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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张打了码但仍显得狰狞的人腿的特写照出现在手机屏幕上，只有腿。它静静地被放在一张桌子上，没有任何其他的身体部分，就只有腿。惨白的肤色没有丝毫生命的鲜活，断口处已经凝固的黑色血迹，杂乱刺目。
这是网上贴出来的一起入室杀人案的现场照片。本市某小区几天前发生入室杀人案，死者是一个独居的男性。第二天清晨，早起晨练的邻居，从他家没有关紧的门缝中发现一滩已经凝固的血，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加上这个，类似的案件已经发生了三起。相似之处就在于，每一个被害人，一条腿都会被切下来，不，应该是剁下来。而且，在肢解的时候，受害人很可能还没有死，因为断口处有生活反应。可以说，死者都受尽折磨，在疼痛和惊恐中死了。
警方一筹莫展。这个杀手像幽灵一样，避开了所有监控，专挑深夜下手。追溯其所有可能出现的街角路口的监控，他只留下一个穿着帽衫颇为矮小的背影，灵巧，孤傲，冷酷。
温媛媛看着那张有点吓人的照片，惊恐地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三起案件，她都在关注。很奇怪地，都曾出现在自己的梦境中，就连时间和细节都对得上。这十多年来的治疗，突然令自己有了未卜先知的特异功能了吗？温媛媛抱着脑袋，烦躁而惊恐。
“温媛媛，该吃药了！”护士按时送来了每日的药片，温媛媛赶快服下，这才觉得狂跳的心和马上要控制不住的情绪都平缓了下来。她长舒一口气，放下手机，靠在了床上。
这是市郊的一家精神病疗养院，温媛媛在这里呆了十年了。最初的两年，她情绪失控，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过来的。以后的几年，她情绪平缓，都跟正常人毫无两样。父母早已提出，要接她回家养着，但是院方就是不同意。在院方的劝说下，好像还拿出了什么诊断，父母也只好作罢。
温媛媛并不知道院方拿出了什么了不得的诊断和证据，她旁敲侧击地问过大夫好几次，那个戴着眼镜，温和帅气有如明星的主治大夫，只是用一如既往像催眠一样的声音，安抚着她。
这几个月来的梦境，确实让温媛媛感到惊恐，也许，大夫是对的。
一阵困意袭来，温媛媛靠在床上，在充满香气的阳光下睡着了。
“媛媛，媛媛……”有人在叫她，她知道，是小远。
在梦里，小远出现过好多次了。她看不到他，只能听到一个声音。温柔，清亮，应该是一个年轻的大男孩。
“我送你的礼物收到了吗?”小远的声音就在耳边，跟眼前的阳光一样，那么明媚。但是，是什么礼物？
“就差最后一个了。下一次见你，你会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温媛媛想说话，想问小远，什么礼物，什么最后一个，什么幸福。但是，她越急越说不出话。听着小远说再见的声音，温媛媛急躁起来，挥着手想抓住他，一声“小远”终于叫了出来。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音惊醒了她。护士惊慌地跑进来，收拾碎片。笑意绵绵的脸又让温媛媛的心平静了下来，但是护士接下来的问话，让她又一次遍体生寒：“小远是谁啊？都听你叫了好多年了，也没见过他来看你！”
小远是在这几次的梦中才出现的，温媛媛把他当作了自己在寂寞生活中臆想出来的朋友。莫非，他是自己十多年前的好朋友，是自己出事之后失忆忘掉他了吗？可是，她记得所有事，怎么会单单忘掉他呢？
警察来了。
温媛媛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象鸟窝的中年警察，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审视地盯着自己。就这么沉默地，盯了她足有五分钟。要不是确定自己一直待在管制严格的精神病院，她都要怀疑自己是嫌疑人了。
警察干咳了一声，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正身在何处，面对的是一个看上去怎样人畜无害的年轻女孩，这才脸色缓和了些。
-温媛媛，赵鹏、萧青河、苏占这三个人，你都认识吗？
温媛媛摇头，她不认识。但是，她知道！这三个人就是三起凶杀案的受害人。
-他们三个都在本市，生活唯一的交集，就是都曾就读于市第三小学某班级，而且他们都是你的同班同学。你……真的不记得他们吗？
温媛媛仍然摇头，她不记得。她从十三岁来到这个隐匿于世的地方，认识的人一个巴掌就数得过来。
-当年那起案子……
一旁的主治医生重重地咳了一声，打断了警察的问话。温媛媛的脑袋要炸开了，当年的案子？什么意思？她的眼睛盯着面前警察干裂的嘴唇，仍然等着它能继续动起来，接着说下去。然而，警察局促地舔了舔嘴，沉默了。
诡异起来的气氛，让警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话似乎有些不妥。看着温媛媛越来越不对劲的神情，他慌忙收拾起东西，跟着早已流露出不满的医生走了。
温媛媛最近特别容易疲惫，特别是在梦到小远之后几天里，像是做了什么体力活似的，腰酸背痛，打不起精神。
