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姑娘

一位扬州姑娘，

悄然闯进谁的心房。

情如风雪亦无常，

怎奈何总令人一动既殇。——双笙《扬州姑娘》

我是一个旅人，漫步世间以求温饱，与人交谈消磨时光。

一日，我正与一位姑娘共渡一河，艄公悠扬的号子声里，忽然听见一丝似有若无的叹息。

“姑娘如此愁苦，可是有什么心事。”

“都是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让公子见笑了。”

“哦，但说无妨。”我笑，“这世间，莫都不是回忆太苦，折杀了众多良人。”

“也许吧。”姑娘的眼神微暗，缓缓启口，向我叙说了这样一番往事：

“这样没有问题吧，小黄，上次被母上发现，可把我屁股打肿了。现在还疼呢。“

”放心吧，主子，这次你扮的公子可是天衣无缝的。"名为小黄的丫鬟连声答到，不然作为仆人，她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愿如此，今天可是要去画舫的。”余晴无奈地再在镜前端详许久，再三无误后，才放下心来。

“走吧，趁着母上还午憩未醒。”她整了整衣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唉，自己怎么会如此轻易的答应赴约，分明是那样无赖的一个人。

可是对着那双多情的桃花眼，却是想恨都恨不起来。

快步赶到舫口，那双桃花眼的主人正欲登船，看见她变得更是笑意更深。

“主子，你不会真的。。。”小黄似乎看出些什么，见到主子凌厉的眼神立刻噤声。

“哎哟，你来啦。”那人倒是毫无防备的走近，目光不客气的向某个部位飘去“裹的真好。”

“哼，要你管。”余晴生着闷气，几步踏入舫内。

“主子。。。”小黄连忙赶上，眼神透露出不安。

主子与这厮不知是如何相识的，据主人说还被他发现了女扮男装的事情。

那为什么还要邀请男装的主子，来到这一场宴会呢？

不敢多想，她快步跟上自家主子。

“你要的桐木琴，我已经备好了。”桃花眼将一把物什扔给余晴。“不要让我笑话你。”

“嘿，我就展现一下我真正的实力。”余晴抚琴调试，并不知道桃花眼含笑着离开了。

“寒公子，你说的贵客现在何处啊？”主廊上，满座宾客切切私语，想要一睹真容。

“莫急，待她演奏就是。”他微笑地回应，令人更觉神秘莫测。

廊的尽头，一位蒙面女子架好琴，双手轻抚，惹得众人屏息凝神，侧耳聆听

“当啷。。。。。”一声清越的琴声起势，如同狂风起舞，少时暴雨骤至，细细密密，交织不息。

狂乱的琴音如万军跃进，大开大合，震撼了满座宾客！

“莫非，那是扬州最有名的大家闺秀，自小天资聪颖，琴艺冠绝天下？”

“不像，那姑娘我见过，无需以纱蒙面啊。”

“那又是哪位歌台舞姬？”

“并未听闻有此番才能的。”

曲毕，满座寂然。许久，有人看向寒公子，对面只是轻咳一声。说到“是我最近相识的知己，碍于面部有瑕，不便见人而已。”

宾客点头称是，“不过此人的琴艺，绝对是扬州少见啊。”

“那我们就感谢这位公子的献奏了。”为首的长者行了一礼，“就由我李某人做主，大家必要尽兴而归啊。”

‘那是自然。“

”看吧，本小姐的琴艺可是扬州城最棒的。“待到宾客离席，余晴才骄傲的起身，”这琴，现在就归我了吧。“

”那是自然，晴小姐你取走便是。“寒公子的桃花眼微敛，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令人胆怯。

”主子，你到底与这公子是怎样认识的？“小黄小心翼翼地询问，可是却见自家主子摸着琴自语”果然好琴。“

”这位姑娘，我与你家主子，只是有个约定，不必担心。“寒公子笑道。

“啧，还不是被你一眼认出是女子，要为你弹奏最新的曲子嘛。”

“可是晴小姐，当初指点我琴谱上错处的你，可不是这样的人啊。”

“哼，你就是。。。下流！禽兽！”余晴不满的大叫，“而且因为你，我被母上狠狠责罚，都怪你！”

“我倘若不说，不是让人认为我有断袖之癖？”寒公子低笑，“某人难道不是这般怕我？”

“你。。。。告辞！”她抓起桐琴，拉走了自家丫鬟。

“可不要违了我的约。”

“中秋之夜，廿四桥旁，对吧。”少女头也不回，“不敢忘，再会。”

寒公子怔了一会，“嗯，再会。”

急冲冲的变装归家，余晴庆幸这次没有再被母上大人抓住，因为女子大多不能随意出门，余晴只好以男装示众————倘若被母上发现，更加会是败坏家风而不能外出。对于爱玩爱吃的余晴更是打击。

