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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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郑小姐：

      自从上次江边一别，已有许多时日。

      那日梁某与朋友远山游至江边，恰逢姑娘与友对唱戏曲，甚是雅兴。梁某暗叹姑娘花腔之精湛，对戏曲梁某虽不精通，但也略懂一二。那日朋友远山实是为梁某送别践行，因梁某次日便要南下出海经商。船行之前，梁某又独自一人来到江边，可惜这次并未遇到姑娘，心中觉得甚是可惜。

思来想去，梁某实在不甘心就此别过，便在临上船之前，托朋友寻一寻姑娘的消息。一个月多后朋友来信，始知姑娘家乃是书香世家，难怪姑娘如此多才艺。梁某也不知写信是否会有些唐突了姑娘，只是这整日与海相伴，实在是分秒难熬。

      姑娘怕是没有出过海，不知道姑娘有没有对海心生向往。3年前，梁某第一次出海前一夜，竟是激动得睡不着。心中脑中都被泛着咸味的大海充斥着，除了好奇和激动，再装不下其他。然而，过长的行程开始让梁某觉得无味。海上没有人烟，除了蓝色还是蓝色，若不是偶有船遇到风浪的颤动，几乎觉得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绝对静止的空间。船舱上的人们都靠打牌喝酒度夜，梁某也只能加入他们，否则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度过这样的时日。偶尔梁某也在自己的仓中点灯读书，周围过分的安静却又每每让人心烦意乱。不过海上也有令人快乐的事，例如晴天时，天上的星星会特别亮，和在陆地上看到的很不一样。一旦起雾，会是一种特别奇妙的感觉，仿佛真的到了古书里所描绘的那种仙境一般，不过这时候，船员往往会特别紧张，因为雾天航船很危险。

      现梁某已到了石头镇，将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直到这单生意顺利交接完成。

      若姑娘能给梁某回信，梁某将不胜欣喜。

                                            梁栋

（二）

梁先生：

      梁先生见笑，佳音的花腔其实并未正统学习，不过兴致之至罢。

      那日梁先生在江边，夸佳音花腔精湛，甚至非常直白地夸佳音面色如桃花，确实惊煞了佳音。后来得知梁先生乃走南闯北之人，也知晓了这些在西方是很常见的见面之词，方稍稍平复。

      佳音不曾看过大海，只是听父亲偶尔说起，并不了解，应该也就谈不上有向往之情。

      祝梁先生生意顺利。

                                          郑佳音

（三）

郑小姐：

      收到你的回信已是三个多月后的事了。梁某自从寄出信后，没事便时常到邮局转悠，有时是一天两次，若是那日无事。在这里梁某也没什么朋友，除了生意上的饭局需梁某赴约，并无人与梁某闲聊。然而有时候生意事繁忙，便几天不能到邮局。每每这时，梁某总是担心会因此晚一天收到郑小姐的信，而心生愤怒。可惜邮局并不体谅梁某，总是准点就关门了。

      有一天，梁某突然发觉，其实郑小姐未必会给梁某回信。若是如此，那梁某也是毫无办法的。有这般醒悟，估摸着自己会忘了这事。然而日子久了，却还记得这信的事。吃饭时总无端生出瞎想，是否是邮差偷懒，误了工时, 以至于延误了梁某的信件。

      收到信的时候，梁某自是不胜欣喜的。那日梁某又去邮局转悠，邮差告诉梁某有一封寄给梁某的信。梁某三步并两步地回到小旅馆中，便拆开信读了起来。

      梁某常年四处漂泊，也常与外邦友人交易买卖，所接触的文化较为开放而不拘于礼节。殊不知竟冒犯了郑小姐，还望郑小姐见谅。

      梁某在石头镇已经逗留不少时日，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事。某日上街，许是什么节日，街上有壮汉光膀子吹火把耍杂技，街上老人小孩男人女人都一股脑地叫好，并给了够丰厚的赏钱。这里有许多卖艺的人们，而本地人似乎并不排斥他们，相反，还有让自家小孩拜师学艺的。这与梁某以往见过的大部分地方的本地人都对卖艺的浪人表示不屑有很大的区别。偶有闲情，梁某也上街去听一个老伯拉二胡。那老伯瞎了一只眼睛，干不了农活工活，只得出来卖艺挣钱，听说辗转了许多地方，只有这个地方的人们还算友善，已经在这里许多时日了，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

