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雨蒙蒙,铅灰色的天空。
浓稠的细雨在窗外蒙上了一层雾,屋内的阳光照不亮外面,我坐在窗边,却看不清世界。
现在是2020年4月24日,新冠病毒爆发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幸得中国共产党的正确领导和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疫情得到了有效的控制。
距离我所在的小区解封,还有一天。
而我,作为一名医学院硕士生,就着阴郁的天色,啃着鸡翅。
两个月前,学校开始接收志愿者报名,我同另一批人一起,收拾行李离校回家。我并非怕死,也可以说是没给我认清的机会。因为在得到志愿者消息的当天,父母打来电话,叫我抓紧搬家当到本市某公寓处——他们早买好准备给我的房子。
我对比并不惊讶,因为从小到大老妈给我的惊喜可谓千奇百怪,她总是喜欢把所有东西提前准备好,然后在特定的时间突然拿出来。比如我高一那年的生日礼物是一个书包。老妈开心的捧着一个大盒子说明天打开背上会传递今天的好运气,我信了,跟着她一起去把旧书包当做“过去的烦恼”扔掉。后来我才明白她的卑鄙用意——第二天的清晨,与蝉声同行,我在全校同学的侧目下,背着一个带有塑料硬壳的书包,硬壳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炎龙铠甲。
我其实挺想回去看看他们两个,但被他们以“路上杂人多。”“家里粮不够。”和“看见你就烦。”为理由怼了回去。
我也知道拥挤的路上不安全,反正我一个人生活了很久,早就已经习惯。
我吐掉鸡骨头,洗了手,打开QQ。
红色的标记在闪烁,是唐晓又来消息了。
“在嘛在嘛?”
“雨下这么久你在干什么?”
“你不理我!雷声这么大人家好害怕!”
“…”
“嘤嘤嘤?”
一副没话找话的语气,我习惯的咧嘴回了句:“这么点细雨哪来的雷?”
“心伤似被雷劈!”显然理直气壮。
好吧,这都怪我了。
外面的雨逐渐淡薄,不知道哪里来的光芒刺破迷雾,照亮了我的眼。
这是我的女朋友,也是永远的女朋友了,我还记得大二那年初遇,我打着电话正被父母催着找对象,我看到一个半大的女孩嘴里咬着一个包子,蹦蹦跳跳的发着社团传单,眼看着就要到我这里,我刚想绕路避开,谁料她一个虎跳到我面前,脚下一滑,栽了下去。也亏了我学医多年的好反应,我一手托背,一手环腰,活脱脱是电视剧里该吻下去的那一幕。后来她向我要联系方式,我摸了摸兜,然后借她手机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向我妈解释不是听烦了故意挂电话……
她的出现让我本安静的有些灰色的生活突然变得明亮了起来,好像上天偷偷多送给我一个太阳,小而温暖,只照亮我一个人。
我和她视频了一小会,半大不高的女孩还是开心的像个喳喳的喜鹊。在家里这两个月她又胖了一点,本就有些婴儿肥的脸居然有向圆形发展的趋势,我不禁有些难过,姑娘果然是易胖生物,为啥我就吃不胖呢?
真麻烦!
我走到床边,打开抽屉,凝视那个小小的礼盒,礼盒闪烁着舒适的光泽,里面安静的躺着一枚戒指,我准备了一年的戒指,本想着硕士读完就向她坦白,但事发突然。
这个突然的疫情突然的破坏了好多害怕突然的事。
什么时候给她呢?就明天晚上吧,我突然下定决心。
雨过的傍晚,万家灯火,我临睡前发了条消息。
“明天解封,出来透透气。”
近乎同时的,她回到:“好啊!”
第二天很早我就起了床,下楼去买了两个包子。
小区门口的人已经离开了,不过还是早晨,路上没什么人,冷冷清清。
我估计这个时候唐晓也该起来了,没准还在感叹肉又增多,我没想打扰她,回到家找到列表中的“赵祥春”简单的发了两句话。
“醒了?”
