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玄宝
王重楼烟瘾犯起来时,很大,比如现在,一根接一根地抽,又把谷雨的一个空花盆拿过来做烟灰缸。
苏谷雨养了许多花,茉莉、月季,昙花、未开的秋海棠,还有一片片的香薄荷,小小的阳台里居然还挤下了一张小凳子,天气好的时候,坐在这里喝茶看书刚刚好,她是个不会亏待自己生活的人。
这里是26楼,往外面望去,是一条车水马龙的市区主干道,两边的路灯蜿蜒到看不见的地方,一路灯火璀璨。半夜的路面仍有汽车鸣笛,和呼啸的跑车声。
苏谷雨说自己睡觉一定要开一线窗,黑夜里只有听到车声人声,才觉得自己活在人世间,如果周边环境太安静,她是睡不着的。王重楼住16楼,睡眠浅,一有动静就醒了,不能太吵,防光窗帘是必备的,却时常忘了关窗,半夜醒来睡不着,只好起来抽烟,直到困意袭来,再去睡。
阳台外面的风在变大,原本是月朗星稀的夜晚,没想到竟然下起了小雨,转而大雨,沙沙沙的声音,想起第一次见到杨立秋的时候。
王重楼当时还在国内上小学,王氏的名声逐渐打响,举家搬进华侨城别墅。
有个邻居是闻名全国的国画大师,岭南画派的领头人物,在本市大学任教,杨立秋拜在其名下,每周都要过来上课。
也是夏季的一个雨天,她大概是忘了带伞,在王重楼家门口躲雨,十多岁的女孩子已经发育得亭亭玉立,长手长脚,裙子被淋湿了,大腿小腿罩着湿漉漉的小裙子,那时候已经知羞,十分尴尬。
王重楼快小学毕业,下雨天,由家里的司机接回,下车时候见到一个狼狈的女孩子在家门口躲雨,眼神有点凶,怕他多看自己一眼。
夏季的雨有时候哗啦啦地下个不停,雨势忽大忽小,万千水柱从天下落下,啪啪打在屋檐处,又落下来,最后汇集成一条小溪流,流向低洼处。外头还在闪电打雷,两边都是树,被吹得东倒西歪,墨绿的叶子都垂了下去,即使师父家就在不远处,也不能冒雨冲过去,杨立秋跺脚,都要急死了。
刚刚进去的那个青头小子,又打开自家的大门,由佣人撑着伞出来,还算友善:“你要不要进来坐一下?”递给她一把伞。
杨立秋有点担心,犹豫不肯接过伞,王重楼说:“我都不怕你,你怕我什么?”
“谁怕你了!”杨立秋心一横,几乎是抢过那把伞,跟他进了屋。
杨立秋比王重楼大一岁,却已经高了他半个头,个子快赶上二姐王彦心了,王重楼让佣人去二姐房间给她找条干爽的裙子,让她换上,还让人给她端来一碗姜汤。雨过天晴,王重楼还是让她拿着伞过去上课。
杨立秋上完课后,只是按了按门铃,把雨伞放在了他们家门口,没有和他说话,雨伞内放了纸条,龙飞凤舞的谢谢二字,字体像极她本人,张狂不羁。连面都不肯露一下,原以为两人从此再不会有交集。
有个周六,王重楼在家做模型,是科学课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前爸爸请了公司的工程师来指导他,剩一点收尾工作,他自己正拿着胶水在粘合。
忽然听得窗户处有响声,“啪嗒”,是石子撞击玻璃的声响,他丢下手里的东西,爬起来往外面看,底下的杨立秋背着画筒,马尾辫一翘一翘地晃,大概刚上完课,脸上还有点墨迹未洗净,在阳光下笑得十分灿烂,对他招手:“快下来!”
王重楼穿上鞋子,飞快开门出去,连佣人在他背后叫小心都没听到。
杨立秋小脸红扑扑,笑起来神采飞扬:“走,我带你去摘芒果!”牵着他跑起来。
别墅区背后有个后山公园,那时候住附近的人还不多,许多市政工程也未完善,公园的许多草木没有修整,看起来有些荒凉。杨立秋一个小姑娘,怎么找到这儿的?真厉害!
“看到了吗?青的那些不要摘,下次我们再来。黄一点的就可以下手了。”杨立秋把画筒和包放在一边,手脚利索地爬上了一棵芒果树,摘了几颗丢下来,让王重楼接着。
王重楼在树下等杨立秋下来,仰着头问:“为什么要自己摘,去买不行吗?”
