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儿到死心如铁 100 客似云来

目录|第九十九章  奔掠如火

第一百章  客似云来

蓟州，古称渔阳。

天宝年间，安禄山于渔阳举兵叛乱，由是二百年间，天下祸乱继起，兵革不息。

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

蓟州，是幽鄢八郡中，第一个被北鄢占据的郡城，从卫宣帝延兴元年沦陷，距今已有二十八年。终于在文和十六年五月十三日，再次回归卫国版图。

经过一夜大雨的冲刷，到处都盈着黏糊糊的水气，岳朗站在蓟州城最高的望楼上，眼睛望着远方的地平线。

为了这一战，他足足计划了小半年，军力，后备，天气，道路，每一个细节都反复考量，反复推敲，又装模作样，做出各种疑兵之计，才能做到今天这样“悬军奇袭，置于死地而后生”，说是殚精竭虑也不为过。

已经有快三天没合过眼了，可他现在却没一丝困意。

想得太多了，头就开始隐隐作痛，他现在明白了铁珩为什么总是用手指揉眉心。

城墙外，白河河面因为暴雨宽了一倍都不止，湍急的河水冲刷着血的鲜红，河畔上陈尸累累，放眼处都是北鄢破碎的军旗和兵器。城内的军营和街市间，军器库和粮仓守得壁垒森严，穿着黑色铠甲的铁骑将士正忙着救伤、受降、缴械。

一切井井有条，却还是能从他们身上看出那股藏不住的欣喜。

吴为忍不住，手舞足蹈地背着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拉着江离不肯放手。

一夜间收回一城一寨，这样的胜利对士气的鼓舞实在是不可估量。如果不是岳朗拿出主帅的架子压着，恐怕刚才就会被这些小子们抓住，像绣球一样，把他扔到空中抛着玩起来。

“……绕过幽州直取蓟州，这就叫‘军有所不击，城有所不攻’！”吴为背了诗，又开始背起兵书来。

唉，走了一个掉书袋的，又来了一个更会掉书袋的。这些读书人都是一个毛病，高兴了也背书，不高兴还是要背书！

江离忍不住，给岳朗使眼色叫他救命。

“大才子，你书袋掉得这么有板眼，这次给朝廷上奏的战报你来写吧。”岳朗顺手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扔过去，看见吴为的笑脸，忽然觉得自己失算了，写字本来就是吴为最拿手的事。

“把咱写得威风点，最好再编个曲子、写出戏文唱红起来，那才过瘾呢！”岳朗鼓励道。

几个人随口开着玩笑，眼睛却都盯着南边不放。

终于齐景带着一小队侦骑纵马跑回来，冲着城头大声喊：“来啦！来啦！”

果然南面隐隐的雾气中多了一点骚动，铮铮不绝的声响逐渐演变成沉重的马蹄声，连脚下的土地也跟着一起震颤起来。

庞大的队伍跨山越水，旗帜遮天蔽日，一时间南面的山水间尽是北军的飞虎旗和摩云旗。

岳朗这才舒出一口气：“守城的主力到了！”他忽然觉得嗓子渴得冒烟，根本不像在大雨中泡了一整晚。

回到自己的营帐，岳朗不歇气地几乎喝光了整袋清水，才坐到简陋的桌案前，展开一幅白绢，提笔写道：磨刀夜，风雨如晦，奔袭蓟州，收复一城并一寨。

是不是有点太自鸣得意了？

他盯着这十几个字斟酌了好半天，最后还是决定一字不改，就这么寄出去。他扬手招来飞翎，一边把信装入铜管，一边叮嘱道：“蓟州离汴梁又远了些，小黄，你快点飞，我要他先看到我送的信，而不是军报。”他凑近金雕低声说，“他看到信要是大吃一惊，记住，帮我啄他的手！”

想到铁珩读到这封信时可能露出的表情，岳朗忍不住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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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是蓟州一年中最丰美的季节，天空极高极蓝，蓝得简直会吸住人的眼睛；无终山上的枫叶刚开始变色，远山一下多了许多丰富的层次；草原还是那种最柔嫩的鲜绿，像一张又软又厚的巨毯，招人去徜徉。

