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多点了一根火柴,靠在洗手池旁边,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用巨人这个词已经无法准确的描述出那团影子的庞大,只能称作一团无比巨大的黑色阴影。看着火柴头已经燃尽,火柴的木杆还在坚持燃烧着,一直到火苗马上就要窜到马多的手指上,马多才舍得吹出一口气,把那幽幽地火苗吹灭,小心翼翼地把它丢到水池正中央的洞里,还打开水龙头反复冲了好几遍,企图把那根看不见的火柴以及屋子里烧过火柴的焦味一起冲到下水道的最深处。
把火柴装进衣兜里,照了照镜子,发型、衣装都没有异样,确认无误后,方才推门走了出去。马多脚步轻快,走到客厅的时候对着沙发上半躺着看着肥皂剧的秀秀说了声:“我出门去了。”秀秀晃了晃脑袋示意自己听见了马多发出的声音,视线却始终没有离开过电视机屏幕,比用强力胶黏上去的还要牢固许多。
马多在鞋柜处半蹲着换好鞋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冲着屋子里喊:“要是下雨了要记得收衣服,还有,别老是看那些没用的剧,也该多看看书,快考试了吧。”在原地站了几秒钟,屋里并没有传出回应,马多摇摇头,推门走了出去。
暮色时深时浅,傍晚的光线总是忽明忽暗的,小巷子里人并不多,大概都忙着吃饭和发着今儿上班的各种牢骚。马多正在慢慢地穿过小巷子,从泛着微光的窗子外经过,只能隐约听到碗筷碰撞的声音,男人女人还有小孩的忽高忽低的说话声。马多哼着不着调的小曲,迈开小腿,在小巷子里走着S型的路线,尽可能将停留在小巷子里的时间变长。
影子马多很喜欢傍晚的时候,小巷子里菜香肉香和饭香混在一起的味道,还有忽明忽暗的天,听不见内容的谈话和老得掉灰的巷子的墙。可是他不能毫无理由地驻足很久。譬如某一次,那时马多还没有悟出这个道理,曾经一动不动地站在彰武家门前。邻居张四和六儿看见了,在一旁互相使着眼神,你碰碰我我碰碰你,想上去问个究竟。半个小时之后,马多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六儿开始面露疑惑而后是惊慌,当张四收到六儿眼里的惊慌时,好像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也马上换上惊慌却警惕的眼神。正好这时彰武推开门走了出来,手里还提着水桶,看来是准备到巷口的井那去打水,看见了站在自己家门口一言不发的马多,以及远处面带忧虑的张四和六儿,彰武忍不住开口问:“这是咋了?”张四故作轻松地说:“我和六儿刚好路过,就看见马多站在那,已经很久了。”彰武听了这话,又看了看张四和六儿,眼神也瞬间变得警惕起来,那眼神仿佛要看穿马多一般。马多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前面的彰武又回头看了看后面的两人,笑了笑说:“我是看小武家这对联好雅趣,看着看着竟然入了神。”张四和六儿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那副对联,看不出有什么不同,不过和其他家的一样罢了。张四和六儿还有彰武三人交换了眼神。马多也有些慌了,强装镇定,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事实上我最近正在练习毛笔字,想过年的时候自己写些联子给自家挂上,所以……”张四和六儿还有彰武三人闻言,都松了一口气,脸上换上友好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四人又随便调侃了几句,便散了。马多这才送了一口气,从此再也不敢在小巷子的任何地方多做停留。
影子也总有人问马多为什么要走歪歪斜斜的路线,马多总是说:“吃撑了,多走走,外面车子多,只能在小巷子里多走走。”每当这时人们总是会理解一般地笑笑:“是啊,外面车子太多了。让人走起路来都提心吊胆。”
陈大爷和陈大妈看见饭后散步的马多,向他招了招手:“马医生也出来散步啊。”马多停下来:“是啊。”陈大爷问道:“秀秀快要上初中了吧,听说马上就要考试了,小孩子玩心比较重,马医生在这紧要关头要多盯着点。巷尾的刘家的小女儿也是要上初中了,听说被刘二和他媳妇儿盯得可紧了。”马多点了点头。陈大妈看了马多并不焦急也不热切的表情,叹了口气:“马医生真该多上点心的,平时你也忙,但秀秀就只有你一个人管了。”马多很严肃地表示自己知道了,会多多教导秀秀的。陈大爷和陈大妈这才满意地点头并和马多道别。马多继续在巷子里走着。夜晚总是过得很快。
回到家的时候,秀秀已经回房间睡觉了,家里一片漆黑。马多洗了个澡,轻轻地走到房间里躺下。
影子某一天早晨,马多和秀秀正在嚼着煎蛋,秀秀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突然开口:“爸,我昨天放学回家的时候听到巷子里的人都在议论你。”
马多有些疑惑:“议论我什么?”
秀秀把眼神放空,没焦点地盯着某个地方:“说是有一天邻居看到你没事在家点火柴,大家知道这件事后,都觉得你很奇怪。”
马多擦了擦嘴,把筷子放下:“秀秀,你不觉得看着火苗一闪一闪地烧着,火柴头和木棍一起变黑,那种很慢的节奏,一点点晕开的感觉和水墨在宣纸上晕开的感觉有点相似吗?古时候……”
秀秀目光突然聚焦到马多带着一点胡渣的脸上,准确地说是马多的眼睛,二人目光交汇:“爸,你没事就不要烧火柴了吧。你又不抽烟,再说,现在抽烟谁还用火柴,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这样大家会觉得你很奇怪,会用异样的眼神看你,也会用异样的眼神看我,你没有感觉到吗?走在巷子里都觉得不自在。”马多继续嚼着嘴里的煎蛋,微微点了点头。
影子在小诊所里忙碌了一天的马多觉得有些疲惫,终于到了下班的点了,马多匆匆赶回家,放下包,把外套扔到沙发上,来到卫生间的洗手池边洗了把脸,精神了许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马多笑了笑,伸手触碰到兜里的火柴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将卫生间窗子的帘子拉上,又将卫生间的门反锁,确认无误后,马多慢慢地走到洗手池边。
惬意地靠着洗手池,马多悠然地点燃一根火柴,静静地看着它燃烧着。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红,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一直延伸到天花板上,用巨人这个词已经无法准确的描述出那团影子的庞大,只能称作一团无比巨大的黑色阴影。
手里的火柴还在燃烧着,马多抬起头,对着天花板上黑色的阴影轻声地说:“你看,火晕开了。像画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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