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你觉得你和爸有爱情吗?”
“啥是爱情?我有亲情足够了!”
妈和爸结婚三十六年了,从没听到过他们说出“我爱你”,仿佛那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可有可无!风雨半生,难道维系着这个家的只是亲情?
儿时的印象里妈和爸常吵吵闹闹,老话说:不吵不闹不热闹。翻旧账的时候,爸最常说的就是:当初是你自己骑着自行车上赶着来的,又不是我接来的!你自己愿意!
过不了两天,妈用一顿薄皮大馅的蒸饺子,就把我爸的逆鳞给捋顺了。现如今我妈在秦皇岛给人当保姆,伺候一个老太太。六十来岁的年纪,两地分居实属不易,三五天就得煲一次电话粥。老两口一两个月见一次面,便倍加珍惜,不再斗嘴抬杠。
2020年春节因为疫情肆虐,妈在家多待了半个月,难得她和我爸好好聚聚。因为禁止走亲访友,我和妹妹也不便回家,这个春节就成了他们难得的二人世界。
图片来自《父母爱情》剧照与爱情无关的年代
妈说,在那个年代全靠相亲,没有自由恋爱,《红楼梦》都是禁书。她和爸也是通过相亲认识的。
妈上过三年小学。因为家里还有三个更小的孩子,作为长姐,她理所应当地辍学了。那时候家家如此,没有人觉得可惜。其实妈妈的学习能力很强,接受新事物的能力也很强,她为了和我们视频,自学使用智能手机,打字也很快。
爸生在一个相对宽裕的家庭。我小时候常听爸爸说,文革的时候我家差点给划成地主,幸亏最后定了个富农。在那个青黄不接的年代,爸爸没受过挨饿的苦,加上有太太(我的曾祖母)宠爱,任谁也不敢给爸委屈。
爸的外婆家和妈在同一个村里。妈吃苦耐劳,在生产队里和男人挣的工分一样多,在家里帮着外婆洗衣做饭照顾弟妹,是挑家过日子的一把好手。妈长相普通,但是身材高挑,165的个子跟姐妹们站在一起,鹤立鸡群一样。
妈说:我能长这么高多亏了你姥姥(外婆)。正长个子那几年,家里吃的是白薯面糊肚粥,仅有的一点细粮是留给你太姥爷的。你姥姥就每天匀出来半小碗给我吃,才没有耽误长身体。
刚进腊月的时候,妈被叫到同村的一户人家闲坐(爸的外婆家)。外婆特意让妈换下干活穿的脏衣服,穿上最精神那件,再把麻花辫重新编一下。不需要修饰,如花似玉的年纪,就是最好的资本。
妈进屋的时候,爸已经坐在那里了。两个人枯坐着,心里砰砰乱跳,却半天无话,只要两个人不生厌烦,这事儿就成了十之七八。
没有悬念地,亲事定下了。乡亲们都说妈找了个好婆家,吃喝不愁。自相亲那一面之后,妈和爸没再见过面。转眼间冬去春来,四季流转,就到结婚的日子了。
那天(妈说具体日子她也记不清了),妈穿上姥姥特意给她做的新衣服,两条辫子梳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光滑匀称。
来接妈的是老姑(爸的妹妹)和三爷,分别骑着一辆自行车(那是当时最流行的交通方式)。妈不愿让人带着,就围上红头巾,自己也骑了一辆自行车,跟着来了。
没有热闹的场面,没有繁琐的礼节,只有爸和奶迎在门口。妈跟着爸往里走,穿过长长的院子,先在西屋见了当家的太太(爸的奶奶),就回到自己的新房去了。
院落很大,是两个大院连在一起,爷奶跟太太住对面屋,而爸妈的新房在最东头。门槛上贴着一副对联,门帘上有大姑(爸的姐姐)绣的“蝶恋花”,屋里的东面墙上贴了一副喜庆的画,西面墙上靠近房顶的地方贴了“洞房花烛夜”五个字。
从此妈告别了青春生活和养育她二十年的家,开始为另一个家而活。
曾为老辈人效力过的大石碾子,如今已经成了孩子们的玩物贤妻良母不容易
妈的勤劳质朴得到太太的充分肯定,太太的脸色从开始的一板一眼,慢慢变得和颜悦色。可是就算是再和颜悦色的太太,也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强大气场,没有人敢挑战权威,除了爸。
太太发话,说要给爸妈打一副板柜,爷爷马上张罗了木材。打到一半的时候,爸说不喜欢板柜,谁劝都没用,非要改成小衣柜,最后浪费了好些木材。不过那小衣柜妈妈真的很喜欢,一直到现在还用着。
一年后我出生了,爸的专宠位置转让给了我。太太跟她的老姐妹游壶(一种类似于麻将的娱乐游戏)要带上我,爷爷去乡里(爷爷是电工)有时也会带着我。表姐不小心砸了我的头,爸气得第一次在外甥女面前发火。妈却说没啥大不了的。
妈妈想给我照几张照片留作纪念。无奈手里没有一分钱。钱都在爷爷手里把着,连爸的工资都要一分不少地上交。妈去和爷爷要钱,爷爷虽然不情愿,也把钱拿了出来。那几张照片成了我婴儿时期唯一的纪念。
迫于计划生育的规定,妈要六年以后才能生二胎。可是妈提前怀孕了,妈有一种预感,怀的可能是男孩,因为这次的怀孕反应跟怀我的时候很不一样。生下来吧,要面临巨额罚款,那时候计划生育正是最严格的时候。不生吧,太可惜了。
妈爸问爷奶商量,爷奶说让自己拿主意。妈有心留下那个孩子,可是罚款还有户口都是问题,无奈之下只能舍弃了那个孩子。一切随缘吧!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六年之后妹妹出生了,爷爷听说又是女孩,都没有看一眼,就转身走了。妹妹的名字是妈给取的,“然”有顺其自然的意思。妈知道爷奶都想要孙子,可是妈有自己的主意。拼得倾家荡产或许可以再生一个,可那又何必呢?无非是自讨苦吃!