岳朗把经略府搬到了这里，到七月初秋，蓟州驻扎的北军，已经多于十万之众。

他曾对吴为说过，希望铁骑军可以迅速习惯蓟州的一切，因为在收回幽州之前，他不打算搬回去了。

“大帅！”守城门的虞侯忽然气喘吁吁跑过来，“有一队人要进城见您，我叫他拿北军的关防路引，他又拿不出来……”他嗫喏道，“可他们手里有这个，看着来路不小……”说着递过来一块金漆的木牌。

“哦？”岳朗仔细看了看，牌上有枢密院的金印，不由皱了眉，“连是从哪来的都不肯说？”

“我觉着吧，其中两个，听着像京城口音。”

岳朗心中一动，虽然明知不可能是他，心里却忽然燃起一簇火来。

他急匆匆往城门走：“我去看看。”

城门口，领头的人身材清瘦，穿着一件寻常的银灰色大氅，风帽拉得很低，根本看不见脸。

“找我吗？我来了。”岳朗一见他的身量就知道不是，不由大失所望，忍不住叹了口气。

铁珩离开莫州已经一年，他在汴梁城每天有多少事要忙，又怎么可能有机会到蓟州来？

“岳子明，”来人叫着他的名字，将风帽撩起一点，叫岳朗看到了他的脸。

“啊，”岳朗轻轻吸了口气，半天才醒了似的，“快请……随我来。”

来人也不说话，拉严斗篷朝经略府走去。

岳朗一把拉住那个虞侯，在他耳边低声叮嘱道：“赶紧，去叫齐景！叫他派铁骑一营镇守南门，二营去守北门，三营守好了我的经略府，四营在城内警戒……蓟州城里，一只苍蝇都不能随便乱飞，明白吗？”

虞侯被他严肃的语气吓到了，磕磕巴巴说道：“这……是！我，这就去！”

回到经略府，岳朗特地叫石海守在门外，下了严令，谁也不许擅入，这才进了内室，紧闭门窗，对着来人倒头便拜：“臣岳朗见驾。”

景帝这才缓缓解开风帽和大氅，微笑道：“爱卿平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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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朗本来就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这会急了，更没法控制语中的焦躁：“陛下，蓟州时刻可能与北鄢打成一锅粥，您怎么能到这里来？”

“小朗，你我君臣有多少年没见了？上次见面，你还是个小毛孩儿呢，天天跟在朕身后叫‘翼之哥哥’，没想到现在成了我大卫西北的栋梁！”景帝叫着他的小名，全然一派闲话家常的态度，笑着环视四周：“这府邸是以前北鄢守将的衙署吧，布置得如此简慢？虽说两军交战一切从权，可太寒素了，于士气不利……”

“我哥知道您到蓟州来了吗？”岳朗仗着跟李翊有些旧日交情，顾不得什么君臣礼仪，连皇帝的话也敢打断，“您不能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卿家敢带着一千铁骑，雨夜突袭，夺城掠寨。”景帝目光炯炯，现出些天子的派头，慨然道，“朕身为万乘之尊，蓟州回归我大卫版图，巡视一下自己的郡城，有何不可？”

一句话说得岳朗不知如何应对，景帝站起身，四下走着看了看，又推窗去看外面的风景，半天才坐下：“子明，你这蓟州夺得正是时候，解决了朕一个天大的难题！”

看着岳朗不明所以的模样，景帝笑了：“你不在汴梁，不知如今朝中众口啁啾，都在说新政的不是。他们当然不会直接说朕昏聩悖乱，所以矛头都指向了卓如，你是他的兄弟，也没少跟着挨骂。”

岳朗听见铁珩的名字，不想显得过于关切，故意淡淡地说：“骂就骂吧，反正我离着这么远，也听不见多少。”

景帝嗤笑了一声：“这次蓟州一收回，那些说你年纪太轻，不配做靖北军节度使的都闭了嘴，反对新政的议论也平复好多，本来胶着的一团乱麻，被你的快刀一斩两断，实在是痛快！”

