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很早以前,广播里时常听到苏州评弹,觉得很好听,终因年轻浮躁,世间太多精彩忙乎着不知捡哪样好,终究沒注意到它。
后来也有不少机会接触到苏州评弹,一条小巷,一张藤椅,一两位七八十的老者,在门廊树荫下,听收音机里婉转跌宕的吴侬软语,多半会有一只黄狗或是一只花猫蜷在脚边,那情景是种说不上来的意境。
然后,给我一个错觉,苏州评弹约等于晨钟暮鼓式的老调,静谧间些许的突兀。
年岁渐长,意外地更喜欢它来,苏州评弹用苏州话说唱,按苏州人的说法叫说书。说书这个词是中性略偏贬义的,一般指人说话做事浮夸不踏实,胡编乱造嘴里跑火车之类的,这可能因了评弹演员为了丰富剧情,现场表演时在故事大致框架外适当加入自己的语言和想象自由发挥,俗话说言多必失,评弹演员连续说话多了,未免有些话跑偏,被落了口实,以致于许多神乎其神的事也被笼统地称之为说书。而我所喜欢的是苏州评弹的意韵,说着苏州的方言,和故事里的家长里短,很接地气。
可惜我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除了广播收音机,很少有接触的机会;在我观念里,它就是正宗国粹,只因为用苏州方言表演,局限了它的范围,不像京剧那样影响广泛,但,语言不是最主要的,内涵才决定了它的高度。
便一直在找机会听评弹,品其中不一样的味道,或者说,探究一种遥远的艺术根柢。
刚巧认识了一位评弹演员,我很想称她为家,又怕她认为我在拍马屁,还是用演员这称谓,有趣的是她的昵称中竟也用了先生两个字,先生于评弹演员来说,很合拍。
今天先生在海虞有演出,我推掉了手中的活计,一早出发,开三十多公里的路去听她“说书”,路上堵车,改走了一段高速,最后还是晚到了二三分钟,三楼走廊里,先生刚用三弦琴起了几个音,是从小听的再熟悉不过的调。
经过大厅门口时我朝里瞄了一眼,先生抱琴穿着旗袍端坐在舞台中央,正好也朝门外看,见我走过,微微一笑,倒像是认识一般,其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匆匆从后门进去,想在后排坐下,以免影响其它观众,又有点不情愿,微猫着腰径直走到第二排找个空位坐下,半举右手做了个V字形手势,算是打了个招呼。
苏州评弹和写文章有很大区别,没那么严谨刻意,有许多即兴发挥,比文章更贴近真实生活一些,时不时加上一些动作配合剧情,很容易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演员一个人在台上扮演多重角色,按先生的说法,靠嘴皮子吃饭,是很辛苦的。
三弦琴的高调回荡,隐隐然的金戈铁马,唱腔却百转千回的悠扬委婉,黄昏夕阳树荫下花猫蜷在老者藤椅边的场景浮现在我脑中,我很快入了戏。
近午时临时接到任务,匆匆赶路,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傍晚,我还在苏虞张公路上,眼前的暮色诡异,团状的云被撕扯的很不规则,密集拥挤着,夕阳的余光被挤压在云与云的缝隙间,倒是像小孩在白纸上胡乱的泼墨,那云真的很黑,有点魔的味道。
我很想把车停到路边,用十分钟时间来体会时光与几片云的变幻,体会生命悠缓地辗转,并且拿出手机拍下这魔幻的云彩,将视觉和记忆定格在一张图片中。
心里却反复计算着紧凑的时间,取舍间,似乎工作更重要些,于是安慰着自己,这云彩,以后还会遇到,再拍不迟,边重重地踩下油门。
转了四百多公里,回家坐定端起酒杯,吃我今天的午饭时看了下时间,已是夜里十点多了,前一天想好的要在夜里拍火车经过王二浜时水中的倒影,此时,因体力不支,我又一次失去了去倒影的兴致。
白天里二个小时的评弹现场版,照例应该用半天时间来消化一下,或是配上一壶酒,像说书先生剧情里描述的王春林备了酒食,在长江里的小船上和高世昌喝杯酒,慢慢消化的。
终究我不会用言语表达我内心里的欢喜,只能说我想多了,想多了一杯连着一杯的酒。
一些久远的品牌,1995年的醉蟹、存了几十年的杏花村,时间久了,有的消失,有的还在,而我只不过动手洗净了玻璃瓶外久积的尘土和霉灰,将包装打开。
这些陈年的酒在我唇齿间流转,我用舌头品味它们悠长的等待,也不过个把小时而已。
它们在被禁锢了那么久的时光,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历程?酒香还在,我需要慢慢消化。
这和先生短短二小时的评弹如出一辄,就算我忙到把午饭晚饭和宵夜并在起吃,生活之外,我还是要抽那么点空来消化它们,如同消化一杯经年的酒。
我说,评弹是好,从业的和听的人越发少了吧?!如今的人更习惯于快餐式的“文化”,甚至于偏向暴戾情欲方面,特别快手头条抖音什么的,总是些稀奇古怪的事物刺激着脑神经,正统的被边缘化,更别说稍显“小众”的苏州评弹,以及有点拖沓的表现情节方式,如此以往,就算给予了评弹很高的位置,怕是也要式微。
先生回复说,学校一直在培养这方面的人才,学这专业的每年也会毕业出来很多,可惜的是被接收的少,也就是说很少有评弹学员能得到以此为生的安定工作环境。主要的原因是听众的减少,听众少了,市场就小了,喜欢评弹的倒也不少,杯水车薪,不济事啊!
我竟然也有了淡谈的忧伤,为了和我几乎沒什么关联的评弹的未来。
午夜,泡在浴缸里,我还在企图回味三弦琴激昂的节拍,和先生模仿评弹中各类人物的语言动作的神韵,却翻到先生的朋友圈里,那一大片充斥了图片的魔幻黑云。
我借着浴缸扶手撑起身体坐定,擦干了手,将图片放大,它们不就是我在傍晚看到想拍、因了生活的忙碌不得不放弃的那片云吗?
原来在同一段时间,先生在离苏虞张公路不远处的颜市城里拍下了它们。
总会有人注意到天空云彩的变幻,你没空欣赏没空拍照,也总会有人替你欣赏替你拍。
生活也好艺术也好,你不好好过,自有人好好过,你不好好欣赏,自有人好好欣赏。
所以关于苏州评弹走向何方的问题,根本就不用我担忧。
多年以后,照样会有一只黄狗或一只小花猫蜷在藤椅上陪风烛残年的老人听一段段苏州评弹,那个老人也许是我,弄不巧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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