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烬

烟花烬

                         

                                        by/夏财宝

上元佳节，长安城内，灯火莹然。

这街面酒肆客栈里，赏灯的，唱曲儿的，喝花酒的，忙活调戏良家妇女的，熙攘纷杂，好不热闹。然而，整个长安城中，文人雅士才子佳人樵夫屠户能同处一室雅俗共赏的妙地儿却只有一处，便是这望月楼。据野史记载，“望月楼”这匾金字招牌就是那唐宣宗李忱亲笔给提的。

要说起来吧，这望月楼也没啥稀奇的，小菜炒的寡淡无味，陪酒姑娘长的也欠欠实实的，可唯独这大厅内的说书先生，仅凭一张利嘴就替这望月楼招揽了数十年的生意。

未时，宽敞的大厅内，一桌一椅，一抚尺。说书先生走上桌前，醒木一拍，顿时满坐寂然，嗑花生的，嘬糖糕的都住了嘴，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这回，老朽便要同诸位说上一说那十年前长安城首富程员外的家事”先生话音一落，四座皆是抑制不住的喝彩声和飞哨声，有个年轻公子哥激动的拍手都拍邻座大哥脑袋上了。谁人不知，那程员外的掌上明珠程慕烟可是这长安城中首屈一指的绝色。

“诸位猜的没错，老朽今日就要将这程慕烟程大小姐的烟花往事说与诸位。话说，这程大小姐终身未嫁，生死成迷，其本因竟源于县衙内的一名捕快，欲知详尽，且听老朽细细道来。”

说书先生讲得分外精彩，听书的客官们也是兴味盎然。十年前的往事自己拍拍尘土，跳了出来。

据传，程员外是靠绸缎庄发的家。别的巨贾富商都是三妻四妾七侠五义的，可这程员外倒是专一的很，除了正妻陈氏，连个小妾都没纳过，年近不惑才有了千金程慕烟，宝贝的跟眼珠子似的。

这程家大小姐打小便有着羞花落雁之姿，长大了也万幸没有长残，金钗之年便已有了长安城第一美人的封号，这程府的门槛被提亲的给踏的刷漆都来不及。倒是只刷漆也就罢了，程小姐及笄之年将近，程府门前闹的更是凶了，各路青年才俊已从吟诗作曲的文斗变成拳脚相加的武试，连程小姐芳容都未曾一睹便打的鼻青脸肿，甚是不文雅。

程府门前日日上演大型走进民间之武侠义演活动，吃瓜群众也日日夜夜嗑着瓜子搬着马扎将这程府门前的官道堵的水泄不通。日子一久，县老爷就寻思着，你们为程家小姐争风吃醋与本老爷倒也无碍，可这刀剑无眼呐，若是伤着无辜围观群众或者堵塞交通可就不好了，日日有人来报官，本老爷岂不烦死。于是，县老爷同那师爷一商量，便拍着巴掌有了主意――派前日衙门新招的捕快张俊生去程府维稳是最好不过啦！

这张俊生的名字起的还不够直白么，俊生俊生，俊俏后生。没错，这后生出身虽微寒，但却生了一副好皮囊，父母勉力拿出最后一点积蓄帮他谋了一个这吃皇粮的差事。张俊生深感双亲不易，对这份差事也就格外卖力。

来到程府的头一日，张俊生就觉察到这份差着实不好当。一大清早，两位才俊就携礼物前来程府拜访，两人因着谁要先进程府大门掐了起来，掐着掐着便到了巳时，才俊们越聚越多，先前两位因掐架还未分出胜负，便堵着大门将所有前来拜访的才俊都拒之程府门外，战事升级，从一开始的问候对方老母，到后来几十位才俊交错的互问老母，直最后竟发展成了群体性互殴事件。眼看事态就要失控之时，程府的大门忽然开了。

一群丫鬟挤开混乱的人群，为身后的程夫人劈出一条路来。一众才俊慌忙停下拳脚，殷殷的收拾起发装来，唯恐给未来的丈母娘留下恶劣印象。原来是程夫人要外出上香祈福，程慕烟则得了娘亲的恩准，悄悄混在丫鬟堆里想要出来看看热闹，没成想，热闹没顾上看，却一眼看上了一旁满头大汗，哑着喉咙想要维持秩序但显然也没啥用的张俊生。

你想啊，这张俊生本来就是个俊俏小白脸，当日，诸位才俊又打架打得披头散发鸡飞狗跳的，于这混乱中，身着布甲，装发整齐，佩刀神武的张俊生更是显得气质脱俗英姿勃发。直叫那未曾出过绣阁的程慕烟迷得七荤八素。

