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我等你到夏至。”
那是我初到塞北,月半我与夏随相逢。
我自江南湖边出发,乍到的暑节菡萏尚伶仃着,碧湖上的波光是游鱼的金甲,粼粼好似姑娘嫁裳上一撇惊鸿的绣。
那时我心头幻念大漠风光,该是六月飞过大雁霜雪,烟火划破墨色苍穹,满天星斗乘着风。塞北的女人有陈年佳酿般绵软身段,艳色的唇燃着灿金流火,麦色肌肤伴着铜铃作响。
于是我放声而歌。我作别墨客深爱的江南,夜间丛中的清露是离别的泪。我指尖划过晴空里的关月,空幕中藏匿着另一个朔日。
我梦,等晚风啄唇。
六月饮露水,清风学我哼水乡旖旎曲调,溪涧问我为何而歌。山谷的晨百鸟啼啭,劲竹葱郁。我与叶尖伶仃颜色絮说,撕扯下裙边染上浊色的锦缎。
“我想喝酒。”
“可你早已醉了。”
七月热气氤氲,我在梦中邂逅江南的荷。大片黛色的荷亭亭,伴着圆镜般茎叶玉立着。那颜色与天际相接相融,好景胜画。暖风清甜,好似稚子顽劣掷碎了别家千金的妆奁。
荷边有人吟诗,吟千百句,句句不离荷塘秀色。她嗓音中生着江南的媚意,盈盈回眸时,正念我挚爱的那些词句,用极勾人的调子。
“回衾灯照绮,渡袜水沾罗。”
“预想前秋别,离居梦棹歌。”
八月我向奉先借那赤兔,世人道我痴子。我掬起一把因暮霭而赤色的湖,日夜朝暮,走马飞尘。我一路北下,千山化楫,四海作舟。沐雨新晴,留下马蹄滴答;翻过高山流水,踏遍荒地沼泽。
我到塞北时是月半的夜,七月流火,星临万户。
我纵身下马,光洁手背抚上它焰火般鬃毛。鞳鞳马蹄贴着昨夜甘霖沾湿的软草飞驰,我朝它挥一挥手,算是对旧日的作别。
这时我回身,冷月如钩,万顷草原辽阔。
“你这人倒有些意思,如此良马,轻易便放走了。”
那话语从很远处随风至,我抬眼望去,之后穷尽一生也无法忘却那情景。
那是我同夏随初见,在关西草原。
她策马绝尘而来,毳衣胜雪,神情似火。一双朱唇未语先笑,夜中狂风呼号,卷起她衣袂飘摇。
灿如春华,皎若秋月。这世上竟也有仙子么?
我回神时笑了笑,觉得她这措辞难辨褒贬。
“本不该是我的,放了便放了。”
哪料她闻言大笑起来,笑罢了抚掌,挽了挽松散的袖。风拂乱她青丝,我被那慵懒神色迷了眼。
“看你模样,你打哪来?”
“江南。”
“怪不得。我闻说江南女子人比花娇。”
我与她一路同行,她骑着马,邀我同乘。
我与她在静谧的草原中穿行,这是天际开始泛白的时候,晨曦慢慢升起。那微弱的白愈发耀眼,慢慢透出几抹少女惹羞时颜色。
这时我打量这片天地,熹微曙色给草原镀上一层金纱。
那茫茫金绿中还留着昨夜篝火阑珊后零星的一点黑,我能想象他们在清冷月色与炽热火光交缠下饮酒跳舞。那双颊通红身段娇媚的舞娘摇晃着腰身上的铜片,白日放马的汉子此时也唱相思的歌。
我又想起江南。
塞北的风无半分江南的柔,只顾呼啸着来。我紧了紧身上单薄衣裙,下一刻便有一阵温暖朝我袭来。
她将那毳衣毡帽前边在我脖颈上灵巧的系个绳结,纤细臂膊环住我腰身。
“兰陵冷的厉害,可不像你们江南水乡。”
她一面道着,一面替我扣了帽檐,接着便笑了。
“这结可好看么?”
我莫名红了脸。
后来我陪她游遍塞北上下,看过云海翻涌,江潮澎湃,在连绵的山峦下拥抱跌宕日夜。塞北也有江河山谷,也有摇曳的桨帆。
可我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江南。
一日我与她在山涧,晨光熹微,她倚在我身侧。那溪边长了一片野花,遥望像夏日亭亭的荷。
我想起那个梦,那梦中的姑娘。她凝视我微红的眼角,来环我肩头。
“江南,什么光景?”
“像你。”
“那便带我同去?我还没见过荷。”
“……可荷花九月便谢。”
“那便赶在荷谢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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