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是晴天

作者: 燕路遥 | 来源:发表于2021-11-30 22:56 被阅读0次

    “你究竟在找什么啊?”

    先生已经跟着我转了大半天,忍不住问我。

    “我在找一棵大槐树,以前我每次回母校来都要去那颗树下坐一坐。不对啊,明明就是这个地方,怎么会没有了呢?”我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一边自言自语。

    校园里的中学生来来往往,我叫住了一个面善的男生,问道:“同学,请问这里原来有一棵大槐树,怎么不见了?”

    那男生挠了挠头,回答道:“啊,三年前这里是有一颗大槐树的,后来被移走了,因为这里要修新的宿舍楼。”他指着围墙边一栋白色的楼房说道。

    “那么大一棵树,移到哪里去了呢?”我追问道。

    “听说是移到新校区去了,那里更宽敞,就在郊外。”

    “是这样啊,谢谢你!”我松了一口气。

    男生点点头,走开了。我怅然望着他的背影,就在原地的花坛边坐了下来。

    “三年前就移走了,你竟然不知道?你究竟是有多久没回来过了?”先生问道。

    “大概有七八年了吧。”我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番,竟然有那么久了!

    “这个季节正是洋槐花开放的时候,可惜看不到了。”我心里颇有遗憾。

    先生看到我失望的样子,便对我说:“你不是要带我去吃春卷吗?吃完我陪你去郊外去找一找那棵树好了。”

    “那太好了,现在就去!”我又高兴起来,拉着他就走。

    出了校门,我指给先生看一处下山的石头阶梯,以前阿婆就在那里摆摊,我从初中开始就一直吃她的春卷,好多年了。

    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说:“今天我倒要尝尝看,让你这么痴迷的小吃到底是什么滋味。”

    他拿出车钥匙,发动了汽车,我们向着山下驶去。

    春末的阳光明媚而不灼人,先生把车窗降了下来,清风立刻送过来阵阵幽幽的槐香味儿。

    先生惊喜的指着路边说道:“咦,这里到处都有槐树,你看槐花都开了!”

    路边好多槐树,雪白的槐花一串串挂在粗枝绿叶中间,蜜蜂嗡嗡地忙着采撷花蜜。我将下巴放在窗框上,让透过树荫的阳光时不时洒在我脸上,懒懒地嗯了一声。耳边仿佛又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一个好听的声音喊道:快点来,我在大槐树下等你!

    以前最喜欢雨天的时候赏槐花,现在更喜欢看晴天里的槐花,这样生机勃勃,充满朝气。

    每次回家乡的时候,我都要做两件事。去阿婆的小吃店吃春卷,然后去母校角落里的一棵大槐树下坐一坐。现在虽然大槐树没了,春卷却是一定要吃的。

    七八年没回来过了,我却始终眷恋着阿婆春卷的味道。小城的春卷店虽然多,但只有阿婆家才有我喜欢的味道。

    阿婆的店在城南一个僻静的小巷子里。那条老街狭窄又拥挤,午后却没有什么人。头发花白的补鞋匠还把铁质的补鞋机架在狭窄的人行道上,埋着头缝膝盖上的一只皮鞋。

    我们绕过补鞋机,就到了阿婆的店。店堂很小,里面就支着四张小桌子。

    店主从老老的、慈祥的阿婆变成了一位中年大婶,应该是阿婆的女儿或者儿媳。这个时间没什么顾客,她正在和面,看我们进来也没有像其他生意人那样马上殷勤地招呼,很佛系的样子。

    “老板,要二十个春卷!”我和先生在一个靠窗的小桌子旁坐定,向那位大婶喊道。

    “好嘞,马上就做!”

    大婶脚麻利地点燃门旁的一个小炉子,炉子上烧着一个铁皮一样扁平的小锅,热热地冒着朦朦胧胧的青烟。她手上捏着一团湿润的面,那面团很稀,但稀得恰到好处,不会滴落多余的水份。那只抓着面团的手熟练地放低、松开一抹,只见面团落下来,飞快地在小锅上一舔,又飞快地随着大婶转动的手腕弹回到手里去。不过一秒,面团舔过的地方就生出薄薄的一张米白色面皮,冒着面粉刚烤熟的氤氲的热气,被小夹子夹到一边。两秒烙好一张皮,手脚麻利的店主烙好二十张新鲜的皮,只用了不到一分钟。桌上放着一个大盆子,装着切好的青笋丝、胡萝卜丝和海带丝。嫩绿、橘红和灰咖,颜色配得新鲜诱人。

    这时,我特意说了一句:“多放些油辣子。”

    大婶听到我这句话,便知道了我是老主顾,于是一边放佐料,一边问我:“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油辣子好吃?什么时候吃过我家的春卷?”