即使没看到,但王重楼也能想象出来杨立秋脸上的不耐烦:“你知道什么,小屁孩,就知道写作业。一点乐趣都不懂,自己摘多好玩!”
其实那几个芒果并不好吃,两人是十分勉强才吞下去的。
但在那天,王重楼学会了爬树,他跟杨立秋坐在树梢上笑得咯咯响,还学武侠电视剧里的大侠,说要隔山打牛,一掌打在树干上,在后面急切地叫立秋快点震动吐血。谁知道立秋回过头来挠他:“说谁是牛呢,你才是牛!”
那天他回去得很晚,家里都要急疯了,甚至想着是不是要报警,看到他满身脏兮兮地回来,好好训斥了一顿。他不顾训斥,蹬蹬蹬回房间,又爬到窗台上去看,晚风中的杨立秋正朝他挥手说再见,转身往回走,马尾还是一晃一晃的。
后来石头子往上面一抛,王重楼就知道要下楼了,立秋一定在窗户底下等着他,有时候是背着画筒,有时候是画袋,有时候什么都没有。
立秋真大胆,哪里都敢去,带着王重楼把周边的路都走遍了,他们还发掘了两条近道,可以抄小路回家。
立秋请他吃冒着热气的小吃和路边摊,被辣的喘不过气来,分着喝一瓶冰凉的汽水,最后没钱坐车,只好从很远的地方再走路回来,走累了就坐在路边的栏杆上,看天上的白云什么时候来,又什么时候走。
立秋带他进游戏厅,拿着十块钱,打了好长时间的游戏,最后输得分文不剩,两人出来的时候互相怪对方不听自己的,被对手打死了吧。哼!
立秋还带他爬上那座后山,山上的风大,把两个小人儿吹得鼻涕直流,他们摘了花,编成笨拙的花环,一人带一个,嘻嘻哈哈。
那种从心底里抑制不住的快乐,一点点冒出来,原来可以不跟爸爸去公司听闷死人的会议,不用在家学弯弯曲曲的英文,不需要听爸妈关起房门压抑的争吵,只是跟立秋这样到处晃,日子竟然可以过得这么快活。
他每个周末都期待那一声石子敲玻璃的声音,立秋是那么好的一个人,对他没有任何要求。
少年的杨立秋眼睛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就是一个新主意,有天不知道从哪里找了一棵小小的芒果树,两人合力把它种在后山,说是等几年后再过来摘芒果。为了增强仪式感,他们还把那棵树取名为秋楼树,找了个木板子,用立秋画画的水彩写好字,像模像样地挂在瘦弱的树干上。
那颗芒果树小小的,十分脆弱,等了一年都不怎么见长。
一年后,杨立秋却要启程去纽约了,走之前她坐在树上,两条长腿跟她的马尾一样晃动,望着远方,无限憧憬得对王重楼说:“小楼,我要去当自由女神了。要像云一样自由,来了又走,走了又来。我再也不回来了!”
王重楼听完杨立秋的壮志之后,抱着树干,呆了好久才小声喃喃:“那你走了之后,就没人带我玩了。”
可惜立秋那天实在太兴奋,终于要脱离牢笼,并没听到王重楼的话。
王其昌对王重楼的安排是要让他紧跟两位姐姐的步伐,先到英国去上寄宿学校,再申请北美的大学。但是某年暑假过后,他跟家里坚持要求要去纽约上学,打死不肯去英国,谁劝都不听。
倒是跟他走得近的二姐,偷偷问他:“你是不是想跟那个学画画的女孩子在一起?”她看过杨立秋送他回家时,小弟依依不舍的脸,还有每当杨立秋在楼下等他,他从楼上下来,穿鞋子,跑起来时所有雀跃的神情。
这个少年老成的小弟在杨立秋面前,总算有了一点孩子心。于是她没有告诉任何大人,也没有打扰这对青梅竹马。在这个家里,几乎没有一个是快乐的人,小楼是那么好的弟弟,他值得拥有这些真正的笑容。
听了二姐的问话,王重楼沉默,没有回答二姐,爸爸教过他,有时候沉默,是比说话更厉害的语言,他从小就擅长。
当时王会心嫁到沈家已经两年,业务重心从三藩市转到纽约,沈家大房也搬迁过去。定下来之后,王其昌带着妻儿去看大女儿,说起小楼的教育。
还是王会心开的口:“小楼想来,你就让他来吧,住我这里就行了。”
于是少年的王重楼到纽约的事,就这么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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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就发到11章了,感觉是时候要停下来休息几天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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