半年之后,妈就做了结扎手术。还记得那时候隔壁的医生常来给妈换药,我躲在门后看着那深深的刀口,怕得不敢上前半步。我甚至觉得奇怪,不知道妈为何自己找罪受。等长大以后,我也身为人母,才知道女人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
嫁给爸之后,妈也吃了不少苦。在外人眼里,爸家大业大,其实也只是比普通人家稍宽松些。妈也一样每日里下地种地干活,回家洗衣做饭,累到腰酸背痛是常有的事。
那时候家里种的白薯特别多,每到秋收的时候,妈爸常常磨白薯磨到深夜。后来白薯不值钱了,妈和爸养过猪,做过挂面,种过酒葡萄。一分汗水不一定有一分收获,有时雨水不丰,有时洪涝水淹。好不容易大丰收了,不一定能遇到一个好价钱。农家人除了吃苦耐劳,还要看老天爷的脸色。
幸亏妈妈勤家持家,家底儿才能一点点地变厚。那时候火腿肠是新鲜玩意,任凭我们多次哀求,妈也从未买过。
图片来自《父母爱情》剧照听妈妈的话
06年我上大学,爸妈高高兴兴地摆了几桌喜酒。妈毫不犹豫地拿出五千元,缝在我贴身衣物里边。那是妈和爸的血汗钱。第一次自己出远门,还是很不习惯。可越是想家越不敢往家打电话,不知道妈有没有想我。都说离别的场景多泪眼朦胧,可我从来没有过,妈也从来不会絮絮叨叨。她知道我长大了,是时候自己面对一些事情。
毕业后我自己在保定找了份工作,虽没什么前途,但生活无忧。我害怕回到那个闭塞的山村,害怕碌碌无为地活着,更害怕听天由命地随随便便找个人嫁了,像妈一样!
但是妈妈不知道我的想法,她担心我像断线的风筝,飘的太远,无亲无故,让人挂念。她求亲戚帮忙,为我托关系找工作,她说:多花点钱没关系。她只想我能离她近些,能时常在她眼前晃晃,让她知道我一切安好。
初闻世事,不知命运为何物,我一心想要走自己想走的路。我已想好怎样拒绝妈妈的用心安排。可是妈居然打来电话,说苹果熟了,让我回家帮忙摘苹果。
我和妹妹边摘边吃,大苹果酸甜可口,一口下去汁水四溅。爸爬到树冠上,去摘那些最上面最难摘的苹果。妈仰着头,不时提醒爸千万小心。
突然,有一根树枝折断了,爸“哎呦”一声坠落下来。妈就在爸所在的树枝下面一侧,眼睛没从爸的身上移开过。在爸落下来的同时,妈一边伸出双手,一边向前跃了两步。妈抱着爸倒在地上。幸亏苹果树不高,又隔了些枝枝蔓蔓,妈和爸都平安无事。
遇到危险,人的第一反应是闪躲,而妈却丝毫不犹豫地冲上去。我曾以为那只有真心相爱的人才能做到。也许那年冬天的相亲,没能让妈和爸一见钟情。但是平淡岁月里相濡以沫不离不弃,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了一起,让他们走向了同一个未来。
我最终听从妈妈的安排,到了家乡附近的一个小城工作。我和老公也是相亲认识的。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经营自己的婚姻。我不求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只愿风里雨里有人紧握我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不一样的生命轨迹,有不一样的色彩。妈的人生没有炫目的光芒,却教会我如何认真且从容地活着。
图片来自《陪安东尼度过漫长岁月》剧照我不介意把爱情变成亲情。像妈和爸那样,平平淡淡长长久久,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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