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当陆长君再次踏上通往御花园的那条青石板路上,已经是她和萧凌相识的第八个年头。
已是入夜时分,夜风轻柔,吹动林立两侧的紫竹发出沙沙的声音,宫道向前方蜿蜒而去,左右四个宫娥每人手里都横打着一盏四角琉璃灯,为她们身后的那个女子照亮脚下的路。
陆长君薄施粉黛,微垂着首走在四个开道的宫娥后面,身上的一袭曳地绯红长裙衬的她整个人格外风华无双,明艳逼人。
陆长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衣裳,只觉得胸口中有一股暖流缓缓淌过,这件衣裳的做工极为精致,衣料轻薄如蝉翼一般,她这些年穿惯了沉重的盔甲战衣,如今只觉得走起路来轻盈灵动,倒还有些不习惯。
最重要的,是纵然这数年之间他与她曾缥缈于山水之间,他却还记得她爱的衣裳颜色,她的喜好。
“将军一路上辛苦,陛下说将军喜着红色的衣裙,这件衣裳,是陛下着奴婢们特意为将军备下的。”左前方那个小宫娥见陆长君若有所思的样子,开口说道。
陆长君回过神来,看了看说话的小宫娥,讪讪笑了笑。
不多时,陆长君已被人引着来到了御花园中。
左右宫娥礼数齐全,默默地对着她福了个礼便退下了。留她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几步之外杨柳之下汉白玉石凳上坐着的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兀自出神。
“长君。”许是觉察到了身后的动静,背对着她的那个人影转过身来。
看到阶下立着的那个曼妙佳人,一向冷漠寡言的帝王绽出一个温柔无比的笑容。
“我一直在等你。”萧凌站起身来。以九五之尊迎了上来,执起了长君的手,放眼这杀伐决断的一生,普天之下,眼前的女子是唯一一个让他心甘情愿没有自称“朕”的人。
看着那样熟悉的脸,长君心中五味杂陈,多年不见,他还是如昔日那般俊逸潇洒,公子无双,若是没有这身绣满了龙纹的明黄色衣袍加身,她险些错以为他还是八年前那个在街市上将她扶起为她摘下头上杂草的公子凌。
这样想着,才猛然想起自己沉思之中短了礼数,“陆长君拜见陛下圣安。”长君醒转过来惶惶然正欲下拜,却被眼前人生生止了。
“君儿,你我之间,从来不必如此。”萧凌执着陆长君的手,眉头微锁,目光如炬,直看的长君的心猛地漏了一拍。
“来。”
萧凌不由分说地把她拉到石桌前,按着她坐在了石凳上,又走到了她的对面款衣坐了下来。
“你我多年不见,今夜这里只有我们。”
月色轻盈,水光涟动。二人四周布满纱幔为幕,在微风中轻轻摆动。身旁一方碧湖的湖心响起了雅致悦耳的丝竹之音,荡着水波粼粼传了过来。一干奴仆皆已被遣散,只有三两落地宫盏莹着淡淡的灯光照亮相对而坐的二人的脸。
月下一壶酒,对影一双人。
陆长君陡然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她和萧凌二人之间唯有彼此的呼吸与心跳,没有这片将他们相隔千里的江山盛世,没有朝堂谋算的风云诡谲,更没有那些伤痕累累的过往曾经。
以及眼前的那壶鸩酒。
今夜赴会之前,她便已知自己的结局。
八年之前的一面之缘,让她对眼前的这个男子一眼倾心,八年的相伴相助,她始终做不了他的枕边人,就做了守护他的卧榻之人。
他是天命之子,一朝登基,君临四海,万万人之上。而她是他最得意的一把匕首,一朝为将,她钢枪在手勇猛无双,镇守大靖边陲数载,历经无数场鏖战,战功赫赫,边疆蛮夷皆以陆将军之威名为惧,再不敢侵犯他为帝的这片沃土。
八年了,到今天为止,她陆长君已经爱了他整整八年。
她述职归来之前,早已听得朝堂之上的风言风语。
数名老臣联名上书,称陆将军战功夺目,在边陲一呼百应,旗下良将忠兵太多,恐生谋反之心,为天下计,吾皇应早做打算。
于是才有了那道要她回京述职的诏书。
于是才有了这样难得的一个独处的夜晚。
出行之前,衷心的属下曾以死为谏,可她还是来了。若是人注定都是要死的,那么死他手上死他怀中,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是她的结局,也是他们的结局,更是对她数年来金戈铁马的了断,亦是对她曾经无数个孑立在明月下对着边疆漫漫黄沙的日子的最好交代。
她早知稳坐天下的他会以此来结束她的戎马人生,结束他许给她的那个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承诺。
陆长君看了看汉白玉石桌上的那个鸳鸯鸩壶,金色的壶盖上一左一右一红一绿的两颗玛瑙在月色的点染下散着点点光芒。
她扬了一个笑容看向对面的人,“多年不见,陛下可还康健?”