    我笑一笑说道:“我从阿婆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的时候就开始吃了。”

    “南中?”

    “是啊。”

    大婶点点头,细心地开始包起来,把一个一个小小的春卷整齐地放在小盘子里。

    “今天不收你的钱,难得遇到你这么忠实的顾客,吃了几十年了,我妈晓得了准高兴!”她笑着说。

    我谢了她,夹起一个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新鲜辣油的清香和椒麻裹着脆脆的蔬菜,在唇齿之间、味蕾之上荡漾开来,还是熟悉的味道。先生好奇地尝了一个,说道:“味道挺好,可只有三样菜没有肉,也太寡淡了点。你怎么会这么喜欢?”

    我说:“春卷对于我,就像当年石室中学门口的蛋烘糕对于你一样,吃的是情怀。那棵大槐树也是一样。”

    “有故事?”他问道。

    “嗯。”我点点头,跟他讲起了从前的事。

    小雨和筱月是我中学时代的两个闺蜜。春卷是与小雨有关的故事,而大槐树则与筱月有关。

    小雨是我初中的第一个同桌,她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柔柔弱弱,说话细声细气。一开始我不太喜欢他,跟她说五句话她只回我半句话,还要脸红。她太闷了,一点儿也不好玩。我觉得跟她玩不起来,就跑去和别人玩。

    一天,学校门口忽然出现了一个阿婆,摆了一个卖春卷的小摊,下午放学时,老远就能闻到油泼辣子的清香。

    我被馋得不行,可惜没有带钱,只能看着别人吃自己咽口水。小雨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掏出五毛钱买了三个,给了我两个。她柔柔的眼神看着我,释放着想交朋友的善意。

    两个美味的春卷下肚,这份始于美食的友情就此开始了。

    我们彼此都是对方升入中学后的第一个朋友,所以后来这种情分在我们心中便格外地不同。

    可小雨从来不敢在放学后多玩一会儿,她常说的一句话是:“我要回家了,回去晚了我妈要骂我了。”

    她的母亲是高高瘦瘦的一个女人,脸色枯黄焦干,说话声音十分高亢尖利,性格非常强势。

    我常去小雨的家找她,从来没见她母亲笑过。她母亲总是皱着眉头凶凶地数落小雨,大到学习成绩、生活习惯,小到小雨的刘海长短样式、指甲的长短、摆放鞋子的方式……通通看不惯。

    后来我知道她小学时父母就离了婚,她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我问她:“你妈那么凶,你怎么不跟你爸过?”

    她想了一会儿,淡淡地说:“都差不多,跟谁都一样。”

    她怅然又麻木的表情触动了我,我决心一定要让她快乐起来。我约她各自偷家里的香肠,跑到野外去烧烤;放学后去学校附近的山坡摘野桑果吃;有人欺负她我就替她凶回去。当然,我们最喜欢的还是放了学就去吃春卷……

    其实小雨不太能吃辣,每次吃春卷我都叫阿婆多放些她特制的油泼辣子,小雨被辣得满面通红,直吐舌头,但还是随我,从不抱怨。

    遗憾的是上初三之后,学校不再允许阿婆在校门口摆摊,阿婆就转移到小吃街做生意去了。

    三年初中很快过去,升入高中后我和小雨分了班,虽然不像过去那么亲密,但也时常在周末约着一起去吃我们最爱的阿婆的春卷。

    进入高中后我遇见了筱月。她是个很美的女孩,能歌善舞,活泼开朗,打扮精致,一颦一笑中都含着情,看得出是个被父母一直呵护宠爱的小公主。

    她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一来就担任了文艺部长,把会跳舞的女生集中起来,要测验我们的舞蹈功底。我看着她颐指气使的模样很不服气,轮到我时,就把下巴抬高,说:“凭什么你叫我跳我就跳?不跳!”

