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歪

    四歪也成了大龄剩男。

    四歪是兄弟几个中最聪明、最帅气的，但还是被赶到了大龄剩男的轨道上来了。四歪上学时数学学得极好，老师都说，数学学得好的人聪明。他爹娘也都巴望着四歪能替家里人翻身。可不知为什么，四歪小学没毕业就不上了。据说是班里有人“斗”他，家穷，挨欺负是常有的事，四歪胆小，没迈过那个坎儿，就不上学了。

    本来说好了四歪是用二妞换亲的。他之所以长成大龄剩男，就是因为二妞太小。他比大妞还大六岁呢。等二妞长到十六，他早就不自觉长到二十六了。四歪也不想用二妞换亲啊，谁的终身大事不想自己做主啊？可怎奈一直当着罗汉。做好了两手准备，如果可以，绝不拿二妞换。怎奈此路不通，只有牺牲一下妹妹了。

    可二妞比大妞扭多了，从知道那事就一直没松过口儿，四歪的心就一直悬着。他爹娘死时心里更是咯噔咯噔的。四歪是了解二妞的，果不出所料，四歪还没找到换亲的人家时，二妞就和邻村一个小伙儿跑了。对四歪来说，那就是擎天柱倒了。在家里哭得死去活来的。本来就没说媒的，二妞再这样一闹腾，丢人丢大了。家里名声自古就是一穷二白，现在再加上丢人现眼，不但一棍子把婚事给打死了，还赶入了十八层地狱，应该是永世不得翻身了。

    四歪在家里是看不到希望了，就决定到外面去闯荡一番。大约有两年时间，四歪就回来了，说话文绉绉的，还穿牛仔裤，完全一个时髦青年。村里的小孩儿都围着他看，觉得他好厉害，是见过世面的人。四歪还向小孩儿借字典，拿到字典后说不聊了，要去家里查字典，一派文艺范儿。大家都觉得外面的世界真养人啊。

    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要不四歪怎么变得那么有教养啊？可四歪从那以后不出去了，村里人都觉得奇怪。后来听人说，四歪在外面交女朋友，挨了打，跟上学时候一样，成了他的噩梦，他跟人说宁死也不出去了。

    村里没媳妇儿的人又开辟了一条新的娶媳妇儿之路，就是花钱从外面买媳妇儿。四歪在外面呆过，攒了些钱，也决定买一个。四歪终于相中了一个大学生，但神智不太清楚，据说是考大学时就差一分没考上，气疯了，以后别人都必须叫她大学生她才高兴，否则就不搭理你。

    四歪会查字典，可惜小学没毕业，应该是同病相怜，疼惜文化人儿，继而也疼惜他媳妇儿。两个人经常在大街上秀恩爱，虽是新婚，但也三十多岁的人了，在街上都是手牵手的。可是到了晚上，四歪媳妇儿总是嚎叫，声音穿破夜空，传得老远老远的。后来全村人都知道了，四歪媳妇儿是不让他碰的，一碰就大声嚎叫，还在院子里发疯似的转着圈跑啊跑……

    待到白天，四歪和媳妇儿又恩爱如初，但一到晚上，嚎叫声又起。开始街坊邻居都觉得奇怪，街头巷尾议论着，稀罕。后来不得不渐渐习惯，因为有时候一嚎叫就是半夜，大家都熬不住，唯独四歪媳妇儿嚎叫的持久而恒定，熬败了全村所有的人。据说不知情的贼还被吓跑过几次呢。

    就这样折腾了四五年，四歪还是驯服不了媳妇儿，自己倒憔悴了不少。别人都说是熬夜加心烦闹的。四歪再怎么喜欢文化人，这种柏拉图之恋也让他难以适应。

    后来四歪决定把媳妇儿送走了。据说送到城关的大塔下，两个人还在塔下合了影，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民政局离大塔不远，但不用去，因为最初两个人就没扯证。

    四歪只有一个人过活了，村里的夜空也恢复了平静。大家也没觉得不一样，等大家想起夜间少了四歪媳妇儿的嚎叫时，四歪媳妇儿已经离开很长时间了。生活继续着，四歪也落不下来。别人都早已习惯没他媳妇儿的日子了，独他有点儿难受。有人说，常见四歪夜深人静时在院子里吸烟，烟头儿一亮一亮的，照着他那张苍老的脸。

    四歪都四十多岁了，还是光棍一条。孔子曰：十有五而志于学……四十不惑……或许四歪是在十五岁时就不上学了吧，到四十多了还依然迷惑，想有个媳妇儿的愿望依然强烈。见到村里年轻的姑娘媳妇儿，眼睛里都燃烧着热望。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大家都觉得如瘟神一样，常恐避之不及。没人愿意搭理，四歪的日子很无聊，无聊到连村里的小孩儿都嫌弃他。

    四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不敢去人多的地方了，总在村头游逛，他也受不了人家的眼神了，没成家的人心无所属，四歪成了游手好闲之徒。

    政策要求扶贫了，四歪成了货真价实的贫困户。每年过春节村里干部都去看他，后来在村干部的不懈努力下，四歪再也不怕屋下雨漏水了。村干部还替他长远打算，给他在院子里盖了个猪圈，想让他自己自力更生，也能致富。

    亮堂堂的屋盖好了，猪圈也盖好了，按说四歪的生活该上轨道了。当村干部当着县里领导问四歪还还缺点儿啥时，四歪毫不含糊的说：啥都不缺了，就缺个媳妇儿。村干部觉得对四歪已经没啥说的，没想到他还是不满意。

    四歪不想住在村子里了，大家也不想让他住在村子里了。人家都传说四歪习惯性的去敲年轻媳妇儿的门，当人家男人不在家时，尤其哪个年轻媳妇儿有什么把柄握在他手里，他更喜欢去光顾人家。为了村里和谐，村干部就安排四歪去地里看变压器了。那个院子离村里有一里多地。

    看变压器的那个院子盖得很排场，省里是经常过来人检查的，硬件建设相当可以。四歪住在里面，人家都说，四歪像住在皇宫里似的。四歪也觉得自己像个御前侍卫，整天昂着头守护着。

    当四歪一心一意守护变压器时，不再想媳妇儿了，他的媳妇儿却接二连三来了，而且来了还不止一个。他住在野外，经常有找不到家的傻女人，四歪不嫌弃，就收留了。四歪一口气收留了四个。村里小孩子都喊他们傻婆婆。有一次四歪领着四个媳妇儿去赶集，一溜五个人，四歪走在前面，他的四个媳妇儿跟在后面，很是壮观，回头率百分之百。村里人都说，四歪不但住了皇宫，还娶了皇妃，成了名副其实的皇帝。

    有时候去地里干活儿，常见四歪在太阳底下左拥右抱的和四个媳妇儿晒太阳，日子过得悠哉悠哉。人家常拿四歪和村长开玩笑：别看你官大，别看你在外面生意做那么大，你有四歪惬吗？人家四房太太，谁敢有？四歪的日子就如坑边的青草，疯也似的长……四歪，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充裕的生活了……

    可四歪迅速老了，老的弯下了腰。和四个媳妇儿的调戏变成了相互谩骂。有时候从院子外经过，都能听见里面的对骂。村里人都说，那时候的地主婆之间都这样，四歪，也有地主的范儿了。

    不知从何时起，那院子变得冷清了。听说四歪的媳妇儿都走了，剩下四歪自己，连出门都难了。再走过那个院子，四歪曾经左拥右抱晒太阳的那个地方已是空空的，门前长满草了，路也荒芜了，那就是四歪走过的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