听了她的话,他没有立刻回答,年轻的君王轻轻叹了一口气,执起鸳鸯鸩壶,不动声色地按下红色的玛瑙,没有丝毫迟疑地为眼前人斟了满满的一杯酒。
“君儿,你从前,一直习惯唤我凌哥哥。”他的眸中一闪而过一丝痛楚。
可他不知道的是,多年征战,她早已练就了无比敏锐的洞察力,月色昏暗,他的一举一动虽然隐蔽,却悉数落入了她的眼中。
有些结局即便是早就知道,面对时却也难抑心中无限苍凉。
她伸出纤纤葱指捻起夜光杯,杯中琼浆盈盈,衬的她的指玉白剔透,佳人红衣似火,雪容倾城,让她身后的一树艳桃都失了颜色。
亦是毫不迟疑地,她仰起头,将一盏美酒满饮入腹。
没了,她放下杯盏,直视着眼前的人,缓缓展了笑容。
“陛下,往事不可追。”
-、贰
萧凌初识陆长君,大抵是在烟花三月,扬州的梨花齐齐盛开的日子。
彼时的靖国,是这天地之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彼时的扬州,是这明珠之上最旖旎动人的一抹华彩。
那一年,他十七岁,承了父皇微服巡查民情的旨意,领着一干仆从从长安一路南下去了扬州,遇到了那个他生命中唯一一个让他无可奈何的人。
烟花三月下扬州,冬水乍破,万物逢春,扬州城的街头人声鼎沸,商家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盛世大同的景象。
那位公子一袭云白色长衫,手持一把骨扇从街的那头走来。他出尘脱俗,眉目柔和,衣摆处绣着的几朵祥云随着他脚步的起落而上下浮动,衬的他像是踏云而来。
原是无意惊扰百姓,可彼时的萧凌实在俊逸非凡到世间仅有,即便只是一身平常公子的装束,也引来行人侧目纷纷。
公子面目含笑,独自一人走在街头观察世情百态,他沉稳安静,似乎永远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胸有天下而目无波澜。
直到那个女孩儿出现。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杂乱之声,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女孩儿从远处深一脚浅一脚的跑来,头上犹淌着鲜血,身上也有许多大小伤痕,深红色的血迹透过她脏脏的衣服洇了出来。
而她身后有几个面目狰狞的大汉手持腕粗的木棒骂骂咧咧地追来,那副恨之入骨的样子,好像是不把少女打死不解他们心头之气。
可街上却没有一个人敢去管,人们冷漠异常,似乎是对这样的情景早已司空见惯。
少女慌慌张张地逃命,一路上也没有开口求救,她身上伤痕累累,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只觉得脚步沉重了起来,没留神一个踉跄扑倒在地上,回头一看,身后的那些人靠的越来越近,眼看就要追上了。
正绝望无助间,她陡然注意到人群中那个白色的身影。
那个人站在原地看着她,如骄阳一抹,温柔的眉目中流出一丝担忧。
心中一动,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她想也没想的扑了上去。
稳稳地接住扑过来的那个小人儿,她抬起头的瞬间,萧凌看到了一双这世间最澄澈无暇的眼睛。
后来,据民间传说,当今君上萧凌一夜之间散去了扬州城所有的秦楼楚馆,并动用东宫财力,为那些苦命的女子安家置业,此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显我君上厚德载物,爱民如子,为天下善。
可鲜有人知的是,昔年公子凌德佩天下,却全是为了一人。
-、叁
京师长安。
东宫。
萧凌认真地端详着眼前有些局促的少女,从桌上拿起一支攒珠八宝蝴蝶钗,小心翼翼地插入少女的发髻。
少女拧着自己的手指,害羞地低下头去,白白嫩嫩的脸颊上飞上了一丝红晕。
