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未央宫。烛火将宫内照得一片通明,周谨一袭乳白色长袍坐在王座上,他放下手中的奏折,望向殿下的一名将领,“几更天了?”
那名将领扭头看了看殿外的夜空,小心回了一句,“快二更了。君上后悔了么?”
“人生总会有很多不得已。”周谨轻叹一声,望着摇曳的烛火出了神。
“柳静晨可是楚国太子,楚王就这一个儿子,他要是死在齐国,只怕楚国大军会马上打过来。”
周谨点了点头,“齐楚之间终究会有一战,既然避不了,那就让它早点来吧。”
“如果君上要与楚国开战,随时都可以,可为什么要杀柳静晨呢?这样岂不是失去道义而落人口实,他毕竟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祝贺君上称王的。”
“我也不想杀他。”周谨皱紧眉头,沉默了一会,“如果我不杀他,他将会是我大齐最可怕的敌人。”
“可我看他也不是那么危险。”将领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向殿外黑黑的天空。
“这个人可以看透我的心思,而我永远猜不透他笑脸下隐藏着什么。”周谨紧了紧身上的白袍,站起来轻轻打了一个寒颤,“这个秋天还真是寒冷啊。”
旁边的侍女急忙端起桌上的热茶,用嘴将温度吹得刚刚好才递过去。周谨接过茶却并没有喝下去,而是缓缓走下台阶,站在殿门口将茶水举向天空,“柳静晨,你是一个不世出的人才,你不该......不该和我出生在一个时代。”
齐国驿所。
“披甲!”柳静晨沉默了一会,冷冷地说了一句。
他身后的几十名随从纷纷褪去官衣,打开带来的十几口大箱子,里面整整齐齐摆放着精良的铠甲。短短的一瞬,众人已经穿戴整齐。柳静晨回头看了一眼,那些人身上精钢锻造的铠甲里面衬着皮铠,防御箭弩最是有效,即便弓箭击穿钢铁,也会被皮铠咬死,不会对兵士造成致命伤害。
“周谨起了杀心么?”二虎打破沉默。
“分封台他已经将我当做敌人了。”柳静晨思考了一会,脸色凝重,“这个人还真是让人畏惧啊。”
“那我们什么时候杀出去?”
“三更!去将战马喂些上好的草料,你们不要卸甲,等着我的命令。”柳静晨动作呆滞了片刻,目光流转,盯着门外的夜空,“二虎,杀出去后,你带二十名高手护着太子妃先走。”
“你呢?”二虎扭头看了看身旁的战士们。
柳静晨将手按上剑柄,走出门去,“他们应该会来很多人吧。”
夜色中,一名年轻的婢女双手笼在袖中,一路快走,刚走进正厅便跪拜下去,“太子妃请太子回房休息。”
柳静晨坐在大厅正中的大椅里,依旧紧闭双眼,“你就说我在前厅与二虎商议要事,让她先睡吧。”
婢女偷偷瞄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没有离开的意思。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要能让她先睡。”柳静晨缓缓睁开眼睛,盯着地上的婢女,懒懒地笑。
婢女抬头盯了他一会,起身离开了。
一切又安静下来,除了门外昆虫的鸣叫声,一片静谧。
一阵淡淡的栀子花香味钻进柳静晨的鼻子里,他皱了皱眉,睁开眼睛,“你到这来干什么?”
弥娜一袭暗红色曳地裙站在他的面前,外罩的月白色金凤氅衣被夜风扬起,高高的立领遮住了她纤细的脖子,“周谨要杀你么?”
“没有......没有的事。”
弥娜在他身边坐下来,攥住了他握剑的手,“你这大半夜身披重甲,杵着这把剑坐在这有用么?”
“记得么?我们大婚的时候,他周谨也是提剑为咱们守夜呢。”柳静晨望了她一眼,笑了笑,“我今天便还给他。”
“你还要瞒着我么?”弥娜扭头看着他,那双静静的眸子正默默对着外面的夜色。她深刻地感受到,以前那个大男孩已经不见了,那一刻,她的夫君仿佛以钢铁为骨以冰雪为肌,而那一缕虚无缥缈的青烟做了他的魂魄。
“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不用担心。”柳静晨将目光从夜色中收回来,看向弥娜,脸上挂着一缕淡淡的笑容。
“我也不傻,我见你从虎贲军里挑选随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也是我执意跟你来的原因。”弥娜轻轻抚摸他的脸颊,仿佛自言自语,“你明知道来此凶险,为什么还要来?”
