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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雁荡山接连下了几天大雨，清早起来，顾清溪见雨过天晴，他一路扬鞭策马赶去早市，路上多泥泞，好在终于在包子铺收摊之前赶到了。
放心包子，是一家琅琊人开的包子铺，包子个头大、馅多、灌汤，沈千秋最喜欢。
顾清溪拎着包子回去，迎面碰上一位着青衫的算命瞎子，两人来回躲闪还是碰在一起。
“即是有缘，不如我为公子算一卦。”瞎子捋了一把胡须，眉眼带笑。
二人在路边坐下，顾清溪执笔随手写下一个太字，瞎子伸手摸索，缓缓开口：“公子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这姻缘……”
“姻缘如何？”顾清溪心底微微一动，他本不信这个。
瞎子略沉吟：“目前来看，她在水你在陆，虽是殊途，但总能同归。”
“同归？”顾清溪眼神一亮，“当真可以同归？”
瞎子笑笑：“依照卦象来看，可以。”
2
名剑山庄的水牢潮湿阴冷，二十四根铜柱环绕而成，无门，犯人被挑断手筋脚筋，拴上铁索从牢顶狠狠摔下，自此便只有死的那天才能被人从牢顶提上去。
明日，便有这么一个人要被提上去受死，是顾清溪的师父沈千秋，那个曾令整个武林都闻风丧胆的女魔头。
水牢里暗无天日，顾清溪提着灯笼一步一步走进去，每走一步他的眼圈便不自觉红一分，当他看到那个坐在牢底背对着他的单薄瘦弱的身影的时候，心底狠狠一疼！
“师父！”他依旧唤她师父，在铜柱的缝隙前站定，缓缓蹲下身子去，开口时有些抑制不住的发抖。
听见有人叫，沈千秋迟疑地转头，她的头发污秽蓬乱，脸色苍白无血色，眼底青黑一片宛若地狱里出来的恶鬼。
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何曾如此狼狈？！
顾清溪一时不知自己应该说什么，他低头打开纸包把包子拿出来，小心翼翼地伸手从缝隙递进去，喂给沈千秋吃。
“谢谢溪儿。”沈千秋笑了笑，有些艰难地凑过去吃顾清溪手里的包子。
3
溪儿，这个名字被她整整唤了十年！
过了明天，这世上便再没有那个叫沈千秋的人再懒懒地唤他溪儿了。
十年之前，沈千秋一夜之间灭了他满门，他亲眼看着自己的父母从自己眼前惨死，而沈千秋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打乱他浑身的筋脉让他再也习不得自己门派里的武功。
她把自己的凤鸣剑给他，对他循循善诱，只有修炼了凤鸣剑，才有可能有朝一日杀了她，替自己的父母报仇。
那时候他恨死她了，想要将她饮血吃肉，千刀万剐，这么多年的隐忍，不就是想要她死么？
可是如今，他究竟是怎么了？！
“告诉我，为什么当初没有杀我，还要亲手把我养大，为什么？”他拿出手帕轻轻帮她擦拭嘴角的油渍，双目血红地逼问她。
她扭过头去，声音嘶哑道：“没有缘由，魔头做事本就疯癫不是吗？”
确实没有缘由，倘若非要找一个，大抵就是那时候顾清溪长得粉嫩，她瞧着欢喜。
他寂静良久，又听她道：“溪儿，多陪陪师父好吗？”
4
傍晚，名剑山庄庄主景玄设宴，预祝明日铲除魔头之喜，江湖上的正道人士都来参加，顾清溪作为碧海山庄遗孤也在其中。
酒过三巡，不知是谁先起了话头，这些年魔头作乱，整个武林一直群龙无首，商讨是否应当立一位武林盟主，景玄亲手挑了沈千秋的手筋脚筋，呼声最高。
也有少部分人推举顾清溪，他武功高强，且是他先“大义灭亲”，大家才有机会将沈千秋擒住，不过因他修习的是魔道武功，用的是凤鸣剑，这推举之声也就渐渐弱下去了。
顾清溪冷笑一声，仰头灌下一壶酒，武林盟主么，他不稀罕。
宴毕，他摇摇晃晃出去，额头到后脑的部位连着的一根血脉一跳一跳的疼，脑海里浮现出这些年来他与沈千秋相处时的场景。
沈千秋窝在藤椅里晒太阳，沈千秋捏碎他的骨头逼他练凤鸣剑，还有在水牢里她低头凑到他手边来吃包子，一幕一幕挥之不去。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他会突然不想让她死了？
5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水牢里，一阵凉风袭过，顾清溪的醉意顿时消了大半，牢里看守都喝得醉醺醺，顾清溪绕开他们，去关押沈千秋的地方，却发现有一个人也在这里。
竟是景玄，他来这里做什么？
景玄在铜柱前负手站立，望着满身血污狼狈不堪的沈千秋，微微皱眉道：“小秋，师父对不起你！”
他的语气温良诚挚，沈千秋的脸隐在暗处，若有似无地笑了一声，淡淡回道：“徒儿的命是师父所救，如今也不过是还回去，无需对不起。”
顾清溪仔细听着二人对话，虽不太真切但也听了个大概，名剑山庄庄主世代担任武林盟主之位，上一任庄主去世之后，庄主之位便由景玄接替，可是他自小患有心疾，无法修习最上乘的武功，更不要提能继任武林盟主。