“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的,这支钗是店家拿给我的,说是小女孩儿都喜欢的样式,你看看若是不合心意,我再让他们去换。”
牵着女孩儿的小手把她拉到铜镜前,镜中之人虽尚未及笄犹显稚嫩,但眉目间已可见绝色之姿。
陆长君看着镜中的自己,着淡粉对襟齐胸襦裙,发绾堕马,髻上那支钗缀着流苏一摇一摇的,给她本人更填了几分灵动活泼。
这镜中人与之前的那个伤痕累累衣衫褴褛的她相比,俨然是另外一个人。
陆长君害羞地低下头去,眼角眉梢皆难掩笑意。
萧凌是陆长君的神,是照亮她悲苦凄凉的年少时光的太阳。
而陆长君却是萧凌的意外,一个穷极一生都无法去守护的美好。
陆长君原本并不叫陆长君,她原本单名是一个离字,离别的离。
一树梨花之下,萧凌皱着眉望着眼前的少女,眼睛里是深深的心疼。
“我孑然一身,本身就不是幸运之人,爹娘给的这个名字倒也非我莫属。”
陆长君避开他的目光,讪讪笑了笑。
“昔年我见遍世间薄情,看惯人心轻贱,我本就不是什么娇生惯养出来的女子,名姓而已,不过一个叫法,你不必这般介怀。”
“可我不愿你再经别离,更不愿我二人离别。”
萧凌看着眼前十五岁的女孩子,她不过小自己三岁而已,却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好像一路走来历经万水千山,除却满身沧桑一眼决然,再未见过世间任何欢愉。
许是被他的话触动了心里某个地方,陆长君陡然抬头,晶亮的瞳孔之中隐隐有一丝光芒在闪动。
“我会一直保护你。”
萧凌认真地看着陆长君,望着他那双眼睛,陆长君失了神,好似拨云见月,直感到一束暖阳冲破她心底的屏障,洋洋洒洒地照射进了她的世界。
“这名字,以后别再叫了。”
看着她发呆的样子,萧凌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拉过桌上的笔墨纸砚,不由分说地把笔塞入少女手中。
“我知道你于诗书上有非凡的天分,你便自己写来,以你的才华,起一两个美好的名姓是绰绰有余,这个离字我不喜欢,你就当依从我。”
陆长君看了看手中的毛笔,又看了看他,冰冷的心似寒冰乍破,宛若春水融融,从此只为他一人温柔到底。
她徐徐展了笑容,提笔落在纸上的是让她追了一生也追无法追到的梦。
长君。
长伴君侧,任是海枯石烂,地裂天崩,也依然婉转在侧,永不负卿。
-、肆
陆长君始终还是没能长伴君侧,就像萧凌后来说的,这个名字他一样是不喜。
甚至厌憎。
太子与太子妃大婚之夜,陆长君持剑闯入守卫森严的东宫,站在萧凌面前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把长剑比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那一刻,她目光决然,亦如当年他初见她时的样子,而他却没有像曾经那样将她拉去怀中为她挡去世间所有风雨,一双杀伐决断的眼睛中是一片冰冷。
“我从未说过,我的心是为你而停留。”
月色寒凉,冷风呜咽,她衣衫单薄以死相胁,而他却面无表情地走入房中,重重地掩上了门,冷若冰霜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再她身上停留一下。
陆长君颓然地跌在地上,笑出了一身伤心欲绝的绝望,笑着笑着,眼中却汹涌出了滚滚热泪。
痛,撕心裂肺的痛,
昔年她被人卖入青楼,被老鸨逼着接客,因她宁死不从,雨点似的棍棒落在她身上时痛她都不觉得比得上那一夜的万分之一。
爱过了,追过了,哭过了,累了。
心死如灰。
明烛摇晃,映亮那一双璧人的影子,陆长君站起身,目光苍寂如死转身决然离去,再未回过头。
-、伍
萧凌再次见到陆长君,正逢他的登基大典,受天下朝贺。
