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理事会读写营0144号习作
每当走在城市的马路边,我总喜欢抬头去看看路旁绿葱葱的香樟树。香樟树于我而言,它里面饱含着一种特殊的情感。我喜欢它那俊秀硬朗的外形、也喜欢它那扎实沉稳的个性、还喜欢它不卑不亢的品格、更喜欢它面对酷暑严寒依旧面不改色的那份倔强。
它总能带给我一种难以名状的亲切感,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我想,那个词一定叫做“故乡”。
在我的故乡,种香樟树的人并不多,很大的香樟树更是少见,而我家老屋的门前就有一棵壮硕挺拔的香樟树,它是由父亲栽种于1982年。听父亲说,那棵香樟树是他从野外挖回来的,当时它还只是一棵1米多高的小树苗,看起来有些瘦弱,但父亲还是将其带了回来。
那时的父亲正在做布匹生意,刚在村头建起了一栋红砖红瓦房,在那个农村都还是土坯房的年代,它显得尤为惹眼。房子坐东朝西,考虑到盛夏时节的酷热难耐,父亲在门前栽了三棵树,一棵椿树、一棵泡桐树,还有就是那棵野生的香樟树,而那棵香樟树就是他的心头宝。
自我记事以来,那棵香樟树就已经生得粗壮挺拔了,那时的我还小,手不够长,还无法将它环抱住,直到我后来成人了,仍旧无法将其环抱住,因为它也比以前更加粗壮了,那生长的速度可比我要快多了。
可能是因为香樟树身形高大的缘故,又或者是因为它浑身布满了裂纹,它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位满脸皱纹的老者,所以我习惯称它为老樟树。说它老,其实也并不准确,要知道樟树的寿命能够达到800至1000年,目前它不过才四十岁而已,相当于人的幼年时期,按年龄算它只比我大两岁。
在树木当中,它个头并不算高,但它的枝干特别密集,像章鱼脚一样爬向四面八方,爬伸得老远,仿佛一副“普天之下,莫非樟土”的架势。它茂盛的枝叶绿得发亮,它的果子一小串一小串的,如同用绿珍珠串成的耳环。无论严寒还是酷暑它总是面不改色,四季常青,时而有几片红叶飘落,那也是丢给寒冬仅有的一丝体面。
在盛夏,它巨大的树荫,可以帮屋子挡住一大半阳光的直射,不至于让屋里如同火炉。树荫之下,有时是大人们干活的地方,有时也是我们小孩子玩乐的场所。
年幼时,但凡家里有客人来,在客人进屋之前,他们总会在老樟树的脚下驻足仰望一番,仿佛是在欣赏一位俊俏的美女、同时客人嘴里还会发出“啧啧啧”的称赞声。
“你家这棵樟树长得可真漂亮!”
“看了那么多的樟树我就觉得你家这棵看着最舒服!”
“很少见到像你家这么大的樟树!”
等等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父亲听了总是一副得意的模样,仿佛比别人夸他的亲儿子还要高兴。可在儿时的我看来,它不过就是一棵老树罢了,真不知道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直到后来的一件事让我喜欢上了它。
记得儿时的农村,老鼠特别多,家里的箱子、柜子、桌椅等木制家具,动不动就被老鼠啃坏了,家里的木制品几乎无一幸免,唯独一张圆桌除外。
我很好奇,后来问了父亲才知道,那张圆桌正是用香樟树做的,它不但材质坚硬,并且还能够散发出一种天然的香味,但对于老鼠和虫子来说那就不是香味了,它们一闻到就想“吐”,更别说去啃它了。
当时幼小的我觉得这种树木简直太神奇了,对香樟树的崇拜之情也是油然而生,从此以后,香樟树对我来说总有一种不解之情。
有一年,因父亲的一时疏忽,在老樟树下烧落叶和杂草,可未曾想到火势会那般猛烈,蹿起的火苗将老樟树一侧的枝叶都烤熟了。后来被烤过的那一侧的枝叶就开始逐年萎缩,原本伞状的树冠变得开始不对称了,一侧的枝叶甚是饱满,而另一侧枝叶变得塌陷稀疏,失去往日的美感,远看就像是一位秃头的老大爷。
每当再有人盯着那棵老樟树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了往日得意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自责的叹气声:“哎,这么好的一棵樟树被我给糟践了!”
