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书云:“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所谓‘良知良能,愚夫愚妇可与及者’。至于节目时变之详,毫厘千里之谬,必待学而后知。今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至于舜之不告而娶,武之不葬而兴师,养志、养口,小杖、大杖,割股、庐墓等事,处常处变、过与不及之间,必须讨论是非,以为制事之本。然后心体无蔽,临事无失。”
“道之大端易于明白”,此语诚然。顾后之学者忽其易于明白者而弗由,而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此其所以“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诸难”也。孟子云:“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由耳。”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同。但惟圣人能致其良知,而愚夫愚妇不能致,此圣愚之所由分也。】
你来信说:“圣人之道,在大的方面是容易明白的,所谓的‘良知良能,愚夫愚妇都能做得到’。至于一些细节和时代的变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肯定要学了后才知道。你说要在父母的冬暖夏凉中尽孝道,这谁不知道呢?至于舜不告诉父母就结婚了,武王没有安葬文王就兴师伐纣,曾子遵从父亲的意志,曾元只给父母一口饭吃,父亲用小杖打可以,用大杖打就得逃跑,因为伤自己身体就是对父母的不敬,割股疗伤,结庐守墓等等,到底是坚守还是权变,做得过或者不及之间,必须要讨论清楚是非曲直,作为处理世事的准则,然后心体才不会受蒙蔽,做事才没有过失。”
大道易于明白,这话说得不错。我只是顾虑后世的学者因为易于明白而不去做,而专门去探求难于明白的东西当做学问,这就是孟子说的“大道就在跟前却去远处探求,事情本来很简单,自己却弄得太复杂”,孟子又说:“大道就好比大路,有什么难知道的呢?只是人自己有毛病不去走而已。”良知良能,愚夫愚妇与圣人都是一样的,只是圣人能根据良知去行动,而愚夫愚妇不去做而已,这就是圣人和愚夫愚妇的区别。
【“节目时变”,圣人夫岂不知,但不专以此为学。而其所谓学者,正惟致其良知,以精审此心之天理,而与后世之学不同耳。吾子未暇良知之致,而汲汲焉顾是之忧,此正求其难于明白者以为学之蔽也。夫良知之于节目时变,犹规矩尺度之于方圆长短也。节目时变之不可预定,犹方圆长短之不可胜穷也。故规矩诚立,则不可欺以方圆,而天下之方圆不可胜用矣;尺度诚陈,则不可欺以长短,而天下之长短不可胜用矣;良知诚致,则不可欺以节目时变,而天下之节目时变不可胜应矣。毫厘千里之谬,不于吾心良知一念之微而察之,亦将何所用其学乎?是不以规矩而欲定天下之方圆,不以尺度而欲尽天下之长短。吾见其乖张谬戾,日劳而无成也已。】
“细节和时代的变化”,圣人难道不知道吗?但是不专门以此为学问。圣人所谓的学习就是如何致良知,以精察内心的天理,这就是与后世的学者的区别。你还没有做到致良知,却去看这些细节的东西,这就是探求难于明白的东西作为学问的弊端。因为良知对于细节和时代的变化,这就好比圆规矩尺对于方圆,尺寸尺码对于长短的关系。细节和时代的变化这是不可预测的,这就好比方圆大小尺寸长短不能穷尽一样。所以圆规矩尺定下来,是方是圆就确定了,但是天下的方圆仍然不能穷尽;尺寸尺码定下来,或长或短也确定了,但天下的长短仍然不能穷尽。良知确立了,细节和时变的处理方式也确定了,只是各种细节和时变也是不能穷尽的。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不在自己的内心体察一念之差,又将学问用到什么地方呢?这就是不以规矩来定天下的方圆,不以尺度来定天下的长短。我认为这样的做法乖张荒诞,只会终日碌碌无为,毫无所成。
【吾子谓“语孝于温凊定省,孰不知之”,然而能致其知者鲜矣。若谓粗知温凊定省之仪节,而遂谓之能致其知,则凡知君之当仁者,皆可谓之能致其仁之知;知臣之当忠者,皆可谓之能致其忠之知,则天下孰非致知者邪?以是而言可以知“致知”之必在于行,而不行之不可以为“致知”也,明矣。知行合一之体,不益较然矣乎?
夫舜之不告而娶,岂舜之前已有不告而娶者为之准则,故舜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武之不葬而兴师,岂武之前已有不葬而兴师者为之准则,故武得以考之何典,问诸何人,而为此邪?抑亦求诸其心一念之良知,权轻重之宜,不得已而为此邪?使舜之心而非诚于为无后,武之心而非诚于为救民,则其不告而娶与不葬而兴师,乃不孝不忠之大者。而后之人不务致其良知,以精察义理于此心感应酬酢之间,顾欲悬空讨论此等变常之事,执之以为制事之本,以求临事之无失,其亦远矣。其余数端,皆可类推,则古人致知之学从可知矣。】
你说“让父母冬暖夏凉的孝顺,这个谁不知道呢”,但是真正能做到的人很少。如果说大概知道温清之节,就说自己能做到,那么君王都应该知道要实施仁政啊,这就能算作君王实施仁政之知了吗?作为臣子应当知道要忠于君王,这就算是实施了忠君之知,那么天下谁不是致知者呢?以此就可以知道“致知”就在于行动,没有行动是不能称之为“致知”的,这就清楚了。这知行合一的道理,不是很清楚吗?
舜没有告诉父母就结婚了,在舜之前已经有不告而娶的准则吗?所以舜考证什么典籍,为了什么人吗?抑或是向内探求本心的良知,权衡了轻重和权益,不得已才这样干的吧?武王没有安葬文王就去兴师伐纣了,是不是在其之前就有兴师的准则呢,是武王考察什么典籍,向什么人询问,才能做到这种程度啊。或者是在内心探求一念的良知,权衡轻重,不得已才这样做的?如果舜不是考虑无后为大的孝,武王没有考虑到救国救民的急需,其不告而娶和不葬而兴师伐纣,那是不孝不忠的才子啊。后面的学者不管致其良知的需要,却用精察的功夫感应心中的整体,却要凭空去讨论变化无常之事,拿着它以为是做事的基本规则,以求得碰到事情的时候不回避和隐藏。如果执行下来也是以事情为根本,好求得碰到事情的时候没有什么损失,这距离圣人之道也太远了。其余很多事情,也可以这样类推,古人致良知的学位就由此可知了。
知只是个认识,不能说知道,而应该说听到,关键在做到了才能算是致知,同时按照格物的标准来看,致知做到极致就是致良知。我们总喜欢走大道,简单明了,却自己找羊肠小道走,以为有捷径,贪巧求速,最后的结果就是过度的关注变化的细节,却忽略了本身的原则。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