从未想过那个让侵犯大靖边陲的蛮夷部族闻风丧胆的陆将军竟会是她,普天同庆,摆在他面前的是她累累的功勋,是他的父亲亲手提拔为镇国大将军的陆长君。
是那个在他大婚之夜消失的人。
她独自离开,未给他留只字片语,他也从未想过要去找她,靖国虽然依然昌盛,但这天下从来没有永远的主人,从他的父亲为社稷计为他订了与临国公主的婚约时,他就再也无法护她一世周全。
或许离开对于她,才是最好的结果。
她走的那夜,他拥着别国的公主目送她离开,红袖明亮温暖了他的新婚之夜,而在他脑中挥之不去的却是那个在寒风之中黯然离开的瘦弱身影。
他以为她伤心至极,对他已经断情,却从来没想到她竟然从未离开,不能名正言顺地伴他左右,她宁愿以女儿之身投身疆场,镇守这片土地,保他的天下周全。
即便是不能相守,也还是想为他做点什么。
重逢的那一天,天朗气清,鸿雁南飞,礼乐炮声响在耳边,黄袍加身的萧凌看着那个熟悉的人沿着万重玉阶蹁跹而上,向他走来。
多年不见,昔日扑在他怀里求救的少女已经出落成倾国之色。她一头的墨发高高束起,戎装加身,一身鲜红战衣,外披银色盔甲,张扬而热烈。她瘦了许多,也黑了一些,许是征战多年,她的目光中多了几分刚毅果决。
“微臣陆长君,拜见吾皇陛下。”
艳阳高照,万人瞩目下,她单膝地跪在了他的面前,坚定地对他说,“披肝沥胆,誓死效忠。”
那一刻,萧凌突然很是后悔那一夜没有留住她。
-、陆
萧凌的边疆,陆长君一守就是五年。
五年的遥遥相望,他置身于波云诡谲的朝堂,她倾身于长河落日的疆场,多少次辗转于生死之际,多少次重伤垂死,她从未等到过他只字的关切。
哪怕是一封公关往来的文书,她都不曾等到过。
陆长君像是一个被萧凌丢弃的孩子,只任她一个人在遥远的边疆中被黄沙掩埋,在一腔执妄中越陷越深,即便是死在眼前也不会再让他动容半分。
在那些个生死无常的日子里,没有人知道她有多少次都打算索性就此死去,死在他的边疆。或许当她的部下呈着她鲜血淋漓的战袍到他面前时,能引他再次为她动容。
可她最终还是从一次又一次的重伤一场又一场的血战中活了过来。
许是为了有生之年能再见他一面。
许是为了再能无所顾忌地唤他一声凌哥哥,感受着他那让人心安的怀抱,看着他冲自己弯了眉眼。
许是为了报那八年之前的恩德,为了那一抹让她眷恋的阳光更久一点地照耀在她的世界。
-、柒
月光轻盈如水,落在相对而坐静默无言的二人身上,远处丝竹之声声声悦耳,如泣如诉,似是为二人最后一次话别奏响一曲悲歌。
萧凌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此时此刻酒里的毒已经深入她肺腑,不多时便会取了她的性命,她口中的那一句往事不可追虽然说不完道不尽她与他八年的爱恨纠葛,于他来说却宛如突如其来的闷头一棒。
是啊,即便是山河变色,众叛亲离,她又怎么会背叛他呢。
他信过所有人,却从未信过她,或许他是不敢信,不敢靠近,怕是信了,就堕入其中,再也无法出来。
她何尝不是他的鸩酒?只是浅尝辄止便会万劫不复,他手握重权,自生来就陷身于阴险谋算之中,而她纯粹澄净,永远都那么明艳那么鲜活,是命运安排他们相见,却将这条红线生生扯断,让两人遥遥相望却永远无法相依相守。
一杯入肚,陆长君的脸颊上泛出了一抹红晕,她没想到那毒竟来的那样快,快的她还没来得及将这八年所有的甜蜜回忆都回忆完。
“叮”地一声,她猛地搁下手中夜光杯,力竭瘫倒,月练华彩被着她伏在桌上的孱弱身躯。
腹中漫起一丝尖锐的疼痛痛的她扼不住低低呻吟了一声,她的身子颤抖着,抖着抖着竟蓦然笑出了声。
边疆的风沙很大,很冷,冷的她的心也越来越跟着冷了下去。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她在血肉模糊中摸爬滚打数年,不过都是因为一个他。
可他最后,还是不信她。
“凌哥哥,君儿好久没给你跳舞了。”
她强撑着爬起身,萧凌见状伸手欲扶,却被她挡了开来。
