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听那个人那一场吓人的演讲

那年听那个人那一场吓人的演讲

上学时，班主任是教语文的，在我印象里是一个很严厉、很刻薄的女人，她总是强势地布置很多“课外作业”给我们。像每天抄写一篇庞中华小楷、每天写一篇日记、每天下午开课前听一名同学演讲，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事情，如今已经记不太清了。

记忆中最难应付的就是演讲了，全班六十多名学生，一个一个一天一天轮着来，即使对每个人来说两个月才是一周期，也是很痛苦的。毕竟，平时繁重的功课已经让人应接不暇了，还要用心去准备积极向上、振奋人心的演讲稿，关键要人命的是班主任要求每个人站在讲台上，面对六十多双眼睛，有声有色地背诵出演讲稿的全部内容！讲的好呢没有什么奖励，只有掌声罢了，讲的不好呢转天还要重讲！折腾的全班上下怨声载道，苦不堪言。

我是万万做不到直视讲台下面那么多双似笑非笑的眼睛，几乎次次都是低着一颗“认罪”的脑袋，死鱼般的眼睛盯着讲桌，涨红着脸一字一句紧张兮兮地背诵着。在自己创建的世界里，倔强的不去管班主任一次又一次提醒我抬头，倔强的被罚重讲依旧死气沉沉的背诵。

曾无数次恨不得背起书包逃出教室，不再受这样的摆布，从此去过闲云野鹤般自在自由的生活。可惜，我跟大多数同学一样，全部的反抗都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再不情愿也逼着自己，一天一天地熬着，直到有一天中午那个人出现，听完那个人的演讲，班主任竟突然决定停止了这个折磨人的作业。

那天中午转来一个新同学，班主任带她刚走进教室的大门，叽叽喳喳的嘈杂声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家齐刷刷地看向门口，一个个头不高、皮肤黝黑的女生拘束着站在班主任身旁。

“今天轮到你了是吧，改明天中午吧！今天先由新同学演讲吧，就当自我介绍一下。”掐着点儿站起身带着死士般精神要去讲台演讲的同学，被班主任大手一挥欣喜若狂地坐下了，顿时惹得大家哈哈大笑起来！

“自我介绍和演讲就是两码子事儿！人家刚来就被逼着上讲台，对着这几十号陌生人，介绍什么？讲什么？多尴尬呀！”我看着班主任给那个女生忙着安排座位，跟同桌小声、小心地嘀咕着。

“可不是吗，班主任想一出就是一出，从来不顾忌别人的感受！我们哪里是她的学生，根本就是她要驯化的小猫小狗。表现好了给点吃的，表现不好就一顿胖揍。你看那女生听完班主任的话都怔住了！”同桌也是愤愤不平的，一肚子怨气。

那个女生还在铺书桌布，班主任已经开始催促她了：“来吧，介绍一下自己，时间宝贵，大家给新同学热烈的掌声！欢迎她加入我们团结友爱的班集体！”，我看见她脸上挂着紧张却十分开心的微笑，心里有些佩服这个没有让震耳欲聋般的掌声吓哭的女生。

她站在讲台上看着我们，没有躲避来自这些陌生人的目光，说话声音即使因紧张带着颤音，依旧兴奋地大声介绍自己的名字、年龄、曾经在哪里上学、都有哪些爱好，紧接着说到演讲时，她有些不知所措。“我出生在农村，演讲这个事即遥远又新鲜，我没有机会听到别人的演讲，更没有啥口才给别人演讲。你们都是在城市里长大的，我和你们同样的年龄，却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今天我就给大家讲个真实的故事吧，我自己的故事！”

班主任让大家演讲的这件事已经进行一年多了，还从来没有人站在讲台上把演讲改成讲故事的，她是头一个。她期盼的眼神看着班主任，全班同学更是疑虑地看着班主任，都在等待这个先河、这个故事能被允许、能被开启。

“你讲吧，我们好好听。”班主任难得微笑一次，难得点头同意学生的请求。

“去年我还跟大家一样，有爸爸妈妈，有兄弟姐妹。今年我是孤儿了，孤孤独独的一个人了，没有了爸爸妈妈，也没有了弟弟。”在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开场语震惊到全部张大嘴巴目瞪口呆的时候，她眼框里已经溢满了泪水。