于是景玄便收养了孤女沈千秋，让她修习最邪门的魔道功法，替他屠尽所有能威胁他成为武林盟主的高手，等时机一到，沈千秋再故意被景玄杀死，这样景玄便能顺理成章成为人人景仰的武林盟主，得到他想要的声望！
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幸好是这样！
这回，顾清溪终于有理由可以救下沈千秋！
6
第二天正午，烈日正当头，各大派聚集在名剑山庄的伏魔顶，一起观赏魔头沈千秋如何被活活烧死。
沈千秋武功全废，手筋脚筋全被挑断，如同一摊烂泥被铁索拴在缚魔石上。
“烧死她！”
“烧死她！”
……
台下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景玄坐在高位上招手示意，便有弟子执着火把向沈千秋走近，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能烧死沈千秋。
突然，人群里有异动！
是顾清溪，他凌空而起落到缚魔石旁，落到沈千秋的身边，台下有人大喝：“你要做什么？”
“救她！”顾清溪冷冷道，反手便将沈千秋身上的铁索悉数砍断，将她揽进怀中。
景玄道：“纵使你二人师徒情深，可她屠你满门，是你的仇人，切勿动了妄念！
各大派纷纷上前来将顾清溪困住，顾清溪冷笑道：“你们以为能困住我么，不想死就让开！”
众人惧他毕竟是沈千秋的徒弟，手里拿的是凤鸣剑，武功深不可测，便不敢再动作，景玄又道：“你难道要为了这个魔头与天下人为敌么？”
顾清溪冷冷看了景玄一眼，并不答话，即便是他说出真相，又有谁会信他？
他如今只想带沈千秋离开这里，他小心护住沈千秋走出重围，却突觉胸前一疼，低头看去心口处正插着一把匕首！
7
顾清溪跪倒在地，身上的力气仿佛一瞬间被抽走，原来他救下来的根本就不是沈千秋，而是景玄安排的替身。
景玄居高临下望着他，拿剑尖指着他：“早便料到你对那魔头旧情难断会来救她，幸好我早有准备，既然你如此冥顽不灵，那今日我便将你师徒二人一同了断！”
“杀了他，杀了他！”有人起哄。
顾清溪抬眼看向景玄：“我师父在哪里？”
景玄眯眼：“不要着急，待会我便送她去见你！”说罢便抬剑刺了过去！
咣当一声，鲜血迷了眼，景玄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断臂连同长剑一起落地。
“沈千秋，她不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在众人的惊愕声中，沈千秋飞身前来挟着顾清溪的臂弯将他带离伏魔顶。
清冷决绝的声音在空中回响：“景玄，今日我不杀你，你且好自为之！”
她……没事，她还好好的，顾清溪扯了扯嘴角想要问些什么，却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沈千秋封住他的几处大穴，向他解释：“他没有挑断我的手筋脚筋，只是在剑尖擦了软筋散，我是他最好的一把刀，他不舍得杀我！”
“他知晓我收养了你，便设局来骗你，昨日你在暗处偷听我们讲话，他也知道，他以我做诱饵，不过是想杀你，所有妨碍他地位的人都得死！”
顾清溪望着她，眼中有光，却又吐出一口血来，沈千秋皱眉道：“你来救我，我很高兴，我不想再为他卖命，更不想你死，你先闭眼休息，你还想知道什么，我以后再告诉你！”
8
一月之后，顾清溪的伤势已经大好，浑身的骨头像是生了锈，又酸又涩，他忍不住下床去走动。
庭院里开了满树海棠花，沈千秋正懒懒地躺在藤椅里晒太阳，一切的景象仿佛时光逆流，顾清溪开门出去，缓缓在石阶上坐下。
这样的日子，他之前厌恶，如今却觉得如此美好。
沈千秋造了一身杀孽，沾了满手鲜血，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对的事，应该就是让顾清溪活着。
一阵清风拂过，庭院里落起簌簌海棠花雨，夕阳的光落在顾清溪的身上，有那么一瞬间，沈千秋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景玄，白衣胜雪，脸庞如玉。
此时，顾清溪忽然抬头道：“当初景玄让你练如此厉害的武功，就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你会背叛他么？”
沈千秋轻笑：“人都说百密一疏，景玄如此心机，却唯独漏掉了一个我。”
太阳落下西天，天边燃起来大片大片的彩霞，沈千秋支起手肘，衣袖滑落，她看到胳膊上的赤红印记已然变淡了。
景玄深谋远虑，又怎会不妨着她，他给她种下生死咒，每月会给她服用一次解药，如今，再也不会给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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