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人,打小就没个好心情,从来不乐,也从来不悲。无论身边出了什么事儿,都甭想让我兴奋一下,所以到了部队上,人多见识多,五花八门的绰号也就接二连三的往我头上扣过来了,什么内秀啊文静的,这倒好听点儿。不堪入耳的,竟有人恶作剧称呼什么"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真他妈讨厌。
本来嘛,人与人不同,就这德行,你又能怎么样?我还是我,甚至比从前更我了,还是不乐,也不悲。有活干活,没活拉倒。
不过,最近我倒发现自己开始变了,变成了一个爱乐的人。别人也替我统计过,打到新兵连当炊事班长开始,到现在还不到20来天,我就痛痛快快地乐了两回。
记得那是第一批来的新兵,头一回到咱们的食堂吃饭。这都是些长江南边来的小家伙,没见过高粱米长得啥模样。一见那饭盆里堆成小山似的红彤彤的高粱米,他们就像麻雀似的蹦了起来:"嘿,快看哪,多好的招待,红豆饭!"
瞧这,也太老外了,能不让人笑破肚皮吗!接着就看那热闹,一人捧个涂了两道蓝边的大海碗就冲前盛起了来了,他们倒是一个也不客气,个个把高粱米饭堆尖了碗顶。坐下后他们开始大吃起来。可你瞅他们,进来时还乐呵呵的,可不大一会儿,有皱眉头咧嘴巴的了,有直梗着脖子的了,最后还有翻白眼皮子的,表情都不怎么好看。
兴许算是新来吧,倒是没人敢往猪食缸里倒,他们硬是龇牙咧嘴地将那么多高粱米饭全都塞进到喉咙管里去了!这景致让我乐得足足三宿没睡好觉。
第二回乐,还属抓耗子的事情。那是新兵来的第三天,大清老早的,管灶上活的小王就跑来诈呼,说是笼屉里的馒头少了。
"少就少呗,大不了缺它斤把两斤的,谁叫咱这儿耗子多呢?"我就这么说着,不曾想话音没落,小王那虎劲又上来了:"什么耗子?你倒是先去看看吧我的班长,满满的三笼屉馒头,只剩两笼半了,你倒还在这犯官僚主义!"
我跟着去了,揭开笼屉盖一看,可不是咋的,最顶上那层,昨天还满满的,今儿个一大早就下去了一半,这剩下来半笼倒还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着的。我的妈呀,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抓耳朵根子了。是啊,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再大的耗子也干不出这码子事儿,看来只好报告连长了!
这招挺灵,就在我们刚刚把笼屉码在灶台上放稳却还没有盖上盖顶的时候,那些不径而走的馒头又被送回来了几个个。要说谁干的,自然少不了那群后来见了高粱米就厥嘴巴子的南方兵。
最后还少几个,咱也不等了,该跑进人家肚皮里的肯定是回不来了的。就在盖上笼屉顶盖的时候,风风火火地又跑来一个没戴领章帽徽的新兵。他的脸蛋很小,一看就是个还没熟透的孩子,水灵灵的,眼睛里扑闪着几分羞怯的光。
"班……班长。"他站住,强撑着笑脸,紧张得说话有些口吃,一只手伸进衣袋里努力摸掏着什么。我望着他,撇了撇嘴,算是招呼了。
只见他好不容易用那只冻红了的小手,掏出一块迭了几折的小纸片,把它递给了我,口中呐呐道:"我……不该……",我接过纸,一折一折打开,看见上面写的是一串顺口溜:
高粱米饭红彤彤,塞进嘴里杠喉咙。
江南大米吃不上,心里想娘扑嗵嗵。
昨晚看见大馒头,顺手牵羊抓两个。
一个已装肚皮里,还剩一个去交公。
违反纪律你不该,还请班长多帮助。
要斩老鼠我认斩,要想批评我接受。
----崔晓东
读着这首诗不诗、文不文的东西,刚开始我的心冷不丁地沉了下去,旋即又乐了起来:"可不,天底下哪有自诩耗子的人!"
别看顺口溜前半截叫我这炊事班长看了心里不舒坦,可毕竟这是人家的心里话呀。再说这后半截子,人家还是认了错的。据说,这些拿了馒头的新兵们,后来还都在班里做了检讨,我听了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儿。现在他们都能主动认错,我还是十分高兴的。
打那以后,我觉得咱炊事班也该好好调剂伙食了。从明儿个起,我们炊事班也来到个粗粮细做,饭菜合理,勤换花样,让大家伙儿吃饱喝足。
(注:图片取自网络) 一九八二年稿
网友评论
最近几天回老家参加活动去了,没能及时阅读你的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