便改做瑜伽。做不了几个姿势,又坐下来冥想。屁股未坐热又蹲起来看书。看不了两页便掉下书去游泳,转头又上岸散步。散不了几步又躺下来休息,休息不足五分钟便又起来看书。他虽然一表人才,但明显有过度活跃症,无法集中精神。哎,真可惜。

    潮水抢了一天滩,开始半拉半扯地撤退,周围逐渐归于恬静。绚烂的晚霞也开始褪色,让沙滩回复朴素的面貌。不消几分钟,瑞涯公公那价值连城的漆黑海景又重临石澳,如常地笼罩一切。在这黄金海景中长大的瑞涯,早已视之而不见其壮丽。想不到今天因为他,会站在窗后欣赏日落,有种久别重逢的感慨。

    滩上的身影渐渐模糊,融入暮色。他安静地盘腿水边,与早前判若两人。瑞涯心想:是否应该趁机打招呼呢?犹豫之际,那令人心寒的哭声又突然爆发,吓得她打了个很大的冷颤。

    哎 。 。 。怎么搞的 。 。 。你怎么啦 。 。 。

    他哭得比昨晚更凄厉,连正在撤退的潮水也被乱了节奏,顿了几拍。这不是人的哭声。这是一头离群野兽的哀嗥。这是肝肠撕裂的声音,绝望的呼叫,毁灭前一刻的呐喊,寂寞的哀鸣,愤怒的咆哮。 。 。

    瑞涯心想:换了我,会带着伤心跑上山,找个洞穴躲起来哭。沧海无情;对着它哭是自讨没趣。海浪在旁边照样起起落落,根本不当人间的悲欢离合是一回事。通通都是小题大做!山洞起码懂得共鸣,予人以回音的安慰。

    海浪不听你,我来听。我来 。 。 。

    她颤抖着转身走到床边,扑下便把头埋在枕头下放声大哭。她不想停,想一直哭到明天,后天,大后天,把几年来的寂寞一次过倾倒出来,哭个清光。也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不过眼泪并没有停,继续在空洞的梦中流淌,渗入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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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e bella cosa e' na jurnata 'e sole,

    n'aria serena doppo na tempesta!

    Pe' ll'aria fresca pare già na festa

    Che bella cosa e' na jurnata 'e sole!  . . .

    如此晴朗的一天,实在太美丽了

    风雨过后,空气又回复祥和 。 。 。

    一首以那不勒斯原文唱出的 “我的太阳”,把瑞涯从半睡半醒中唤醒。她多余地蹑脚走到窗前,把红肿的眼睛贴在两块百叶之间。半透明的晨曦还在做梦。他站在梦境中央,靠近水边,面向大海,一丝不挂,双手两腿张开成大字型,拥抱着刚冒起的太阳,引吭高歌。

    瑞涯双手捧着自己的脸庞,说了句:“有无搞错!” 然后忍不住捧腹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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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昨天相比,他今天判若两人。

    整个上午他都在看书,还做笔记。午饭后,他大睡了两个多小时。起来后竟然从沙滩的一边打跟斗到另一边。黄昏前畅泳了一个小时,才自得其乐地弄晚餐。如果他不是陶醉在新生的轻松,便是精神彻底崩溃了。无论如何,今天的他令瑞涯感染到一阵冲动,也想高声唱歌,或者尖叫。

    整个下午,她不停跟自己激烈辩论,是否应该去自我介绍:

    当然应该啦!你有选择的余地吗?!

    废话!下去就是自己丢脸,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

    就剩下几个人,还来面子这一套?

    你混混沌沌地发了两天遐想,现在下去面对一个有精神病的男人,肯定会失望得哭了出来,又何苦呢?还有,他现在赤条条的,明显没有打算再把衣服穿上,你又怎样去自我介绍呢?

    瑞涯!机会一过,永不回头。

    好吧好吧。去,去就去!

    她的衣帽间是个名牌森林。但她左翻右抄,竟然找不到一件适合这个特殊场合的衣服。最后勉强找到一条在印度买的白色棉纱松身长裙。配上她的黑长发,在沙滩上应该挺好看。但这裙子很透光,戴胸围嘛,好像土了点,不戴又露了点。。。哦!来条披肩!进可攻,退可守。

    死啦!我的头发!

    两天来她只顾窥视,忘记了梳洗冲凉,连牙也没刷。她匆匆跑到后园的露天泳池,来不及像平时一样打水洗头,以免污染池水,耸身便跳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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