稍大的时候,我离开了故乡,成了漂泊异乡的游子。我发现香樟树在各个城市里都特别常见,在繁华的闹市中,在纵横的马路旁,几乎无处不是它们的身影。每当看到它们,我总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故乡的那棵老樟树。
若干年后,我从异乡游历归来时,我发现门前的椿树和泡桐树都已不见了踪影,据父亲说是被虫子掏空了之后病死了,然后就砍掉了。那一刻,我看到父亲的眼角掠过一丝惆怅,同时还发现了岁月在父亲脸上又刻下了几道沧桑。
后来的将近十年里,父亲身体已大不如前,也没再种树了,空缺的地方就一直空旷着。只剩下那棵孤独的老樟树仍旧威武地屹立在门前,像一个忠诚的卫士守着那个家。
每次回乡,当我还未走到村头时,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我家那棵老樟树挺拔壮硕的身姿,它之前秃头的地方变得越来越凹陷了。远远看去仿佛是一位母亲在敞开怀抱迎接游子的归来。而爸妈就站在老樟树的底下,盼儿归来喜笑颜开的模样,令我顿时忘却了在外漂泊的辛酸和旅途中的疲累。只可惜,那种画面从今往后都不会再有了。
昨夜,我又梦见重回故乡,梦里的故乡,和往常很多时候一样。云和太阳捉着迷藏,大地正沐浴着暖阳。冬季的田野是那么空旷,四处草木皆已枯黄。空气中夹杂着泥土的芬芳,喜鹊的歌声还是那么嘹亮。只是我再也无心去感受与欣赏,以往我从未如此紧张,而今心中却满是陌生与惆怅,老屋前那棵老香樟,仍是那一身倔强的绿装,它远远地正在向我张望,似乎已经认出了我的脸庞。只是,那树下少了盼儿还乡的爹娘。那紧锁的大门模糊了我的眼眶,内心装满了惆怅与迷茫。昔日魂牵梦绕的故乡,如今却成为我心底不敢触碰的地方,只因那老屋前野草疯长,只因那老屋变得空荡,不再有生我养我的爹娘……
梦醒后我发现,忧伤已挂满我的脸庞,我似乎已经没有勇气重回故乡,我害怕见到那两扇紧锁的大门、也害怕看到老屋门前的杂草丛生、更害怕回到那个没有爹娘的老屋!
可那曾是我日夜惦记的故乡啊!现在却成为我难以抑制的忧伤!
可谁能想到,就在不远的2021年春节,就在那栋老屋前,也就是在那棵老樟树下,坐着整整齐齐的一家十一口人,兄弟姐妹因同一个父母欢聚一堂,他们或打着麻将、或吃着零食、或慰问近况、或互诉衷肠……那其乐融融儿孙绕膝的一幕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岁月却总是如神偷一般让你猝不及防。
那一次,也成了老屋里最后的喧嚣,而今,只剩下那棵老樟树与空空如也的老屋相守相伴,像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老妻,任由岁月蹉跎。
有些记忆被时光淹没,交还给了岁月。有些故事被季节遗忘,预支给了流年。
历经春秋四十载,老樟树依旧用它那倔强而冷酷的葱绿,见证着老屋里的生离死别和荣辱兴衰。从我们兄妹呱呱坠地,再到我们兄妹纷纷结婚生子在异地安家,再到父母被先后送出老屋就再也没有回来。
老樟树它就像是一个没有内存的监控器,时刻都在监视着老屋里的一切,只是它无法将其储存,更无法给你看回放。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明白。
或许,它是在告诉我:别回头!向前看!
又或许,它什么都没说,它只是没心没肺地立在那里,见证着家族的荣辱兴衰、见证着村庄的逐渐消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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