    她愣了,又笑了。

    我们俩相识有着这样不友好的开端,谁也没想到后来竟成了闺蜜。我们是怎么慢慢好起来的我已经不记得了,大概是因为我和她都比较浪漫,喜欢文艺,所以互相吸引吧。

    一个夏天的雨后,我们在校园散步,在一个鲜有人来的角落发现了一棵大槐树,一场大雨刚刚过去,满树雪白的槐花被风雨吹落了一地。那残花留香的伤怀情景顿时令我们林黛玉上身,有了一种“玉消香断有谁怜,忍踏落花来复去”的哀愁,从此,这棵大槐树就成为了我俩的秘密基地。

    筱月钟爱奥斯汀和琼瑶,被那些爱情小说中曲折又完美的爱情感动得死去活来;我喜欢三毛,幻想着有一天背一把吉他离家去流浪。只要一下雨,我们俩就打着伞,走到槐树下捡槐花 ,或者在大槐树下聊天、写诗、唱歌、读情书,少女的心事都在这树下诉说。

    那朦朦胧胧的雨和槐花氤氲的香气,是青春年少浪漫情结的纠缠。

    有一天,她告诉我她父亲在她初中时就生病去世了。我大吃一惊,因为她这么乐观,完全无法让我把她和失去父亲这么悲惨的事联系起来。

    “你难过吗?”我问道。

    “怎么会不难过?可是我还有妈妈要保护,她太软弱了,别人欺负她,她只会哭!”筱月红了眼圈,倔强地说。

    “我今后要找一个理想的爱人,像我爸爸那样的,给我很多很多爱,呵护我保护我,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和妈妈!”

    我默默地望着她,又难过又心疼,理想的爱人,究竟是什么样儿?

    那是唯一一次她对我吐露内心深处的秘密。后来她依然是大家熟悉的美丽的、乐天派的模样。

    高考过后,我们各自分开。只有假期才能聚到一起。我总是会先去找小雨叙旧,再去找筱月聊天。对我来说,小雨是我的发小亲情,而筱月则是我的浪漫青春。

    每一个暑假我去找小雨,她的母亲仍然和过去一样喋喋不休念叨着她。她默默地听着,总是额头青筋爆起强忍得很痛苦,出了门才松了一口气,说:“走,吃春卷去!我真想快点毕业,这样我就可以彻底摆脱我妈,摆脱这种煎熬的生活了!”

    筱月没有上大学,顶了她父亲的班开始工作,在单位也是文艺骨干,有很多人追求她。她很独立,发誓要把浪漫进行到底。每次我们见面,都在高级的咖啡馆里,她穿着时尚考究,画着精致的妆容,满面春风。她觉得自己的梦想很快就要实现了。

    大学毕业那年,小雨来信托我在重庆买药,一大包药,我觉得不对,查了查,发现与治疗焦虑抑郁有关。我打电话问她,她淡淡说:“是治疗慢性咽炎的,放心。记得回来吃春卷,人民公园又开了一家新的店。”

    我们毕业以后,工作都很不理想,梦想被现实无情击碎的滋味真不好受,我们一起去吃春卷的时候更多了。一个一个春卷吞下肚,我们也不知道未来的出路在哪里。一番思虑之后,她打算辞职重新找工作,我选择去考研究生。

    我依然时不时约筱月一起聊天,每次见面,依然在很有小资情调的咖啡馆里,和买春卷的小吃摊形成鲜明对比。大部分时间我们都在聊她的爱情故事,她对完美爱情的渴望那样强烈,如同飞蛾扑火一般奋不顾身。她总觉得她还没有遇见那个对的人,她相信一定有一个理想的爱人在等着她,只是缘份还没有到。

    我忙着复习,忙着考试,很长时间没有再和小雨、筱月见面。

    当我再一次回来的时候,小雨的母亲苍老了许多,见了我就要我劝小雨,抱怨小雨越来越难管,不说话,也不工作,整天在家待着。她的脾气越发暴躁了,额头和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嘴角挂着白沫。

    “你不是一直想摆脱我吗?我也是!我真是受够了!”她母亲愤怒地咆哮着。

    小雨垂着头一言不发,等她母亲说完,便拉我走,红着眼圈微笑着对我说:“走,吃春卷去!”

    出了门,她大哭起来。她一直温温柔柔的,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几乎崩溃的样子。

    “我希望能遇到一个人拯救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我讨厌这里!”

    “会的,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我不停安慰她,但心里却怀疑:真的会有人来拯救我们吗?