      其实梁某平时不善言辞，生意场上也并不是以巧舌取胜，不过诚信取胜罢了。许是这里又没有老朋友可以随意谈天，竟教梁某在给郑小姐的信中变得如此啰嗦，也望郑小姐见谅。

                                              梁栋

（四）

梁先生：

      梁先生客气了些，佳音并未觉得梁先生啰嗦。

      梁先生说的流浪艺人的事，佳音原来未曾注意。被梁先生一提，那日佳音与女伴翠红上街，恰逢一巷口耍口技的老先生。因为是出门闲逛，便停下来细听了那老先生的口技。佳音暗叹极妙，真的有呼呼大火、吱吱鼠叫和混杂莺啼的真实之感。之前并未留意，其实这样的老先生才是深藏绝技之人。听毕，佳音留下了赏钱，但是人们好像渐渐散去，很多人并没有要给赏钱的意思。佳音突然觉得不是滋味，刚才的叫好声明明是那样地响亮，怎么听完就一声不吭地走了。这么一想突然觉得梁先生说的石头镇那里的人们确实比较友善。在这里，佳音似乎从来没有听说哪家的父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和艺人有联系，都像是避之不及。

      佳音的父亲也曾出过几次海，那日，佳音问父亲海是什么样子的。父亲告诉佳音，在海上，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也感觉不到，因为太空了，四下无人，而且每每在海上，父亲总是倍加思念家人。听父亲这么一说，佳音似乎能够理解梁先生当时描述的海面上乘船的感觉了。

      祝梁先生一切顺利。

                                          郑佳音

（五）

郑小姐：

      生意一切都顺利，本来我已计划月底返程，怎料到突然感染了风寒，竟大病了一场，不得不将行程延后。想必得再在石头镇住上一些时日。

      住在这里也有半年余了，和周围的住客也渐渐熟络了起来。住在我隔壁的阿武是从河湾滩来的，带着老母亲来这里寻医。听闻石头镇有一名医专治怪病，阿武的老母亲似乎得了不寻常之症，但老人家身子骨还硬朗，只是不知究竟是什么病。还有楼下的秀兰和她丈夫，旅店老板的女儿女婿，一家子待人都极为友好。

      我生病期间，全赖这两家人的照顾，不然在这异地他乡，怕是没人愿意管我。还有上次与郑小姐提及的那位拉二胡的老伯，时常来我住所走动，让我不至于终日在屋中觉得烦闷。老伯教我拉了几曲，我自然是十分开心的。

      近来无法时常出去走动，读书的时间便多了许多。前几天读到《诗经·卷耳》中的“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维以不永怀。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不觉心生感慨，一感慨离家已久，二感慨此诗甚合我心情。情之所至，竟到楼下向店家要了酒，一杯下肚更觉感伤。喝到第三杯时，竟突然觉得神清气爽，难不成古时候所说老白干可通气活脉，乃不是虚传。之后的好几天，我也不再昏昏沉沉，自从喝了那烈酒，病情确有好转，我的身子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着。估摸着这月应该可以收拾行李返程，如若不再出现其他意外的话。

      不知道郑小姐近来可好？天气逐渐转寒，勿忘添衣。

      望我返程之时，能有幸和郑小姐再次相见。

                                              梁栋

（六）

梁先生：

      梁先生身体痊愈否？怎会突然感染风寒？怕是梁先生平日太过操劳，身子骨弱了些，加之近日天气转寒，因而感染了风寒。出门在外，异乡作客，该自己多上些心眼。幸好是遇见好人，不然怕是要自生自灭。举目无亲的，求人都求不得。望梁先生日后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小时候，佳音身子骨弱，常常惹得父母担心。现在佳音长大了，知道自己身子骨弱，便非常注意增减衣物，以免着凉。染了风寒，不仅自己伤神，父母也牵挂，终是不好。所以梁先生也应好好看觑自己的身体，免得先生的父母多生白发。痊愈之后，可多进食一些温补之物，以驱寒，免得落下病根。

      近些时日，佳音未曾再到街上闲逛。多是在家做做刺绣，或是读书写字。梁先生说的那首《卷耳》，佳音早年时便已多次阅览。惊叹于诗中主人公情感之细腻，也惊叹于作者刻画之生动，妇人的弃框而徘徊和士人的饮酒大醉相呼应，怎么一个千古佳话了得！

      佳音的不成气候的花腔竟有幸被梁先生赏识，来日梁先生归来，佳音定再献上一曲。

                                          郑佳音

（七）

佳音：

      郑小姐，请原谅我的冒昧地直呼你的名字。

      我现在已在返程的途中，海上还是空阔得很，什么都看不到。想来前后离家已有一年多，这次回去短期之内应是不会再出海，毕竟收获颇丰。我应当会回去，与父母共住较长的一段时间。想必佳音还不知道我家在何处，说来也巧，和佳音家仅仅隔着几条大街。从我家出来，穿过最繁华的铜雀街，再绕过几个巷口，就能到佳音家了。

      说不定这次回去，我能有幸听到佳音说的那个口技老先生。又或许哪日，午后闲暇之时，佳音能带我去听一听那值得一听的口技。

      我已迫不及待地想象再次和佳音相见的情景。石头镇离家乡实在太过遥远，一封信每每都要耗费两三个月才得以送达。好在这封信不再需要邮差来寄送，来日再次听闻佳音的花腔之时，我要亲手将这封信交付于你。

      现在我将自己尚未见到佳音你激动的心情记录下来，胜过日后的口头言说。

                                              梁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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