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尚在,暑色未起。万府园中,碧池游廊,观景亭下,万金山与柳不悔对边坐着,正痛快饮酒。
“柳镖头,此番我请你来,是要向你赔罪,那日的事,我有推不掉的责任,待那龙占武回来,我定当问罪,任凭柳镖头发落。”万金山乃生意之人,大话空话假话自然张开就来,这拉拢人心的言辞说得是好听,脸上却无真挚感情。待人套路,数十载都如此,自然也麻木了,真心或是假意,恐怕连他万金山自己都分不清楚。
柳不悔举着酒杯至万金山眼前,摇动一番,一口饮下,眼里却是一副什么都了然于心的情态,缓缓笑道:“他,还回得来吗?”
万金山却还继续装模作样:“你这是何意?莫不是希望我的东西被贼人抢去。”
“万兄,你我都心知肚明,他龙占武几斤几两,那日你也看到,要走黑风岭?,恐怕死无全尸。”
虽听此,万金山脸上还是一副焦急状,皱眉言道:“这……这可如何是好?”
“万兄,请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那万金山的脸上神情终于不再虚假。
柳不悔又饮一口酒,娓娓道来:“万兄之前发镖启程,摆大台,弄得满城皆知,对您又有什么益处?”
万不语,示意柳继续说下去。
“难道是故意召告那劫道的贼人们,您万大员外要送一批好东西路过?引诱他们来劫不成?”
“看得出来您却是有意如此,那只能说明,他龙占武只是一个诱饵,他保送的那一车车箱子里头,并无珍贵。”
一番话把万金山的心计揭露得坦白,万金山听了尴尬大笑,为柳不悔斟酒,又附和夸道:“柳镖头果然聪明绝顶。”
这柳不悔能看出其中门道,说明他也是个城府极深的老江湖,并非表面上那般简单仁义。
柳不依不饶,又揭穿道:“若我没猜错,万兄暗下又发一镖,另走了别道,而这趟镖里的东西,却是货真价实。”
这一说,万金山脸上神情又不再从容,握着酒杯的手突然定住,忽而又大笑道:“柳镖头啊柳镖头,这回你可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说着,万金山起身,背起双手,在桌旁慢悠悠踏着步子,又言:“我确实知道他龙占武有去无回,我让他押送的东西也确实是一堆不值钱的东西,我摆台送行也确实是召告贼盗,可柳镖头却不知,老夫确有一片苦心呐。”
柳不悔惊奇,也起身:“万兄此话怎讲?”
“我深知这护镖的重任唯有你柳镖头能够胜任,可之前上门求你,你却有意推辞,我想着自然得先送一份大礼,那龙占武的性命便是。”
万金山诡笑一声,继续说道:“在白第城众人眼里,你柳家镖局与他龙武镖行名声相当,而我自然清楚龙武镖行不过是个糊弄外行人的纸老虎,于是施此计谋,日后,这城中便只有你柳家镖局威名独霸,再无对头。”
柳听此虽有疑惑,也有半信,他断然知道,这趟镖非他柳不悔保送才能不出差错,白第城中再无第二人选。先前他故意推托,是有意让事态发展到绝境地步,待他万金山无计可施,走投无路之时,再出手救他,此时被救者心中感激之情才最为深切。
现如今由于万金山的摆台,也使自己的仁义和武力在白第城群众里更加信服,这天下第一的招牌,便差他万金山最后一助。
随之,柳向万金山道谢。两人又攀谈几句,便觉相见恨晚,皆以兄弟相称。
一下人急忙踱步而来,在万金山耳边窃语几句。
“柳贤弟,且随我来,重礼已送到。”万金山便拉着柳不悔往他客房走去。
进门一股怪臭腐烂味儿扑鼻而来,这味道源头便是半躺在花梨木床上的一花白发老者,他衣发不整,面容憔悴,却用右手用力撑着自己起来。他便是昨夜黑木林里仅幸存的龙武镖行智囊——知半先生,吴所为。天下事情无一不知晓三分,却也仅有这三分,博识而不深识。
万金山与柳不悔虽表面无态,暗下也时不时有掩鼻动作,这身独特的气味让万金山更加好奇昨夜经过如何。
他上前搀扶着那老者道:“你终于醒了,今早卯时,家丁发现你昏倒在我府门口,先生昨夜经历了什么,他龙占武将我的东西又送到何处,还请先生细说。”
吴所为气力虚弱,缓缓朝着万金山和柳不悔述道昨夜恐怖经历,说到火蛇吞人,他双目睁大,嘴角哆嗦。
“世间竟有如此奇妙功法?”万金山对此颇感兴趣,又问那柳不悔是否知晓这类奇幻法术。
他万员外关心的竟是奇妙法术,对自己的货物却无半点过问,这让吴所为讶异,他点醒道:“万老爷,您的镖,是栽在贼人手里了。”
他万金山突然反应过来,干咳几声,敷衍作焦急状道:“哦,是是是,那该死的龙占武,弄丢我的镖,我非……”
“万老爷,龙镖头他,他应该已经死了。”吴所为又提醒道。
“哦,对,那该死的蛇君!他到底是何方妖孽?”说着万金山又转问柳不悔,“柳贤弟是否知晓江湖上有这号人物吗?”