此后张俊生长达一年的程府当差便开始了。

女儿家的心思最是曲折通透，尤其是有钱人家的。你问为啥，因为大户人家丫鬟多。

“老爷，你看那捕快张生多是辛苦，不如请进厅内吃盏茶吧。”

“老爷，天气这般炎热，那张生若是热出来好歹咱们也没法跟县衙交代啊，不如请进厅内纳个凉吧。”

“老爷，外面冰雹砸的人脑瓜可疼了，不如请张生进厅内躲上一躲可好。”

  ……

程员外又不傻，每每程慕烟的贴身丫鬟玉落来禀张俊生之事时，身后都跟着自己那期期艾艾的傻闺女。

程员外是个女儿奴，千金难买我闺女高兴。若是我闺女只是犯花痴，那张俊生委实不丑，再说在我眼皮子底下，我闺女也吃不了啥亏。若是她要对那傻小子芳心暗许，倒也无妨，这万亩良田，百家绸缎庄待我百年之后全部交付与他，倒也饿不着我姑娘。念头这么一转，程员外也就默许了程慕烟的那点小心思。

戏文里头不都这样么，大户小姐恋上寒门公子，二人突破万难，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剧终。

可咱们这个戏本偏偏就邪性的很。

程慕烟说到底还是深闺中的大小姐，自小被爹娘看护的珍贵，读的都是正经诗书，习的概是三纲五常，又因容貌出色从不轻易露面市井，断然没有半分那丫鬟玉落的泼辣大胆。

玉落心知自家小姐欢喜那张家公子，便上心教小姐各种投机手段与那张俊生接近，奈何这程慕烟到底是面皮薄的很，左右不敢与张俊生面对，玉落急得直跺脚，只差要下蒙汗药将那张俊生掳进小姐闺房了事。

这张俊生也是个傻不愣噔的主儿，那程慕烟是何等绝色，多少王公贵族扒着程家大门都睹不了一眼，他可倒好，偏偏被那丫鬟玉落一声声“张生”唤得意乱情迷，以为玉落暑天送茶落雨递伞皆是对自己有意，从此张俊生眼里心里只有那玉落，反倒对躲在玉落身后面红心跳的程家小姐完全视而不见。。

上元节，玉落伺机想撮合自家小姐和张俊生一起去赏灯，怎料，那张俊生不等玉落把话说完，就一把捉住玉落的手开始开始道深情，玉落惊得连连甩开他手往后退。

不巧，这一幕都被程慕烟看在眼里。

玉落忙起身去追小姐，可是程慕烟只是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吃不喝不言不语，一连三日。玉落跪在房门外，嗓子都哭哑了，小姐仍旧毫无反应。

三日后的一个清晨，玉落对着小姐的房间叩头三下，又对着爹娘坟茔方向再次叩首，随后在程家后院的菜园子里，投了井。

还未等程慕烟知晓自小一起长大亲如姊妹的玉落玉损一事，另外的一件事又顺着头顶压了下来：当朝宰相崔湜之子崔定唐派人来程家提亲了。

程员外战战兢兢地送走前来提亲的幕僚，随后便一病不起。

这崔定唐是长安城人尽皆知的登徒子，纨绔好色，家中已娶六房小妾，家妓更是养了一堆，把自家女儿嫁过去无疑就是推进了火坑，不嫁吧，这当朝宰相的长子实在是开罪不起。自从消息传遍之后，满城的适龄公子们无一人敢再登临程府，往昔热闹的程府一时门可罗雀。

且说那张俊生得知玉落投井自尽后，悲愤不已，一口咬定玉落是被程家小姐逼死的，日日站在程府门口穷尽污秽之词骂那程慕烟，最后竟被崔定唐的家丁活活打死在大街上，最后拖着扔进了护城河内。

程员外护女心切，这种种变数勒令程府上下一律不准相告大小姐。与崔定唐大婚前日，病榻上的程员外拉着女儿的手，老泪纵横。

翌日，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花轿等了几个时辰也没等到新娘子，崔定唐恼羞成怒，勒紧缰绳，再三审问程员外，程员外只是那一句“小女昨夜暴毙身亡，尸首已葬。”

当朝宰相之子娶亲娶了个空，长安城平地起惊雷。

很快，长安城首富程家便没落了。

长安城第一美人程慕烟的生死也成了迷，除了说书先生那里还能闲听去几句，再无其他下落。

“啪！”望月楼里，说书先生一声醒木拍下，今日的这程门往事算是说尽了，众人唏嘘一片。

汹涌的人流中，一窈窕女子轻纱遮面，执一壶未饮尽的清酒，从望月楼缓步迈出。

已是酉时了，城中，华灯初上，人声鼎沸。有茶楼卖唱女抚琴轻唱：

“红尘紫陌，斜阳暮草，长安道，是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