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Chou纯属偶然。
我常到住所附近的咖啡馆工作。Chou偶尔也到那里去喝东西。
有一次他听到我与外国同事通话,觉得讲得好,便托了店主问我是否可以教他英文。
开始时候我有些犹豫,当时正忙着项目,并无太多空闲时间。但Chou后来提出他可以让人教我钢琴,算是技能交换,我略一思索,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便答应了。
后来每个星期有空时候便约在咖啡馆里,给他补习英语。Chou稍微能够说出几句常用的口语显摆几下,但一往深里,便露馅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学习的态度十分认真,从字母开始学起,再到音标,单词,一个个都背。
第一节课我问Chou的英文名是什么,他一脸自豪:"Alexander Chou"。我不解,“你明明姓Lu?”他神秘兮兮,“周杰伦介绍自己时候不是会说"我是Jay Chou"吗,多酷呀,所以我就把自己叫Alexander Chou,听起来多霸气是吧?”这个逻辑令我哭笑不得,“你喜欢吧。”
从此,便唤他为Chou。
认识时间长了,我们也会聊一些天。
Chou看起来少年老成,没想到却是比我年轻的93年小鲜肉。地地道道的广州人,对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熟悉得很,他知道哪里有最好吃的碗仔翅,最美味的猪蹄面,最爽口的糖水,最实惠的KTV,他也知道网上怎么买到海外好货,新鲜澳洲青口,法国香水。他抽烟,下课休息就跑到外面来一根。最近他改为抽电子烟,提拉米苏味的。我闻了一下,真的很有蛋糕香味。
有时候我们约课,他下午三点就到了,我还在忙着发邮件,他坐一旁玩游戏。我疑惑“诶,你不用上班的吗?”他说“不用啊,我就是老板。”
但他有时候也会对我说“诶呀,为什么下午三四点时间这么多人来咖啡馆啊,男的女的都有,他们都不用去工作的吗?一个两个还打扮得好鬼靓,拿名牌包开豪车,钱都从哪里来的,真的想不通。”
我翻了个白眼,“你不也是他们中的一员吗?”
他急忙解释:“我不同啊,你看我穿着拖鞋,就好像个街边流浪汉。况且,我很吝啬我的钱的,来之不易啊。我打游戏从来都不会充值的,除了有一次花了10块买了皮肤给我女朋友。”
我忍不住笑起来。他倒是很坦然。
有时候他会改期,说是要看档口。
档口是本地话,Chou的档口就是他的酒吧。他自己开有一家小酒吧。经营得还不错,生意也算稳定。客人多的时候,会有二三十人。
初时我问他为什么要学英语,他说他喜欢酒,做调酒的话必须得懂点英语才能跟人家交流,因为很多优秀的调酒师都是老外,洋酒的名字也是鸡肠,听不懂看不懂就像傻子。
Chou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其实也有其深思熟虑的一面。
给他讲解语法,从最基本的名词是什么开始解释,还得教他什么叫主语谓语。他有时候听得一头雾水,直挠头,口中叹气“真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啊。”那模样十分搞笑。
“早知道现在要这么用功来读书,当初在学校就不该偷懒。”
“世上是没有后悔药的。”
“是啊是啊,后悔死了。”
Chou说他每天都要调酒试酒喝酒,常常喝到半夜醉倒。我批评他纸醉金迷,他连连叫冤,“老师,这可是我的工作,况且我是一个道德底线极高的人,从来不乱搞。”
我笑,“你的道德底线到底高到什么程度啊?”
他想了一下,“比如,我绝对不会说粗口。”
我一愣,真没看出来呢,这点我做不到,算是相信他了。
Chou职中念的是旅游专业,当过一段时间导游。他去过欧洲,超爱法国,说那里美极了。后来也到酒吧里工作过。三年前自己开酒吧。
我问他在酒吧工作与自己开酒吧有什么不同。
他说,“不同的地方可大了。打工时候你只需要想着把自己的工作做好,服务好客人就行了。当老板以后,什么都要烦,很多琐碎事情都要考虑的,尤其要考虑做每一件事的后果。”
“比如说呢?”
“举个例子,客人的有些要求不能答应,例如带外食啦,比如换音乐啦,本来我们放的是有质量的曲风,有人想要换很lao的歌曲,我们就不能答应。”
“当初为什么想要开酒吧啊?”
“因为赚钱啊。酒水的利润率是很高的。”
“有没有很辛苦的时候?”
“当然有啦。就说最近广州不是一直下雨吗,我档口的屋顶破了个洞,真是屋漏适逢连夜雨啊。”
我哈哈大笑起来。
我:你的酒吧什么时间人最多?
Chou:高峰期是在夜里十点。
我:客人们都来做什么啊?
Chou:喝酒为主,一堆人点一堆酒,喝。也有不少在玩游戏的。
我:你需要陪酒吗?
Chou:很少,我也不太喜欢和他们喝,除非是大美女。
我:美女多吗?
Chou:也有的啊,网红也来我的店哦,把我给惊讶到了。
我:网红是什么啊?
Chou:很难解释啊,总之就是网上的红人,一些直播的主播啊,有点名气的达人啊。
我:好看吗?
Chou:靓啊,好鬼靓。
我:你喜欢吗?