柳不悔娓娓道来:“这蛇君,名为七魅,乃黑风岭四当家,也就是黑风岭几位当家里武力最弱的,因幼时误掉入蛇窝,同伴们受到惊吓,见死不救反倒逃去,自此他心中便有了仇恨。奇怪的是,蛇窝里的毒蛇并未伤他毫厘,反与他亲密,他便在那蛇窝里长大,练出一身邪功。后回村报仇,屠尽整个村子里的百姓,连着他的父母一起……。”
听此他万金山更加惊讶:“黑风岭四当家就如此厉害,那其他几位岂不是?”
而柳不悔脸上又洋溢起一阵自信:“万兄放心,若是我柳不悔押镖,黑风岭贼人自会让道。”
万金山不敢全信,也不敢不信,毕竟事到如今也唯有靠他柳不悔了,昨日他受到消息,他暗地里派送的真正镖物也已在半路被劫,他现在是走投无路,若是逾期,恐会满门抄斩。今日他才施此垦求柳不悔。
吴所为见他们二人聊得有来有回,并无人关心龙武镖行镖师们的死活,心中不免颇感哀凉,他想讨个公道:“万老爷,我家龙镖头固有冒失,但人已死,龙武镖行众镖师也都一个不剩,不念功劳也记苦劳,他们说到底都是为了您的镖而死,还请万老爷还他们个公道?”
万金山道:“那要如何?要报官不成?那官兵敢去黑风岭抓贼人吗?”
“那至少,请万老爷善待死去壮士们的妻儿老小。”
“这个,我自会安抚。”万金山暼眼,示意吴所为勿要再多言。
柳不悔却又道:“依我看,要报官。”
“此话怎讲?”万金山疑惑。
“他龙占武与黑风岭贼人勾结,私吞朝廷货物,害死一群无辜镖师,此等罪名,难道不要报官?”柳言道,此刻他的脸上再无仁义,却是一副奸诈模样。
吴所为辩解道:“我家镖头他……他没有勾结贼人,他也命丧于黑风岭。”
柳不悔无情反驳道:“你既说他被火蛇吞下,自然没有尸体,这岂不是死无对证?依我看,他就是勾结黑风岭鬼泣秋,说不定此刻正坐在寨上与贼人们饮酒庆贺!”
“你——”这可气得吴所为嘴巴打颤,他未想到世人眼里仁义无双的柳不悔竟是这般小人,看来他先前听知的那桩事情是真的。
他又朝柳不悔责骂道:“柳不悔啊柳不悔,我算是信了某人的话,当年那桩惨案里是不是确有你在!”
未等吴所为说完,柳不悔意识到他知半先生或是知道些不该知道的事儿,立马点住他的哑穴。
“柳贤弟,你这……?”万金山看在眼里。
“你说要报官吗?万兄?”柳不悔朝万金山蛊惑道,“不然,这批货物丢了,官府要怪罪的可就是你了!”
万金山听此话心领神会,便知好歹。“对,对,报官,他龙占武勾结贼人,私吞我的货物!得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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