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发布会

“是，总裁阁下说的是，这是我们的重大过失。啊，这真是太感谢了，欢迎阁下在明天的新闻发布会莅临指导。”

卡法肉制品加工厂的负责人满脸堆笑地放下电话，立刻又变成了那个高高在上，执掌几千号工人的伟大工厂主。

昨天晚上，一个蠢货在工作时被铡刀砍成了几段，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马上就要到新一届的大选时刻，一旦那些记者像闻到血腥味的鬣狗一样涌来，那将对总裁阁下的竞选造成极其恶劣的影响，必须用“那个东西”堵住这群记者的嘴才行。

次日早晨五点钟，诺曼就来到了中心广场，工头说今天要召开死亡事故记者发布会，所有工人都要旁听。

诺曼看着广场前的高台和台下几十个精致漂亮的座椅撇了撇嘴，他们这群泥腿子只配站着。

他们一直等到日上中天，也没见到一个记者和大人物。

工人们早已三三两两地席地而坐，拿出纸牌开始赌博。可惜这一群人都是一样的货色，拿到工钱后，不是喝酒就是买烟，兜里没有半个铜币，因此赌资自然就是劣质的烟卷。

诺曼不喜欢打牌，于是提着酒瓶和几个熟人闲聊。

有人抱怨道：“奇尔德斯那家伙自己死就死了，还要连累我们在这里晒太阳，都已经中午了，还不能回去吃饭。”

对此，诺曼感到深以为然。

这场漫长的等待似乎没有尽头，日头已经开始西斜，所有人的酒瓶早已空空如也，远处的钟塔传来四声闷响，记者和大人物们终于姗姗来迟。

“咳咳咳，嗯，感谢总裁阁下的莅临指导，同时也感谢各位记者朋友到来，只有你们才能帮助我们澄清事实真相，让公众了解我们工厂的优秀体制。”

工厂主面带自豪地慷慨陈词，说到“优秀体制”时，他那一丝不苟的头发似乎都要骄傲地跳起舞来。

“对于本次的死者，我深感遗憾，让我看看他的名字，唔，奇尔…胡…呵呵，这家伙的名字还真拗口。”

工厂主故作幽默风趣的说着，台下众人默契地配合大笑。

奇尔德斯的名字是两个古语法组成的复合词，非常难念。

这种拗口的名字几百年前只在贵族间流行，但近些年却很常见，且大多都属于穷人，因为他们相信这样的名字能让他们变得像贵族一样。

记者的笑声停止后，工厂主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偷偷看了看总裁一眼，发现总裁没什么表情，这让他惴惴不安，总裁大人是不喜欢这个笑话吗？

勉强压下忐忑的心情，他继续开始侃侃而谈：“避免事故难吗？我们设定了那么多安全规定，你只要照着做就能避免事故，我是说，百分之百，完全的避免事故！我实在怀疑这个死者的智力水平。”

看着工厂主满脸难以置信的做作模样，诺曼只觉得这人智力存在问题，那些所谓的安全规定在最初的时候只有一本四万字的小册子，虽然没几个人能全部背下来，但好歹常用的部分大多数人都能做到熟悉。

但没过多久，一位新上任的大人物认为这种规定太粗陋，根本无法保护工人的安全，于是让人修改了整本册子并把作者名改成了他自己。

修改后的册子字数扩展到了十万字，但这仅仅是个开始，之后每换一次大人物，安全册子就要重修一次，一本写不下就拆分细化成不同类别，再多写几本。

时至今日，这种十万字的小册子究竟有多少本，诺曼早已记不清了，里面的规定早已不再限制于普通的陈述句，甚至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诗歌。

诺曼可以肯定，不可能有人能把所有册子全记下，至少这位大腹便便、侃侃而谈的工厂主一定记不住。

除此之外，原本简单明了的安全工作操作手续也被扩充得面目全非，每天工作前，工人甚至要演一出稀奇古怪的安全教育话剧才能进工厂，这些繁琐的手续占据了半个白天，工人不得不加班加点，无止境的疲劳作业让安全成为了笑话。

台上的工厂主依旧在唾沫横飞：“你们为什么不在干活前背诵安全法则，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不牢记。”