Chou:哎呀,看看就好啦。我是个很专一的人。
我:多专一啊?
Chou:我和我女朋友从初中就开始拍拖啦。虽然中间有dian煲(广州话分手意思)过两次,但现在还是她,未来也是她。我就认定她了。
我:为什么啊?你喜欢她什么?
Chou:不知道。她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好鬼死特别的,跟其他人都不同,你说不出来的那种。
我:说说?
Chou:她特别的孝顺,也很努力生活。她出国了,在新西兰一个人打两份工,我是很心疼她的。她啊,讲话很特别,有时候很师奶,但有时又很萌很可爱。
我:看来你确实很喜欢她。可是你才23岁,以后会不会变啊?
Chou:认定这个就是这个的了。多少岁都不会变。
在这一点上,Chou令我刮目相看。
有次Chou说要请我吃饭。
我们去了东方红创意园的创意餐厅,逼格挺高的一家店,环境清净,出品的菜肴从摆盘到味道都可圈可点。
用餐时候周围的灯光比较温馨,大家都很斯文,放低了声音说话。
上甜点的时候Chou跑外面的露天位置吸烟。
我闷得慌,也出去。
我们坐在高椅上,天黑了很久,Chou一边抽烟,一边问我,“老师你平时喜欢做什么啊?”
“看看书吧。”
“看什么书啊。”
“很多,以哲学性的为主吧。”
“哲学啊,好哇。我也很喜欢看量子力学的东西啊。”
我眉毛一挑,“噢?”
Chou突然来了兴致,“是啊,我刚开酒吧的时候生意一般,有很多时间,我无事可做,就读书。读了好多鬼故事啊。读着读着我就开始困惑了,鬼是怎么来的啊,空间是什么东西,这个世界是怎么样的,万有引力是怎么回事,我就看了很多一些相关的书。前面几页还能读懂,但都是看到一半就不知说什么了。”
我笑。
Chou继续:“老师啊,若我们生活在外太空,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我问:“那会是什么样子?”
Chou:“我们的身体都会脱水,都不会走路,是浮游了。”
这个说法逗笑了我。
“诶,其实我不太了解量子力学到底是怎样的,但我有学物理学和天文学的博士朋友,或许明天可以找他们问问,研究研究。”
Chou深深吸了一口烟,往空中吐出一圈,“老师啊,你就别研究了,研究这研究那的,也不会有结果。好好生活就行了。”
我看看他,看看天,笑了很久。
Chou最近特别忙,他妈妈把纸厂的一部分工作交给他,于是他有时候六点钟就得起床干活。
要知道,Chou的生物钟可是凌晨五点睡觉,下午两点才起来的人。
听闻他早上六点起床,我大为惊讶。
他一脸自豪:“干活的男人最迷人。”
白了他一眼。
我见过Chou的几位朋友,其中一位是教我钢琴的老师,长得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挺好看的一男生。还有一位是摄影师,到咖啡馆来拍过片。
据Chou说他们团队一共五人,除了钢琴老师,摄影师外,还有一位导游和一位室内设计师。其中室内设计师的特点就是——有钱。
钢琴老师告诉我他们团队的精神就是“废青”——“废物青年”。
我一时没搞懂。
Chou说,我们都很废的,整天混在一起饮饮食食,去玩,去酒吧喝酒,在家里打游戏。
“但你们都是有工作的人嘛。”
“工作当然也是有。但我们就是这样,没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我们自己过得很开心,很搞笑,很嘲讽对方和自己。”
说这话的时候Chou与钢琴老师两人勾肩搭背。
Chou说:“我身边的这个人可是很有才华的,他会自己作词作曲,唱歌也很好听啊。可是我就笑他,音乐又不能当饭吃。”
“那你又天天跑来和我唱歌?”
“哎呀,都说了你唱得好听。”
夜里九点半,下过雨后的空气尤其清新,路上车辆比白日里少。我们过了红绿灯,往前直走。
Chou与钢琴老师嘻嘻哈哈,有时候还打起来。
我跟在他们后面。
莫名地想起莫迪亚诺写过的那本《青春咖啡馆》,巴黎的左岸也有一群寻找着自我幸福未来的青年。
我眼前也有两位。正当最好年龄的,没什么异常,但仍闪亮着自身光彩的青年。
他们有着这个时期里人人都有的迷茫,过着普通的生活,甚至一度来说有点颓废。但又冲破荆棘,努力用那点乐观来做灯去探明前程。
“我们什么追求都没有。”
其实倒不是,我反而觉得他们挺有追求,难道追求音乐,摄影,成为一个更有担当的男人,不也是一种追求吗?
这不是比追求成为富豪,歌星,名人,更来得脚踏实地?
到底存不存在一种可以捉摸得到并且紧握在手里的幸福?
其实我们不用急着翻到最后一页看参考答案,因为本就没有什么标准答案。
我们也不用急着向世界来说明自己,因为我们还这么年轻——年轻到没有什么秘密,也不足以言痛苦。
但这样就很好,我们还要去走很多地方,行很多座桥,看很多朵云,喝很多的酒。
因为我们是正当最好年龄的自己。
(我本是不想放这张Chou的臭美照的,可是这张照片真的把他的背影拍得很好。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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