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食
孟云卿
二月江南花满枝,他乡寒食远堪悲。
贫居往往无烟火,不独明朝为子推。
几千年的中国,是从来不缺少节日的。从爆竹声中的“元日”到“一夜连双岁”的除夕,名目繁多的节日重叠了地域民族的差别,就更是“五里不同风,十里不同俗”,让今人目不暇接。诸多节日多以鬼神、天地(自然)为敬拜对象,或一些“神化”了的君王贤相,唯有“寒食节”是专为一普通“士”而设置。
介子推确是烧死在介休绵山,有诸多记载为证。关于其偕母归隐的猜测也众说纷纭,我独独赞叹宋代黄庭坚的感喟,“士甘焚死不公侯!”
这是一种怎样的决绝,是因为世态炎凉而冰封了自己的心灵,还是面对得意忘形继而忘恩的君王的一种透彻的洞察。在陪公子重耳开始流亡的那一天,就把风险与恶果让母亲独自承受。暮去朝来,镜中衰鬓终究刺痛了浪子归来的心。割骨侍君是君臣之义,而迟迟春晖则是血脉相连的骨肉亲情。奔突于列国间,遍尝人间冷暖,政治、权利、斗争,所谓的成功,都只不过是一场追腥逐膻的苟且。浓墨重彩的面具下是怎样苍白的面孔,介子推早已熟悉地不能再熟悉。当重耳成为了晋文公,介子推交出了自己的那份答卷,振衣弹冠而去,身后红尘萎地,长啸绕梁。
唯有青山,多情似故人,对出走的浪子温柔以待。青山巍巍挡住了名缰利锁、明枪暗箭,在田园,在母亲身边,归来仍是少年。
遍赏随从的晋文公陶醉在霸业的蓝图里不能自已,或是在一个厌甘嫌肥的时刻突然留恋起了流亡中的那碗肉汤散发出的醉人气息。介子推就这样电光石火地闪了一下,灼伤了腻满油脂的王者之心。
掘地三尺也要把介子推找回来,与其说是报恩,莫不如说是纪念一种味道,忆苦思甜而已。
我一直感动于介子推的倔强,在浓丽的火焰中涅槃成一个传奇。那一截炭化的枯木,不知要让终南捷径上多少隐士羞愧。
介子推成了晋文公霸业基座上的一处硬伤,是额上一块暗红的胎记,当权者必须要抹掉这处硬伤。没有什么比设立一个纪念日更简便易行的措施了。旌表功绩,铭记过失,一举两得。
为介休绵山的一腔暗火,全国禁烟火三天。寒食就此而成为节日。
寒食,寒士。当两寒相遇,如霜被雪,该是怎样一番彻骨的凄清。
民无恒产,则无恒心。无恒产而有恒心者,唯士为能。弘毅道远,终究是为稻粱谋。士虽能安贫,但断炊绝粮,庐破风侵之时,噬骨啮肤的饥寒终究抵御不了一颗“恒心”。
孟云卿剩下的就只有自嘲,在触目皆春,枝头花满的江南。
介子推是最遥远的慰藉,寒食则是无米而炊最善良的借口。
人们纪念介子推,其实更多是在咀嚼一种“不公侯”的骨气,是在静夜里耳 挥之不去的绝响。可惜,这样一个节日渐渐被清明的狂欢和各家坟前一抔黄土,几缕青烟所取代。
这也算是“士”之精神转移沦丧的一个微不足道的例证罢了。
(撰文:齐东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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