警察和医生走了之后，她靠在床头，进入了梦乡。
她又做梦了。
梦里，温媛媛独自在舞蹈室跳着舞。今年学校的新年联欢会，会有她的独舞表演。她喜欢舞蹈，哪怕是在这三伏天里的闷热房间，她挥汗如雨，也毫无怨言不停地旋转跳跃。
天色很暗，像是要下雨。四个男孩出现在门口，是她的同班同学。捣蛋的小男孩，最喜欢欺负漂亮的小女孩。推推搡搡中，温媛媛尖叫着，从四楼舞蹈室的阳台上，摔了下去……
天空一个炸雷，照亮了吓呆的四个男孩。劈头盖脸的大雨侵盆而下，女孩的血迹被大雨冲出了好远……
病床上的温媛媛一下从梦中惊醒，窗外吹进来的冷风，吹透了她被冷汗浸湿的背。她猛然想起，那四个男孩，她的同班同学赵鹏，萧青河，苏占……吕离离。
那一瞬间，温媛媛觉得自己麻木的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微微的疼痛突然就变得剧烈起来，这真实的痛感，让她的某些记忆活了过来。
三起案子的受害人，都跟她有着交集。那件她尘封于脑海深处不愿再想起的事情，那四个害了她一生的坏小子。只差最后一个——吕离离。温媛媛瞪大了眼睛，“就差最后一个了”，这句话小远在梦里跟她说过。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潜藏的碎片就会像洪流一样宣泄而出。十三岁的温媛媛，因为那次意外，摔断了一条腿，彻底告别了她热爱如生命的舞蹈。更糟糕的是，她的大脑受到重创，情绪极其不稳定，稍有激动，就会诱发癫痫。而伤害她的四个坏小子，因为年龄小，除了接受学校口头惩罚以及经济赔偿之外，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甚至他们还可以继续留在校内读书。
这个消息，对温媛媛造成了致命的打击。她疯了！瘸着一条腿，被心如刀绞却无可奈何的父母送进了这个精神病院。
头两年的武力抗拒，让温媛媛吃尽了苦头。直至她彻底屈服，同时，将这段记忆彻彻底底地埋进了大脑的黑洞。接下来，就是平和的八年。
温媛媛苦笑着，这是老天爷在为她报仇吧。但是，还有一个。
那个梦又一次来了。梦境中，一个穿着深色帽衫的小个子独自走在漆黑的深夜里，进了一个老旧小区，绕开他可以看得到的所有监控，进了一个楼门。缓慢地上楼，敲响了一扇门。睡眼惺忪的男人打开门，被一脚踹在肚子上。灯光晃在他眼睛上，惊恐的表情被定格了，甚至忘记了尖叫，高高举起的尖刀朝着男人的胸口落下……
突然，一只有力的手狠狠抓住了握刀的手。一声暴喝响起：“温媛媛，住手！”
温媛媛又一次从梦中被惊醒了，只是，这一回并没有在自己的病床上。眼前的景象如同梦境！不，这不是梦。自己手里握着尖刀，直直地指向倒地惊恐的男人的胸口。闪亮的刀锋，映出了自己同样惊恐的面容。温媛媛意识到，自己就在梦中的房子里，差点杀死眼前的这个人。
温媛媛回头看着抓住自己手腕的警察，一阵天旋地转，终于晕倒了。
接下来的几天，温媛媛躺在病床上，看着一片兵荒马乱的医院，和满脸难以置信看着她像看着怪物一样的父母，她更加不安起来。
她急切地想要知道答案！否则，她已经有了预感，她要控制不住自己了。
好在正当她自认已撑到了极限的时候，主治医生和那个警察一起来了。
警察打开了平板，是几段监控视频。
于是，她看到了让自己毛骨悚然的画面。视频中的自己深夜悄悄地起来，穿起一件深色的帽衫，穿过医院无人的走廊，消失在镜头里。片刻之后，她出现在了医院外寂静的大街上，再次消失在了监控里。一段时间以后，她又出现在视频里，显而易见是回来了。
经过剪辑的四段视频，自己出入的时间跟三起凶杀以及最后一次杀人未遂，在吕离离家被抓的时间点完全对得上。更诡异的是，视频中的自己，身体轻盈，没有一点瘸腿的特征。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了她放大的脸上。她瘦弱纤细，皮肤苍白，像是一个暗夜里的鬼魂，想要索取。站在那里露出微笑，却让人觉得她血腥又可怕。笑容迷离，坚定，充满期待，又痛快淋漓。
温媛媛更迷惑了。她求助地看向她的主治医生。
“小远最近找过你吗？”医生和蔼的态度感染了温媛媛，她慢慢平静下来，似乎有点明白了。
“医生，你是怎么知道小远的？”温媛媛艰难地问道。
“他一直都在，我们见过面。他最先出现在八年前，就是因为他的出现，你才有了好转。他暴躁，阴郁，而你，善良，温柔！”
“小远，他在哪儿?为什么他不来见我？”
“因为，他是另一个你！”
温媛媛明白了。
小远就是另一个自己，是她深埋的仇恨幻化出的充满戾气的自己。凶狠，暴躁的复仇精灵！他诞生于自己精神中的那片阴暗，行走于她心中那处恶意，却把阳光和安宁完完全全地留给了温媛媛。
最终，证据确凿，三起命案都是温媛媛或者说温小远做的。但是，毋庸置疑，因为患有精神疾病，让连杀三人的温媛媛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因为，人格分裂，也是精神病。
温媛媛坐在病床上，想念着小远。那个在精神世界里永远珍爱着她的另一个自己。她知道，小远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因为，还差最后一个人！她在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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