说到这里，他又一次偷偷看了一眼总裁大人，只见总裁面目含笑，冲他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使他大受鼓舞。

安全法则是总裁上任后提出的诗句，一经发表就立刻受到各级管理人员一致追捧。

工厂主激动的开始当场背诵起来：“一二三四五，一是带好安全帽，二是肚子要吃饱，三是集中注意力，四是要把活干好。这五句话要牢记，安全必然没烦恼。”高台上大大小小的管理人员立刻议论纷纷，全都感慨总裁阁下文辞优雅，内容深刻，一针见血，发人深省。

总裁脸上的笑容更加亲切，他端起茶杯浅浅地啜饮一口，那茶杯中的液体色泽暗红，还漏出一截粗糙的手指，能看出手指的主人生前定然做了不少粗活。

广场外侧的工人们对此没什么想法，有的神情麻木，有的言笑自若，毕竟今天只需要站在这里，不需要干重活就能赚一整天的工时，实在是划算得很。

发布会一直进行到19点钟，各级管理者终于完成了各自精妙绝伦的演说。

台下的记者们开始蠢蠢欲动，眼神全都飘向不远处一个临时支起的大帐篷，一股醇厚的肉香从那个帐篷传出，几乎将记者们的魂都勾走。

工厂主对此十分满意，他先看向总裁大人，得到首肯后，对着工会会长点了点头。

会长喜笑颜开地走向那间帐篷，没多久就带着十几个端着锅的人走了出来，那锅中汤色鲜红，肉块厚实，所到之处，香气凝而不散，回味悠长。

会长命人给在场的所有记者每人分发了一大碗汤，剩下的自然是整锅送上高台，供总裁和管理者们享用。

工厂主从会长的牙缝里看到了几根带血的肉丝，于是向他露出了心领神会的表情，会长偷吃被发现，只好回以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记者们坐了几个小时，为的就是这一碗肉汤，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纷纷大快朵颐起来，享受美食从来都是人生一大美食，在场食客无不飘飘欲仙，面色潮红。

更有甚者，在飞快吃完肉汤后，又讨要了一块白面包，将碗壁残留的猩红汤汁全都蘸干净才肯罢休。

诺曼踮着脚尖向最后排一位记者的碗里看了一眼，那碗中漂浮着一片耳朵，那耳朵上有一颗枣核大小的痣，看形状似乎有些眼熟，他强自安慰自己，也许那是猴子的耳朵，不要多管闲事。

宴会完毕，总裁阁下起身拍了拍手，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他身上：“相信今天的发布会已经证明了我们工厂的清白，此次事故与我们绝无关系。”

台下记者一边擦拭着嘴角的红色污渍，一边表示认可。

总裁接着说：“在接下来的选举中，还请诸位为我多多宣传，如果我能当选，一定会将民主和自由贯彻落实到实处，为每一位选民争取福利，让我们的国家恢复从前荣光。”

“Make it great again!”

“Make it great again!”

“Make it great again!”

一时间，区区几十号人爆发出迫人的气势，欢呼声响彻云霄。

总裁做出最后总结：“我们将拥有光明的未来！！！”

外围的工人旁观者这浩大盛况，却无法融入其中。

一切结束后，已经20点，天色已经彻底漆黑，工头突然宣布——为了不耽误今天的生产，所有人今晚不睡觉加班干活。

有人恼火地抱怨了几句，工头不屑地说：“那你就走吧，你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那人先是一懵，然后马上哭嚎求饶，然而工头早已走远，已经20点了，工头要回家睡觉了。

诺曼觉得这人纯属活该，明知自己的抱怨没用还要说出来，自作自受。

当晚，工厂的烘烤炉出现了故障，炉内温度变得忽高忽低，诺曼接到命令去检查烘烤炉。

就在他进入炉内查看时，外面路过的操作员发现这台炉子没有启动，于是顺手关闭了仓门，并打开了电源。

诺曼听到关门声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冲到门前奋力猛砸，但巨大厚重的仓门纹丝不动，机械启动的轰鸣声将他的砸门声彻底覆盖。

没多久，诺曼就亲身体会到了烘烤炉中所谓的忽高忽低的加热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