“大家肯定会去想我们家是遇到天灾了，不是的！是人祸！”她的上半身有些颤抖，哽咽地一下子说不出话来，第一排座位的同学纷纷递给她纸巾。

“那天我爸爸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回家时正是中午，我和弟弟在离家大门近的屋子里睡觉，妈妈应该是纳闷爸爸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上前去问原因，结果他们大吵起来，骂人声、砸东西的声，惨叫声，把我和弟弟吓醒了！我们起床赶紧往里屋的客厅跑，谁知道竟看见爸爸背对着我们，手里拿着一把水果刀，刀在滴着红鲜鲜的血，妈妈倒在沙发边上，身上的衣服都红了，一动不动！”她不再擦眼泪了，任由自己哭着说。

“当时，我和弟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弟弟才四岁，他只知道哇哇大叫，一直喊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她声泪俱下、悲痛万分！大家全都低头哭起来！站在门口的班主任用一只手紧紧捂住嘴巴，眼泪一直流、一直流。

“我本能得往妈妈那儿跑，可是看见爸爸竟然转过身，恶狠狠地拿着刀朝我们走过来！我拉着弟弟掉头往大门口跑，可是弟弟太小，没跑两步就摔倒了，爸爸赶上来一把抓起弟弟，照着弟弟的肚子就是一刀！我吓得不停地大叫！我吓得跑不动了！只剩下些力气往大门口爬，控制不住回头去看看弟弟，弟弟浑身都是血！爸爸还在疯狂地拿刀扎他！”看着她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起来，眼睛已经红肿的班主任冲上前搂住她。

“我太害怕了，心里太难受啦！”我第一次这么感同身受地陷进她不幸的遭遇里！

“畜生不如的爸爸！枪毙都便宜他啦！”同桌一个大男生也哭的不能自已。

“后来呢？你～你怎么得救的呀？”有一个同学从座位起身，泣不成声地问。是啊，那丧心病狂的爸爸连四岁的弟弟都残忍杀害，岂能放过她？！

许久教室里只有哭泣的声音。

“我家邻居报警的，什么时候报的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爸爸杀了妈妈、杀了弟弟，拿着全是血的刀来杀我时警察冲进来了，爸爸啥也没说就拿刀割了自己的脖子，全家人一个中午的工夫，就剩下我一个。我很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是因为穷吗？就算穷！穷到揭不开锅，养不活我们，也不至于要杀掉我们啊！为什么？我该问谁去？这辈子也得不到答案！”她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今天的我能来到这里学习，是靠着叔叔的关系，但我知道自己不可能跟你们一起学到毕业。婶婶不会容我在她家里久住下去的，不会让我白吃白住还花钱供我读书，更何况她认为我是一个非常不吉利的孩子，晦气的孩子，我也不想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现在能读一天书，我就好好珍惜，就用心用功的读。等没有机会学习了，我会去打工养活自己，边打工边自学！”她的眼睛渐渐地熠熠发光，里面折射出一颗坚定的心。

“今天讲的这些不是要大家同情我、可怜我，我想让大家珍惜拥有的一切美好！珍惜疼爱你们的爸爸妈妈，珍惜疼爱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她站直身体给大家和班主任深深的一个鞠躬，道一句“谢谢大家！”回到自己的座位，我看着她从我身边走过，心揪在一起，疼又疼再疼！

那天下午大家是沉寂无声的，是悲痛欲绝的，没有人在上课的时候窃窃私语了，没有人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时偷吃零食了，没有人趴在桌子上把脑袋埋进书本里呼呼大睡了。

后来，真真没过一年，她退学了。没来上课的前一天，我还看见她认真听课记笔记呢，还看见她背着一个破旧不堪的书包笑呵呵跟着大家一起放学呢。如今我想当时的她是知道的，知道要离开的具体日子，只是不愿跟相处融洽的大家说再见，不愿面对离别时的泪水。命运已然逼着她放弃悲伤哭泣的权力，逼着她坚强去面对残酷无情的现实，逼着她一个人无助、勇敢的活下去！

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总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数次仰望繁星闪烁的夜空，慨叹自己走过的路，受过的伤。时而会想起她，她还好吗？一定是好的！老天爷要善待她些，呵护她些，让她余生幸福安康才算所谓的公平，才算慰藉被万箭穿心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