”摊上那个什么寒公子,真是倒霉。“余晴不爽地拨弄新得的桐琴，”倒是给了我价值不菲的桐琴，也算是个。。好人吧。“

”呸呸呸，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啊。偷偷私会什么的。。。。。本姑娘才不会怕呢。“余晴察觉到自己的失语，见四周无人才安下心来。

”自己。。。。。还是蛮喜欢他的。“她回想起他初遇时他看她的惊奇又生疑的眼神，再到自己上套时他的微笑，好看的桃花眼有着摄人心魄的魔力。竟令她稀奇古怪的，就答应为他演奏。

”睡觉睡觉，让母上生疑可就麻烦了。“

光阴如水逝，转眼间中秋时至，应付了家里的晚宴和长辈的问候。月深之时她踏出园林的围墙，不满的嫌弃为什么要作死穿裙子去，懊恼的上了安排的马车。

“来啦。”在等待的日子他们也交换了书信，余晴的父母一反常态的没有反对寒公子对自家女儿的邀请，余晴心下便知他仍是不简单。

“嗯。”懒懒地应了声，她埋头调音：只要演奏完他新作的曲子，自己就不必再与他相见，各奔东西了。

即使心中怀着一丝欢喜，也被失落和遗憾填满，她唯有不去想，尽力扮好角色————一如她的男装，不过是一场豆蔻年华的幻梦罢了。

他亦不语，两人沉默的上了空荡的画舫，架琴，他的手指顿了顿，掏出一支竹笛。

“开始吧。”

她忽然明白为什么自己独自练习时总觉得不畅，原来是有其他的和音。

琴起，笛声，优美的乐调在两人散开，滴入湖面，惊醒了那一轮吴地的圆月。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诗经《蒹葭》

这不是《毛诗》吗？这人真的是。。。。余晴心中暗忿，脸上更添了几分羞意。在书信里调笑也就罢了，拿这曲子做甚？

”晴姑娘难道就没有一点疑惑？“笛声戛然而止，那双桃花眼含笑，十分漂亮。

”无妨，待我一一道来。“他坐定，与她四目相对。

我乃是宫中的乐师，在民间寻访各位高人，与他们讨论谱词作曲，献给皇上。

“你的天资聪颖，老实说，能从我的谱子找到错处的不多。”寒公子微笑，“所以我希望你成为我的徒弟。”

“那又如何，我可以拒绝吗？”她撇嘴，扭头不去与他的目光相对。

“当然可以，只是不听听条件再做打算？”他笑意渐深，“宫中的乐谱，还有乐师的资格。再加上一个我，很值得。”

“乐谱倒是可以考虑，你就不要了。”余晴嘴上嫌弃，心里则是一震，有了官方的认定，自己便会少去世间女子的诸多拘束，不用再被责骂————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哦，你难道不喜欢我？”那人听到后身子更近了些，“我可对自己很有信心啊。”

她心下一惊，猛然意识到这里唯剩他们两人，月黑风高，孤男寡女。。。。。。

“放心，我还不至于如此无赖。”见她惊恐不安的小表情，真是让人忍不住想尝上一口。

“出来罢，赏完月，我差遣车夫送你回去。”他起身向外走去，余晴好奇地跟上。

清亮的月光，顺着围栏倾泻而下，照在正中的一张红木桌上，桌中宣纸透亮，宛如月的辉光。

他磨墨，开笔，遒劲的字体彰显着书写者的不俗。只消片刻，“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十字便顺势挥就。

“满眼繁华，不过一场旧梦。”他低低地自语。

“那至少，把梦做完罢。”余晴笑着说，“既然总归要醒，还不如竭尽全力。”

她顿了顿，“我答应你。”

“哦，你答应要我了?”

“。。。。。。”

不过日子开始过的令她惊喜：搬出了家，他专门理出一幢小楼给她练习，更是以自己的名义带她四处游荡，尝遍了周围的美食。

当然调戏是必不可少的，毕竟两人都在比谁的脸皮更厚，一点点对于玩笑般的称谓都没有抗拒。

秋去冬来，扬州竟早早下了雪，有人说是凶兆，一时间人心惶惶。

随着寒公子学习已是三月有余，靠着出色的天分，他竟然不再教习，而是直接给了乐谱。

“自己体悟吧。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教了。而且当你愿意成为我的徒弟的那刻起，你就已经获得官府的文书————拿着吧，这是你应得的。”

船上的火炉烧的很旺，两人的脸庞都是红彤彤的。对面的少女听了也只是点点头，将东西小心翼翼地收好。

“我要走了，北方的蛮子已经南下，怕是要迁都避难了。”他宠溺地望着她，“我终究是宫中的人，该回去了。”

“可是。。。。。”她觉得分明时间那么短，觉得他的一个个玩笑中透露认真的样子渐渐渗进她的记忆里了，分明与他在一起是可能的。

可他却要走了?她有些怅然，这一去，很有可能天人永隔，再不相见。

她忽然忆起他给她的那些东西，分明就是给予了她想要的一切，若不是爱，他又有什么理由，将她喜欢的悉数给予?