“这一曲,我早就想为你而舞。”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月下,翩翩起舞,如一只几欲振翅而去的红色蝴蝶,只想把她最美的样子留给她此生最爱也是最怨的那个人。
“遥记那年春雨后,君子无双,有梨香盈袖。”
她轻盈转身,缓歌缦舞,边吟边舞,羽衣蹁跹。
“酿月成新酒,忆当时长安月下,相思积成垢。”
她甩出水袖,纤腰扭转,眉眼扬了笑意看他。
“塞外急风寒彻骨,犹胜三冬雪后。雁不至,归思如咒。”
再次轻盈旋身,她震袖而出,徐徐弯下的身子已是摇摇欲坠。
“一樽饮尽事事休,此生无故旧,别离此刻,君悔否。”
一舞毕,她再也支撑不住,人似雨打的桃花,毫无生机的落了下去。
恰好落入那人的怀中。
萧凌紧紧抱着怀中的女子,痛到眼中含泪。
“长君,长君...”他抱着她的身体喃喃,这个名字是他最秘密的心事。犹记当时年少,在马场驰骋,少年意气风发,少女英姿飒爽,谁说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也以为他会是她的佳人良配。此去经年,少年成为了帝王,少女成为了将军,他却不得不不亲手了结了这段孽缘。时间在他们面前画下了一道鸿沟,是他的欲望往那鸿沟之中倾注了深不可测的海水。
“你告诉我,我该拿你如何?”
听到他的话,她蓦地笑了,桃靥如花,唇边渗出几丝血迹如灼灼红莲,衬得她的脸愈发的白。
“我只道你对我素来薄情,原来你也会不舍。”她强撑着伸手去摸他的脸,却摸到了水迹斑斑,伸出手掏出怀中的虎符,得虎符者号令群雄,得半壁江山,这块可主导大靖半支军队的铜疙瘩,是他曾授予她的无上荣光,也是他所有不安的源泉。
“完璧归赵。”她抱着自己发抖的身子,故作轻松:“我是用不上了,只是,陛下。”她脱口称他陛下,仿佛方才的一句凌哥哥并不是出自她口,“但愿你还能找到下一个能将它归还给你的人。”
她被疼痛淹没,眼皮越来越沉,意识消散的前一刻,他听到他在她耳边大喊着。
“你别走,你想要去哪,我都陪你去好不好?你说你喜欢长林,喜欢山水,喜欢花鸟,喜欢鱼虫,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
她含着笑意离去,最后的一刻,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给了他最后一个字。
“好……”
-、捌
数年之后。
碧空如洗,眼前是大靖的锦绣山河,平野千里,青碧满川,这片辽阔的土地在宁静与祥和之中生机勃勃,屹立不倒。
红衣似火的女子望着远处长安的方向,款款挽了笑容。她猛地勒动缰绳,胯下马儿一声嘶鸣,载着她绝尘而去,只留下艳阳之下一个明艳鲜红的身影。
那年那时,萧凌终究没有杀了陆长君。
在他的心里,那个澄净纯粹的女孩儿应当傲然地活在这天地间,这朗朗的乾坤,脉脉无边际的山野,才是她应该去的地方。
那年那时,萧凌背负着朝中重臣的压力,将那包毒药,换成了假死药。
那年那时,萧凌昭告天下,陆长君女将军因长年征战沙场,积劳成疾,萧凌举倾国之力却挽救将军无力,终使其香消玉殒于宫中,举国哀悼。
此去经年,茫茫江湖,愿你安好。
陆长君在边城醒来时,身边陪着她的唯有这一纸信笺,和一个包袱。
她打开包袱,那里面,静静躺着一顶极为华美的凤冠,和一身鲜红色的衣裙。
她素爱红衣,只因为,那是属于嫁衣的颜色。
她想他是懂的。
原来所有的别离,不过是因为爱的太深。
缓缓抚摸着怀里的凤冠,那一刻,陆长君也终于懂了萧凌。
两年后,江湖中盛传一位女侠的威名,相传她喜着红衣,相传她一舞倾城。
相传她一生戍守边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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