    小雨的状态一直这样,工作老是换来换去,总也干不长久。每次见面,她母亲还是不停碎碎念叨,小雨依然咬紧牙关沉默。

    但每次回家见面,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都会去熟悉的小吃摊吃春卷,这已经成了我们友情生长的一种仪式。

    筱月一年比一年成熟,她穿着时尚考究,芊芊玉指涂着流行色的指甲油,抽时下流行的细长女士烟。她在爱情这条道路上似乎并不顺利,经历了很多次分手,每一次都是幸福地开始,却又无奈地结束。她一支接一支地抽烟,充满希望和信心的笑容越来越少。

    我们的共同话题也越来越少,因为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她过早地进入了社会,而我始终都在学校的圈子里,我们互相都不了解对方生活的细枝末节,所以很难唤起共鸣,有时候只是默默看着窗外喝咖啡。

    后来有一次她约我见面,是和她的几个朋友一起,她们都画着浓妆,抽着烟,烫着大波浪卷发,几个时髦女郎似乎对我这个朴素的女人颇有几分不屑,当我坐在她们对面听她们滔滔不绝地谈时装、名牌、香烟以及不相识的人的八卦的时候,我一句话也插不进去。我与她们那样格格不入,看着她们欢声笑语,说着我并不感兴趣的话题,我终于意识到:我和筱月真的已经各自走远了。

    二十六岁那年,小雨打电话告诉我她结婚了。我感到很突然,却也很高兴,她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再也不必听她暴躁的母亲数落她了。

    第二年她就生了一个儿子。我太高兴了,感觉自己绝对可以当个干妈,于是兴奋得坐不住,抽了个空就跑回去,高高兴兴按照新的地址寻路去看她。

    她没想到我会来,开了门显得有些局促。她的家在一栋老旧的居民楼里,家里虽然很简单,但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白白净净的小婴儿咯咯笑着,正在一张掉了许多皮的旧沙发上爬来爬去,我假装没看见掉皮的沙发,只抱着她的胖儿子,开心地逗着。

    挂在墙上的结婚照里,她的丈夫很帅气。我们闲聊了一会儿,她并不愿意过多讲她的丈夫,只说他很好、很坦诚,只是经历过挫折,脾气不大好。

    正说着,她丈夫回来了,淡淡地对我点点头,就赶紧把孩子接了过去。他又问了小雨几句关于孩子的话,便不再说话了。

    尴尬之下,小雨说:“咱们出去走一走吧。”

    这次,她没有说:“我们去吃春卷吧!”

    我没有在意,我们相见第一件事当然是去吃春卷,还用说吗?

    我们在阿婆的小吃摊坐下,小雨为她丈夫的冷淡态度做了些解释,她说:“他前些年不小心得了病,好容易才治好,所以有些洁癖。”

    我喔了一声,其实我还没想到她丈夫把孩子抱走,竟是嫌我这个陌生人脏,哪有这样的男人?我不太懂,只觉得小雨似乎活得过于小心翼翼,并没有很幸福的感觉。不过,婚姻这件事,冷暖自知,我并不想评判,只要她觉得好就行。

    我正和小雨聊得高兴,她丈夫打来电话,问我们在哪里,小雨告诉他我们在小吃街。不一会儿,她丈夫就赶来了。我热情地让座,他理也不理我,只怒视着小雨。

    我正莫名其妙的时候,他开口气冲冲对我们低声吼道:“这么脏的地方,也不怕吃死!回去传染了儿子怎么办!”

    小雨的脸涨得通红,放下筷子赶紧站了起来。她看看我,又看看她丈夫,手足无措的样子真是可怜至极!

    原本震惊又愤怒的我看到从小一起长大的闺蜜这个样子,心都碎了。但巨大的心痛压住了因为那男人无礼而产生的怒气,我知道不能爆发,拼命咬紧牙握紧了双拳,最后尽量平静地对小雨说:“谢谢你陪我来吃春卷,我吃饱了,你们回去吧。”

    小雨和她丈夫走了,她远远地回头看了我一眼,我读出了她眼中的无奈和哀伤。

    我想从此我们再也不会一起吃春卷了。

    我心里空荡荡的,在我心里面最珍惜、最呵护、生长了十几年的一朵花默默凋谢了。

    这是我和小雨最后一次见面。

    我忙着走自己的路,很久没有回去。

    五年后,我回家时偶遇当医生的同学,她悄悄告诉我,一年前她在病房查房的时候遇到筱月在医院做手术,说她今后很难再怀孕了。

    我打电话给筱月,我们又在咖啡馆相见了。

    筱月变化很大,她没有了那些浮华的装饰,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肯和我说知心话的闺蜜。只是五年里,我们都经历了许多的挫折,再也不是当年渴望被人好好爱、一心浪漫到极致的女孩。岁月教会了人成长,我们都为年少轻狂付出了代价。

    她说:“我放弃了,什么爱情,那只是一种不切实际的执拗。女人啊,没有谁来拯救,终究只能靠自己!今后我就顺从命运的安排好了,每一天都努力工作,让自己快乐,不去在意别人的看法,也不会要求别人完美。”