她其实情愿自己是想多的那个，因为他太会开玩笑，真真假假之间，又有哪句是他的真心呢？

“我终究还是没有将你骗到手啊。”他忽然大笑，“可能是我最大的一次失败吧。”

“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疑惑了许久，开口，“其实我不过是与你见了几面，你就想让我成为你的新娘。”

“可是这世间的婚事，全凭一张嘴和父母的意见就能定下，不是更加荒谬吗？”他仍是笑意，“我不会博取你的同情，那不是爱。"

"再会吧，送我最后一程，好吗？”他起身，雪下了一个白天，初晴的阳光早已泛黄————一切都在昭示别离。

他起身，想着不必再回头，就这样踏上回京的马车，去往那条不归的路。

她抱着那琴，心中忆起他们的初遇。

她本是不喜管教，在外男扮女装，装盲人抚琴，不过也是新奇有趣，讨点喜钱罢了。

却遇见了他————那含笑的桃花眼，一眼便戳破她的伪装，令她无地自容。

“不想我说出去的话，就来画舫找我罢。别让我空等。”

一腔热血，她竟是气极，便在画舫弹奏，拿下桐琴。

一切都是他的局，牵牵绕绕，为了俘获她，而她早已无法脱身。

她再也按捺不住，跑了出去。

雪微微地化开了，炸落在寒冷坚硬的大路上，他忽然听见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吃惊地回头，却是被少女撞了个满怀。

“你一定是有什么目的，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为什么！我有什么好的，我只是想和你做交易而已，可是，你都把我的心骗去了。你这个混蛋！”

少女带着哭腔捶打着他的胸膛，“别哭了，别哭了。。。。。”他正想安慰着，却被她抓住空档，大胆地吻了过去！

“你不是想要我吗？来啊，来啊，怕什么？我就给你了，我的心我的人你统统都拿去好了！”

羞耻，不安，疲倦，唯有女孩的唇是火热的，他心里的感情同样遏制不住，反身将她吻得更紧！

“我为什么会感觉愧疚，为什么我会害怕失去你，为什么我想着的人都只剩你一个人了。你这个衣冠禽兽。。。”她抽噎着，在他的怀中，静静的昏睡了过去。

待她再醒过来时，已是深夜的旅店中了。

“你醒啦。”他半开玩笑的叹了口气“我会以为你要死了呢。”

“我我。。。。。”她这才自知失礼，全是头脑发热，竟然那般“作贱”。

“可是我，很开心呢。”他眼角里含了泪，“我还是，等到了你。”

“我们。。。。。来吧。”她面红耳赤了极久，明白终究还是败了。“你可不要再嫌弃我啊。”

“不，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走，这是朝廷的命令。”他自持着，想让她反悔。——命数难料，极有可能就生离死别，他不想让她断送了前路。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是爱我的。”她惨笑，这个家伙，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一定要她主动，才肯就范?

她既羊入虎口，便不再回头。

窸窸窣窣的脱了衣裳，她邪魅的走向他 ，指引着他向着那柔软丰盈的地方摸去。

“怎么样，合你的口味嘛？”她笑容灿烂，一如初见时，她指出琴谱错误的可爱模样。

“。。。。。”他愣住，眼前的女子似乎不是自己眼中的那只白兔，而是一个如同狐妖般，散发着令人迷醉的气息。

“那我，不客气了。”自己可不能输了气势，恢复意识的某人嘴上不依不饶，身体真是诚实的像个孩子。

火炉依旧温暖，只是这春宵滋味，也唯有两人自知了。

“等我好吗？”他搂住她的蜷缩的身子，贪婪的吸着长发中淡淡的少女体香。

“嗯。”身体与心理的变化还未适应，她也需要分离平静自己。

“倘若我。。。。。”

“没有倘若，没有假如。”她纤葱的细指封住了丈夫的话语，“我也会倾尽天下，为你流浪。”

他第一次露出犹豫的神情，转复诺了个“好”。

“自那一别，便杳无音讯。”故事己尽，姑娘惨然一笑“蛮子也进了扬州，我自然应了我的谶言，流浪天下。”

“那你后悔吗?”我笑，等待她的回答。

“不曾后悔。”她明晓我的意思，“我每天穿着与他生活的旧衣裳，只愿他能一眼寻得我。”

她拆下自家的包袱，果然有一把古琴，她细致地调音，开始弹奏：

繁华易逝，夜徒凄凉；

白舟青帆，予过维扬；

何往何往? 风雪无常；

可否归来，在水一方。——《扬州姑娘》小序

远处，柳絮轻风起，似有一曲哀怨的笛歌，应和着她的弹奏。

奏毕，己是将近分离。

“春天还会回来。他也是。”

“谢公子吉言。”她笑，秀丽的青丝随春风飞扬。

多年以后，听闻有对夫妇极擅音律，整理天下散佚名篇，以传后世。

而我觉得，也许就是那扬州姑娘寻得了夫君吧。

祝她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