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我这般乐观的人,一切缺憾的过往都不该是我的经历,我把那个经历了所有缺憾的人叫做杨二,希望他能同他的名字一般二下去,不为缺憾而憔悴。
如果可以,我希望杨二不要有感情。
一、
在我的印象中,杨二向来是很屌的少年。但是他的屌又与别人不同,别人是屌炸天的屌,而他的屌是傻屌的屌。
“每个人都会消失,无论这个人生前做了什么,是好人还是坏人,都会消失。”她的眼中藏着临夜的隐月,没人能与她对视。
她是全年级异性虎视眈眈窥眸的对象,这令作为同桌的杨二倍感压力,甚至觉得自己一呼一吸都是错的,更毋庸谈及聊天。可偏偏她就喜欢和自己聊天,也只喜欢和他聊天。这倒令他窃喜不已,也是他每晚回宿舍的唯一谈资。
杨二的目光很低,一直把视野拉到桌脚处,使劲点着头。
“你做了我多久同桌啦?”
她的声音软软的,声音细小,像花瓣在清风拂去,带来一股清香。
“嗯……两年多了……你应该知道啊?”
杨二与她初来高中便是同桌,她不应该不知道。
不过,好看的人可能都不会去记得这些琐事罢。杨二的目光从桌脚转移到鞋上,他的鞋帮已经擦破,后跟被压得扁平。他是个学画的,但是鞋面上沾染的颜色他自己也认不出来。
像他此刻不安分的心一样丑陋。
“两年多。”她喃喃重复一遍,将脑袋枕到右胳膊上。杨二的余光里满是她的长发,黑压压一片的压在他心头,像是随时会下雨的阴云。
“两年多,你连同桌正脸都没见过呐。”像是被将毕业的悲伤笼罩,她的声音也蒙上了一层悲伤,“你画了那么多张画,给你同桌一张都没有画哦。”
她的语气很平淡,尽管在最后用了语气词,却像在陈述一件离自己很远的事情。就像她一样,离所有人很远,离杨二也很远。
杨二眼中闪过一道惊喜:她需要自己了!
说不喜欢她是骗鬼的话,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么漂亮温柔的姑娘,有多少人暗恋她,杨二是一清二楚的。每次去上厕所,总能听到一些叼着烟的男人议论她,但是那种议论总是夹杂着不怀好意而淫臆的基调。杨二有多少次心中燃起怒火,就有多少次被压下去。他终究只是个势单力薄的学生,并不能和这些混迹社会的流氓头子比。他所能做的,只是带着轻蔑的神情,冷哼一声从他们中间跨过去。然而他也只是背对着他们藐视,冷哼的声音低的自己也听不清楚,他每次挤过缝隙的时候都是畏畏缩缩、挂着讨好的笑。
他的怯懦快要刻进骨子里,在他每次看到她的时候,这种怯懦带来的羞耻感更加令他坐立不安。
仿佛这世上,没有比他的眼神带给她亵渎更加厉害的了。
杨二闭起双眼,虽然从未细详过她的面庞,但是她似水的面容总能清晰映现在黑暗中。杨二脸上冷峻的棱角逐渐化开,像是温水泡抚的冰块被抹去棱角,也变得同她一般温柔起来。
他脸上北方人的模样,并没有带给他北方人的气骨。他像永远长不大的孩子,只能在为她的素描上一笔一笔画下爱慕,在画像的明暗交界处,留下他灰色的愿想。
二、
这幅肖像杨二用了很久时间,好像他从开学就在一直画,然后一直画到现在。但这并不能令他感到满意。为了防止素描被摸脏,杨二将画夹在画板上,立在床头。他缩在床尾处,像蛆一样蜷缩成一团。
杨二也想到了,在昏暗中呲着牙。
毕业了,高三生结束誓师大会,这是属于全体高三生的最后一个午后。她拿出一沓自己的艺术照挨个发放,到杨二的时候,她手中已经没有一张照片。
所有人都忽略了他,她也忽略了吧。杨二的手心开始出汗,藏在背后的素描揣满了不安与失落,他不想被她看到背后的素描,却又怕她看不到。
“呀,没照片了。”她的声音依旧没有音调,但是他却听到了讽刺的味道。就在杨二涨红脸的时候,她从书包中抽出一张照片递了过来,“那底片给你吧。”
“不不,你留着吧。”杨二从鼻子中哼出这句话,他感到手足无措,像被要求孔融让梨的小孩,想吃大梨,可是又不敢拿。
“真的不要?”
杨二不情愿却又固执的点着头。
她把杨二的笔记本拿了过去,将照片在杨二的眼前晃晃,夹进去,轻推到杨二面前。
杨二终于将身后的素描拿了出来,可是他发现自己方才用力的时候,已经把素描纸的边角弄满了褶皱,而且素描不知什么时候被摩擦的一塌糊涂,多半是被身后走动的同学衣服摩擦导致的。
她接过已经看不出肖像的肖像画,不动声色的放到空荡荡的课桌里。她的闺蜜过来找她去上厕所,她低着头从杨二身后绕过。
这个只及杨二肩膀的女孩,却令杨二感觉自己才是那个仰着头的人。杨二忽然感到莫名的悲凉,浑身的热量一瞬被抽光,像具没了神气的躯壳。
他到最终走的时候,都没敢回头看一眼那张课桌。他怕看到自己最害怕的结局。杨二删掉了所有她的联系方式,而所谓的所有,也仅仅只是她的QQ罢了。再后来,只是听舍友说她去了南方。
那个像南方一样温存的姑娘,她本该就在南方,北方冷冽的土壤留不得这般可人的花。
他不再敢去赌任何东西,甚至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也没有赢过。因为他知道,自己已没有任何幸运可言。
那个座位,耗尽了杨二毕生的运气。
三、
两年后的同学聚会上没有见到她的身影,只是她之前的闺蜜找到杨二,问了杨二一句话:她说之前送你的照片,你看了没有?
那张照片?杨二像被电了一下,一副残旧的画卷在脑海启封。那张夹在笔记本中的照片,他从来都没有看过,只怕引出太多情感,怕看到自己的太多缺憾。
杨二冲出饭店,撒腿向家里跑。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奔跑,只是像阿甘一样追寻着什么,或者什么都没有追寻。他只想奔跑。
笔记本被他放在书架的最高层,拿下来的时候带起一片灰尘。笔记本带着陈旧的年代感,时光带不走她的模样,她的长发依旧秀丽。
杨二胸中淤积了太多愤懑与悲伤,笑容却不自觉在脸上荡漾开来。眼泪顺着眼角的褶皱流下来,就像那年她趴在课桌上对他说话的声音,一样清澈。
照片的背面有她烟霏露结的笔迹:
每个人都会消失,是路人也好,是爱人也好,既然都会消失,你何不做我爱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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