    她的言语中透露着若有若无的无奈,孤独如影随形。我真为她心痛。年过三十,她渴望的爱情依然在远处若隐若现,遥不可及。

    青春的梦醒了,就像一阵风将记忆中细雨里槐花的香吹散了,朦胧的美褪去了,虽然不舍,但经历了难熬的阴霾,好在终于天晴了。

    我说:“与其盼着别人来爱自己,不如自己爱自己,这样一来反而了无牵挂,轻松自在。不过,对爱情坚持了那么久,千万别放弃,但也别太在意。或许你不在意它,它就会更在意你。”

    筱月一听就哭了,抱住我说:“五年都不来找我,恨死你了。”

    那一刻,我们真的很想回到年少时光里槐花飘香的雨季,看着漫天的花和雨,只有梦幻,没有哭泣。

    我的故事讲完了,先生没有说话。

    我们慢慢吃着春卷,我教先生这里地道的吃法:蘸点芥末,放点甜醋,在嘴里细细咀嚼,那酸甜苦辣便在舌尖上绽放开来。

    他一边吃,一边说:“我也有个故事讲给你听。”

    小学毕业时,先生特别喜欢一个女孩,她的一笑一颦都牵动着他的目光。但他没胆子表白,就假装自己的笔不见了,借了女孩一支笔。第二天他跑去人民商场买了一支一模一样的笔还给了她。

    他保留着女孩的笔,一直到考上大学。

    但想说的话六年都未曾说出来,这件事一直困扰着他。他想把埋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便想办法联系到那个女孩。女孩在电话里说:“我记得你啊,过两天我过生日,你来吧。”

    先生紧张、激动、满心欢喜,跑遍各大商场,精心挑选了一个水晶舞鞋的八音盒。当他满怀圆梦的憧憬来到女孩家里时,发现一屋子人在打麻将、抽烟,大声开着不合时宜的玩笑,充满了陌生的社会气息。女孩画着浓妆,一边打麻将,一边对他喊:“你自己玩啊!我这会儿没空!”

    他在一旁百无聊赖地坐了很久很久,女孩依然没空,满屋子的烟味也令他难受。于是他放下精心挑选的八音盒,也咽下了本来想说的、藏了六年的话,悄悄走了。

    “相见不如怀念。有些梦总是会醒的。”他总结道。

    “后来呢?”我追问道。

    “后来,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我和她早就坐上了不同的船,我往左,她往右。我去找她,或许也只是想给自己没有结局的梦画一个句号罢了。”

    春卷不知不觉吃完了,我们又坐了一会儿。

    店主大婶一直在一旁忙碌着,我们的谈话她都听在耳朵里。等我们起身结账要走的时候,她停下来对我说:“等一等。”

    她在盖着桌子的一张油布底下翻来翻去,拿出几张纸,又在里面找了一会儿,才挑出一张来递给我。

    “有一个妹子,有时候到我这儿来吃春卷。她说她有个好朋友,以前常常一起来吃。后来闹了矛盾,她的朋友再也没来了。几年前,她最后一次来,说她要搬走了,留下一张纸条,说如果她的朋友来了,就交给她。我看你有点像,来,看看这纸条上的字你认识不?”

    她把纸条给我,又去忙生意了。

    我握着那张发黄的纸,上面是我熟悉的字体:我考上公务员了,要离开这儿去很远的地方工作。我决定要好好活,你不必再担心我。如果想见我,就打这个电话号码吧。

    我愣了一会儿,把那张纸还给了大婶。

    我和先生离开春卷小店,按照导航去郊外寻找那棵槐花树。

    找了好久也找不到。我说:“算了,不必强求。就算看到了,又能怎样呢?”

    开车回成都的路上,先生问我:“筱月后来怎样了?”

    “听说她不久前嫁给了一个中学同学,还生了一个儿子,过得很好。”我回答道。

    先生点了点头,专心开车。他没有问我为什么不想给小雨打电话,也不再去找筱月,因为他懂得相见不如怀念的道理。

    从原生家庭到爱情婚姻,年轻的我们一直在不同的牢笼里妥协、不甘又挣扎,我们都没有继续沉沦,勇敢地从不切实际的梦里用力爬了出来,找到了自己想要到达的人生彼岸,就足够了。

    无论怎样,小雨是我心上努力想要照亮自己的白月光,筱月则是盛满槐花香气的湿润的梦。永远、永远。

    青春的梦醒了,取而代之的是踏踏实实的路。它或许是悲伤的、艰难的,但最终将是另一种浪漫和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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