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岁的明娟最近很苦恼。那个女人已经找来三次了，每次见她都用热切的眼神望着她，每次都是在村里人最多的地方，每次都会引来一群人围观。
村里已经有很多流言，最近她无论去哪，都觉得背后有一双双眼睛盯着她，等她转过头去，那些大婶大妈们又若无其事地做起手上的活。
村子就是这样的，谁家有点事都够大家伙嚼舌根好久，每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摆起别人家龙门阵都浑身是劲儿，尤其是讲大姑娘小媳妇偷人，那绘声绘色眉飞色舞的样子就好像躲在人家床底下偷看了全程一样，连办了多久的事，喜欢什么姿势都知道。
“娟子，求求你了，你可不能这么冷血啊！金宝是你亲弟弟，打断骨头连着筋……”明娟厌恶地看着眼前女人滔滔不绝的煽情表演。没错，她是明娟的亲妈。
明娟生下来不到一天就被奶奶放在背篓里挂到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就这样她还得谢谢奶奶善心，因为前面还有个姐姐生下来直接扔到猪圈里，连生存的机会都不曾有，就被猪拱死了。村子是很重男轻女的，没有儿子吵架时会被人指着鼻子骂绝户，分田分地都要受欺负。
但这些年也好多了，生了女孩十分疼爱的人家也有。而明娟她们家却还是驴屎蛋脑筋非要生个儿子不可。可老天偏偏不叫她家如愿，连着两胎都是女孩，老二就寄养到弟弟家。老三还是个女孩，她爹就赌气扔进了猪圈，女孩还不如个猪有用。
生到了明娟，又是个女孩子。奶奶见过了孩子扔猪圈的渗人样子，还是忍不得心，用破毯子裹了放篮子里，还放了一袋将过期的豆奶粉。然后专门去村里几家生不出孩子的人家打了招呼。
于是明娟就被石头家收养了。石头两口子结婚5年连个屁都生不出来。白得了一个闺女，喜得不行。专门为了明娟买了只羊，叫她吃羊奶长大。大概老天觉得这家人不错，明娟五岁上石头媳妇怀上了，没多久生了个儿子，只比明娟的亲弟弟小一岁。
石头夫妻对明娟还可以，听村里人说引弟的孩子要好好对待，不然老天会把亲生的召回去。只是终究没那么精细了，吃穿固然少不了她的，但要想买个玩意儿，吃个零嘴，学个东西，却十有八九不能满足。
小的时候明娟也不在意，村里重男轻女的人家多了去，有了儿子，女儿的地位原是要下降的。只是村里总有那嚼舌头的带着恶意逗她，弟弟是亲生的，你是抱来的，你妈疼弟弟不疼你。起初石头两口子还会分辨几句，让她别听信那些玩笑话。慢慢地也就默认了，再后来，连亲生父母是谁也告诉了她。自然没漏了村里人尽皆知的那段老三扔猪圈，老四挂树上的苦情戏，以免她将来只念生身父母，忘了养父母的恩情。
明娟天生是个倔脾气，当初那家人为了要儿子扔了自己，那这辈子就不会再认回去。再说石头两口子也只是对自己没那么上心而已。她曾偷偷看过，亲生的两个姐姐也是穿得很一般，和她一样每日要辛苦干活，那个弟弟也是穿得很光鲜就像石头家的弟弟水生一样，还有时兴的玩具玩。
这次得知亲弟弟得了白血病，需要到处找匹配的骨髓，明娟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大概还有一些隐隐地快意，这就是报应吧。
亲妈都为弟弟跪了明娟两回了，不知道当初扔掉她时可曾想过有今日。
这一次父亲、奶奶、两个姐姐、还有生着病的弟弟都来了，好像笃定人多了她就会心软，她的骨髓就一定配得上弟弟。
“娟子啊，看在奶奶份上，救救金宝吧！当初要不是奶奶给你放豆奶粉，又四处告诉去，你哪有机会长那么大啊，你有福还在后头呢！救救金宝吧，他还小呢。”那脏脏黑黑的老太婆上来就要抱住明娟，被她忙躲开了。
那个“父亲”很有些拉不下脸，只是用力推了一把大女儿。大女儿比明娟大了有七八岁，看着却像中年妇女，穿着肥大到看不出身材的衣服，生着一口黄牙，脸糙地脱了皮“妹妹，咱们做姐姐的，怎么能心这么硬，看着老金家的根就这么断了呢？不是姐说，要是我的骨髓能救咱弟弟，我早就救了！”
明娟嘴角不自觉透着一丝冷笑：“那不是我弟弟。我也没有姐姐。你们只当十六年前猪多拱了一个孩子吧！”“父亲”气地扬手要打她，却终究没敢落下巴掌。
“母亲”突然嚎叫一声，扑过来抱住明娟的腿，“娟子，人可不能这么绝情，你就当还了我们生你的恩吧，以后绝不再掰扯你了！”
明娟突然觉得一阵反胃，猛地推开那女人跑回了家。
过了两个月，命运像给明娟开了个恶劣的玩笑。石头夫妻的命根子，明娟另一个弟弟水生得了尿毒症，需要换肾。石头媳妇也把主意打到明娟身上。反正人有俩腰子，他们辛苦把明娟拉扯这么大，就要她一个腰子，该不能拒绝吧。
亲生父母还隔三差五地骚扰她，又出了这档事。村里有说明娟心硬不近人情，连亲弟弟都不肯救的；也有说她是白眼狼，养那么大，就算为了报恩也该给水生一个肾。还有说明娟就是个扫把星，招来的弟弟都是讨债鬼，谁生到她养到她都倒了血霉，专克男丁。
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呢？难道她人生全部的意义就是给人做药，让人续命？明娟想，那我便把命还给你们吧！
六月初六，是个美丽的日子，村子里的人发现明娟吊死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下，一如十六年前她被挂在树枝上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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