“我得弄清楚周谨登上王位后,心里在想些什么。”柳静晨再次望向远处的天空,“我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不该带着你来。”
“千月姑娘送来的东西你也要看,不要命了么?”一辆马车停在驿所门口,一个细细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你穿成这样就别出去了,呆在这里,我出去看一下。”弥娜与柳静晨对了对眼神,起身走了出去。
一名太监领着几个宫女刚走进来,便遇见了弥娜,他急忙躬腰行礼,“千月姑娘想着你们还没睡,令我为楚国太子、太子妃送来齐国盛名的糕点。”
弥娜转身对着身后的婢女使了个眼色,跟来的婢女们伸手接过托盘,退在一边。
“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回去复命了。”
“公公能否借一步说话?”弥娜对着他笑了笑,转身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你们在这里等我。”太监对着身后的宫女说了一句,跟着她来到一个背光的地方。
“公公应该知道,明天我们就要回楚国了,我与千月情同姐妹,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弥娜犹豫了一会,才抬头望着那名太监,“能不能劳烦公公为我带个话给她,就说......就说我邀她今夜过来陪我说说话。”
“这......这么大的事情我可做不了主。千月姑娘可是我齐国未来的王后。”太监拧紧眉头。
“这支黄金点翠梅花簪是楚太子送我的定亲之物,算一点小小的心意。”弥娜轻轻一笑,从头上取下一支金簪,悄悄递到他的手里,“公公只需要将话带到即可,她来与不来都凭缘分,公公无需劳心。”
“既然这样,我去传话就是了。还要姑娘破费,实在不应该。”太监四周看了一眼,将金簪缩回了袖口里,“我这就去为姑娘传话,就像姑娘说的,来与不来全凭缘分。”
未央宫。
“快三更了吧。”周谨坐在大殿的门槛上,看着无数旗帜在夜色中的墙头起落。
一直立在身后的将领抬头看了看天,微微垂头,“那属下这就过去,君上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么?”
周谨依旧坐在那里看天,“你也不可大意,他带来的人都不是泛泛之辈。”
“属下明白。”
远处传来脚步声,一名战士在夜色中跑过来,在周谨面前单膝跪下,“君上,千月姑娘进了驿所,我们拦不住。”
“千月?”周谨愣住了,随后他腾地站起来,迎着身后那名将领,“赵信,你去让人都撤回来,快去!”
赵信迟疑了片刻,才抬头看着周谨,“君上,箭......已在弦上。”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周谨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变得狂暴,“你刚才已经犯了杀头的大罪!”
周谨陡然升起的威严让赵信颤了颤,他立刻跪下去,“君上息怒,属下这就去办。”
“不要让千月看见这一切。”安静了一会,周谨恢复常态,他轻轻扶起赵信,“明天你带人跟着他们,做得干净一些。”
三日后,清晨。
“君上已经几日未眠,要不要回寝宫休息?”一名太监垂首站在台阶下,对着卧在座椅里的周谨轻轻问了一句。
周谨没有理会,而是活动一下身体,缓缓站起来,走到宫殿门口,看着漫天云霞。随后,他回望着身后的太监,“赵信将军还没回来么?”
“还没有,奴婢已经交待下去了,赵将军一回来就会过来面君。”
“赵信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要泄露出去,更不能让她知道。”周谨说完,又扭头看着天边刚刚升起的朝阳。
“是千月姑娘么?奴婢知道怎么做了。”太监微微欠身行礼后离开了。
齐国宁远城郊。清晨的露珠还凝在草尖上,闪耀着太阳的光,清亮的水珠中似乎包裹着世间万象。一滴露珠轻轻颤了颤,更多的露珠开始跟着颤动起来。震感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似一道惊雷,击碎了清晨的寂静。
一辆插着大旗的马车奔驰在深秋的古道上,马车周身都是黑色,连车顶篷都覆盖着黑布,赤色大旗上绣着的金色菊花在朝阳中格外夺目。两匹拉车的战马喘着粗气,似乎已经很疲惫了。几十名重甲骑兵散在马车四周,将马车紧紧护在中间,马蹄激起的烟尘扬起在半空。
柳静晨掀开车帘站在厢外,将手放在旗杆上,“来得好快,他们来了多少人?”
“不知道人数,但已经逼得很近了。”二虎抹了抹脸上的露水,回头看了一眼,“看他们带起的烟尘,至少也有五百人。”
“离宁武关还有多远?”柳静晨皱了皱眉。
“还有三十里!看样子他们来的是宁远铁骑,不然他们的战马不可能有这么好的速度和耐力。”二虎沉默了片刻,扭头看着柳静晨,“他们一定会在我们赶到宁武关前追上。你和太子妃先走一步,我带着兄弟们挡下他们。”
“还没到那一步。”柳静晨扭头望着远处的宁武关,笑了笑,“没有我的命令,都不许动手。”
傍晚。
“君上,我回来了。”赵信一进殿便远远地跪下了,磕头在大红的地毯上,“请君上处罚我。”
周谨疲惫地看了他一眼,凝重的眼神在不经意间闪过一丝欣喜。
“柳静晨似乎早已做好了准备,他并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绕道宁武关回国。等属下追上......”赵信抬头看了一眼周谨,又将头垂下去,“等属下追上后,弥衡率领两千虎贲军也赶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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