景帝看起来很高兴：“边塞的日子太过清寒，朕给你带了个人来！”他扬声喊道，“三倌，进来！”

一个五短身材，脸孔圆圆的汉子走了进来，匍匐在地给二人磕头：“小人刘三倌，见过官家万岁爷，见过岳大将军。”

景帝莞尔一笑：“三倌，你来告诉大将军，你是做什么的？”

刘三倌伏在地上也不抬头：“小人的父亲，在东京汴梁城的相蓝后面，开了一家小店，刘记熏肉大饼，蒙东京的父老喜爱，生意一向不错。”

“你是刘记熏肉大饼店主的儿子？”岳朗只觉难以置信，忍不住跟着刘三倌复述了一遍。

“是！”刘三倌微微抬头，“小人在家行三，本来是个最不中用的。这次官家万岁爷有意劳军西北，找到我爹，小人就自告奋勇投军来了！”他这人天生一张笑脸，叫人一见就想起“和气生财”四个字，“小人不会舞枪弄棒，也没有别的本事，可众位军爷也得吃饭，小人做起熏肉和大饼来，倒是不比任何人差！”

“好，三倌，今天晚上你就给岳大将军漏上一手，让他再尝尝咱汴梁城的风味。”

“小民遵万岁旨！”

等刘三倌出去了，景帝挑着眉看向岳朗，一副极之高兴的模样：“我听卓如说起过，你离了汴梁总是念念不忘这一味，今天朕给你送来了。”

“陛下这一招，还真的叫我不知说什么好了。”岳朗只觉鼻子都微微发起酸来，这岂止是千里送鹅毛，简直比雪中送暖炉还贴心。

这皇帝实在是太会做人，太会做事，他这些招数要是用在“追花裙子”上，这世上不知有哪个女子能抵挡得了。

想到这里，岳朗又忍不住失笑，李翊是大卫的天子，什么样的女子用得着他费力去讨好。

景帝看他一会发呆，一会又笑，只道他心潮难定，哪想到这小混蛋转得是这样的心思？他端肃的脸容说道：“岳子明，你立此收复大功，又对推行新政有诸多裨益。说吧，你想要什么，朕定如你所愿！”

岳朗怔了一怔，几乎想脱口而出“万岁爷，你能把我哥赐婚给我吗？”

这话当然说不出口，他只好做出特别谦逊的样子：“臣些微的小功劳，不值得陛下如此看重。”

“这话可不像你说的，而且值不值要朕来讲！”景帝站起身，“岳朗，朕赐你黄金三千两，封上护军，特赐‘骠骑将军’金印紫绶。朕听你兄长讲过，卿平生最敬仰霍去病，今天朕把跟他一样的封号给你，全你的夙愿！”

“臣谢恩。”岳朗跪在地上叩了个头，又不情不愿地仰起脸来，“陛下这样做，除了给我多个虚名，不是要把我一起放在火上烤吗？”

“惫懒的小子，跟朕也敢讨价还价！”景帝笑骂道，“北鄢的武事，朕特许你决断之权，有急事不需奏报，可以便宜行事！”

“还有，”景帝扶住岳朗的肩膀，继续说道：“这次来蓟州之前，朕在汴梁也封了你的兄长。铁珩举荐贤能，有大功于社稷，所以除了那个劳什子‘三军法度制置使’之外，朕还升他做了参知政事，封太子太傅！”

参知政事，就是副相，只差一步就位极人臣，与丞相于政事堂同议政事，职权、礼遇更是相近，在丞相出缺时，还可以代行其职。

当了参知政事，铁珩在中枢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于公于私都是大大有益。

岳朗马上以手加额，伏下身去，把刚才没行完的大礼一一补上：“臣岳朗，谢主隆恩，万岁，万岁，万万岁。”

景帝忍不住大笑：“你看看，赏你时都没谢得这么痛快！”

TBC

ps: 相蓝，汴梁人称大相国寺为相蓝。

呃，贴个帅哥试试水。

（无戒90天写作成长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