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丹心入画图》
第十二章 天之骄子2
荀予佑怔愣在荀瞻治分明低沉却似雷霆万钧的声音里。从荀瞻治的手指向他的那一刻，他已不知是真是幻，是梦是醒。
“皇上……”他低唤了一声，无措地对上荀瞻治凝视他的目光。
荀淳照猛然转头看着荀予佑，又不可置信地看向荀瞻治，“第三子？不可能，这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父皇是生儿臣的气，才故意骗儿臣的吧。”荀淳照的声音里有一丝惊恐。
“君无戏言。”荀瞻治淡然道，“朕如何会以假乱真混淆皇室血脉？”他双目灼灼望着荀予佑，“阿佑，你是朕的儿子，该叫朕一声‘父皇’。”
“父皇？”荀予佑身形微晃，手中的利剑滑落在地。他喉头艰涩，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震得自己耳畔轰鸣。
“对，朕才是你的亲生父亲。”
“那臣的父亲……平江侯……又是谁？”荀予佑喃喃自语。
“阿佑，朕当年不得已，将你托付平江侯府……”
耳畔愈是轰鸣，荀予佑强自镇定的情绪下只听得那么一句。他脑中晕眩，纷乱思绪中电光火石般想起了马哈木欢对他说的那个金错刀的故事。那段发生在天朝少将和瓦剌郡主之间的缠绵情事，虽隔山隔水渺远迷离，却转瞬就变成现实里的一缕烟尘。不知所踪的婴孩与眼前颓然伤怀的帝王，穿越时空般狭路相逢。而他，就在这狭路相逢里心生恐惧。
他是平江侯荀予佑，他不是那个婴孩。他愿意自己是老平江侯的孩子，在那吴侬软语的古城里，在那温情脉脉的家庭中，幸福满足地生活。那朝暮可及温暖于心的父慈母爱，是他最引以为豪的东西。他不是被父亲抛弃的孩子，不是不知道母亲活着长什么样、死了不知葬身何处的孩子。
“阿佑，你为何不问你母亲是谁？”荀瞻治看着怔在原地的荀予佑轻声问。
“……我母亲是谁？”荀予佑敛了思绪，茫然重复着荀瞻治的话。
“她是，她是……”荀瞻治哽咽着说不下去。
“她是谁？”一旁荀淳照忽然大声道。他狠狠地看了一眼荀予佑，又转过头来瞪着荀瞻治，“她是谁，她是谁？还是父皇因为生儿臣的气，无端杜撰出一个女人和一个儿子来呢？”
荀瞻治并不理睬荀淳照，他目光虚浮，思绪飘渺，“她是一个美丽的蒙古姑娘，她是瓦剌的郡主，名叫忽兰。”
“父皇是在给儿臣编故事吧！”荀淳照近似咆哮，“蒙古女人，父皇怎么会和一个蒙古女人生了儿子呢？”
荀瞻治旁若无人，继续想着那些久远的记忆，“当年朕随先帝征战蒙古，一时不慎受伤被俘，是她救了朕……”
荀予佑只觉自己腿软得有些站不住，他后退了一步，才勉强立定了身躯。也许是这几日夜以继日的急行军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却怎么也想不到那个他一心一意要效忠护卫的君王，竟然会是自己的亲生父亲。那个从瓦剌听来的故事，转眼就变成了他人生中的现实。
荀瞻治轻言缓语的述说，到他耳中都成了响亮而模糊的轰鸣。他一句都听不清，也一句都不想听。他早就知道了这个故事的梗概，马哈木欢曾向他娓娓道来，只是他不信而已。他觉得这年轻的瓦剌大汗真是天才，轻易就想到了自己无解的答案。原来，他果真不是平江侯的孩子，他的父亲另有其人。
他看着荀瞻治，想着二十多年前，眼前的皇帝一定是年少风流、倜傥英武的模样。而他的母亲，就是故事里那个最为美丽动人的姑娘，却只是在荀瞻治众多的妃嫔中连名号都排不上的一个。作为儿子，他没有见过母亲的音容笑貌，也不知她魂归何处。她一定是抱过自己的，只是那时候，他太小，太小，丝毫没能留下她片影只语的印象。
他木然抬头，见荀淳照正愣愣地看他。他垂下眼睑，瞥见倒伏在地的荀淳煦。原来，他并不孤独。他们，都和他有着一半相同的血缘。他们，都是他的兄弟。
他也是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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