“刚醒。”
“上号。”
是的,虽然自小没什么人缘,也不多讲话,但我不是个会无聊到勤快的人,不过对于心里自慰,我很有信心,这一类活动被我统称为“多彩生活的必须形式。”每想到这个,我都要静静的佩服自己一会。
至于赵祥春,很简单,他是我从小到大唯二的朋友,另一条在高三那年因为年老在宠物医院安乐死了,因此我现在看赵祥春,总恍惚有种他会“汪汪”两声的期待。
我打开王者荣耀。
大早上人不多,可以避免大多数只能打一小时的祖国未来。
我们两个打开排位,我预选了一手曜。
我十分喜欢这个英雄,总是那么开心,话痨,让人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我和赵祥春双排,他打野我打边,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
赢了五把后,我看了眼时间,退出了游戏。
想必唐晓也准备好了,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
“出发。”我说。
“来啦来啦。”像是沐过阳光一般,她欢快的应道。
我打车到她小区的门口,她在门口站着,从远处看上去似乎没视频胖的那么严重,我下车,向她挥手。
姑娘好似炮弹般撞入我的怀里,直中心口。
我被冲力压迫的收紧手臂,却没被重力牵引而松开。
好嘛,原来只是脸胖了一圈。
我抱着她,就突然忘记了怎么松手。
墙壁映着温柔的影子,像是不断的红丝。
……
我们吃过饭,走在大街,我很喜欢这样走着,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目的地。
疫情未过,没人敢摘下口罩,敢以真面目示人的要么是不怕死的,要么是不怕家人死的。这样的好汉神勇气魄太过震人,人群中想必如鹤立鸡群,在人民的好战士眼下难以幸存,但世间总是意外。
还真叫我碰到一个,是一个工人模样的男人,躺在公园长椅上奄奄一息,显然是饿了很久。
唐晓看到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他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我。
“咱们给他送点吃的吧。”
我扶额:“这时候就不要发善心了好么。”
她不说话,抿着小嘴看着我,眼神委屈倔强。
我真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我挥挥手,算作默认。
她去买食物,我留下看着男人。
没一会,女孩蹦蹦跳跳的带着回来了一个小袋子。
我拍了拍男人,他悠悠转醒。
估计是经验丰富,他睁开眼看到我们瞬间就明白了状况。连声道谢,接过躺下手里的食物狼吞虎咽。
唐晓把开心写在了脸上,漂亮的眼睛好像闪过一道金色的光。
我这才明白,太阳从来不只照一人,只是我先到她面前,又碰巧暗的吸走了绝大部分光。
男人吃着,似感觉到了什么,像是慌乱的打开一瓶水,喝了一口,开始咳嗽起来。
“水喝的太猛,呛到了。”他憨笑着解释。
不对劲!
我打量着他,分明看到了他在隐藏什么。
“我帮你打给医院吧。”我摸出手机。
“不用不用。”男人急忙摆手又摇头。
我不由分说,拨打了120。
“已确诊,新型冠状病毒。”
我在医院的大厅,暗叫晦气。明摆着是知道自己有问题,怕影响家人这才出来。还没带口罩,我怎么就同意了,简直是脑子抽了。
按要求,我们俩也必须做检查,我先做的,没有问题,我松了口气。
一直都是我在接触,我发现的又及时,不会有事的,我心里这样说。
检查做的很慢,我靠着墙背昏昏入睡。
咔嚓一声,是门开了。
唐晓出来了,隔着玻璃,我看她脸色微白。我的心脏忽然停跳了一拍,似乎是一块石头死压住它,沉的我停止呼吸。
我和她对视几秒,她先移开了,我最后一秒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泪水。
我想要当做看错了,大笑着和她说咱俩命真大,一个都没出事。但每当我想要嘴角上扬的时候,我的脸总不受控制,它轻轻皱着,让我有些痒。
我下意识的摸了摸脸,润湿了指尖,原来,我哭了啊。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记得天上有个太阳,现在太阳要落山了,我很怕黑。
你走了,你要我怎么办呢。
以前听到这句话没什么感觉,原来真到这个时候你只会无助的喊问。
我怎么办?我怎么办?
也不知道在问谁。
我不知道我怎么过的那一夜,只是每次会想,都会有刻骨铭心的恐惧。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高山长河,就不细说了。
4月29日,我通过审核,成为了一名志愿者医生。
5月4日,我成功接管了一位名叫唐晓的病人。
5月20日,我单膝跪下,为她戴上戒指。
5月21日,我们的结婚证书在民政局盖章,隔着防护服,我忽然感觉她瘦了。
5月27日,我在死亡报告单上签字。
我还是没忍住的哭到昏厥。
我还记得我曾经看过一条视频,几十年后孩子问起自己的家长“那新冠病毒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呢?”
都做什么呢?
我想有人在家安定休息,有人愁苦无法耕地,有人好不容易凑个长久团圆,有人分屏网课打着游戏,有人相爱,有人生死离别。
有人单膝跪倒在姑娘面前,姑娘惊的说不出话。
那人轻轻为姑娘戴上戒指,抬头微笑。
“这么多年我总是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我真的觉得,可能就要死了,再不娶过来就来不及了,我爱你,请你嫁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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