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落叶,细雨如烟,晚风送寒,十月秋深。
从2015年10月到2016年10月,300多个昼夜如白驹过隙,荏苒而去,距离一年前初秋的西北行已经过去整整一年,当初决定西行,是因为那是年轻的霍去病在2000多年前西征的地方,是骠骑将军金戈铁马、列郡祁连的地方,而今记录下这一段西行之路,是因为塞外的孤烟与落日,是因为唐诗中大漠的苍茫远阔,戈壁的风霜与艳丽。
张国臂掖,以通西域——张掖
初识河西是在张掖。张掖位于河西中部,“张国臂掖,以通西域”,是汉武帝元鼎六年设四郡之一,是隋炀帝公元609年召集西域27国君主使臣召开 “万国博览会”之地,这里是汉族文化和西域文化交融碰撞的汇合地,是羽扇纶巾与异域色彩交织竞放的地方。
民国诗人罗家伦诗曰“不望祁连山顶雪,错把张掖认江南”,然而来到张掖的时候已是秋日,并没有江南的“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河西的秋日和江南温婉循序的秋日是不同的,空气的干燥和建筑的灰色调,是这个城市留给我的第一印象,但是一个小时车程后的丹霞地质公园,却在清晨的阳光下灿若明霞,色彩与色彩环环相扣,似胭脂粉黛与花钿鹅黄,是汉唐闺秀们在上元节里的浓妆淡抹。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从丹霞这片祁连的北麓南眺祁连山顶的皑皑白雪,这与行驶在青藏高原东南缘的阿坝所看到的雪山顶是不同的,那是青山秀水中调皮伸出一点点头的豆蔻少女,而丹霞丘陵绵延之中隐隐若现的祁连雪顶,更似结发而冠的青年,宽阔之下埋藏着勃发,于是,更有了对那片匈奴歌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的山脉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两入祁连
一入祁连山是在跟着汽车导航行驶的路中,只知道在傍晚的细雨里进入了一片山,并没有意识到这是祁连山,直到想起河西走廊里祁连山的位置,才明白到这就是匈奴语意为“天山”的祁连山。
顿时兴奋了起来,这是两年多年前霍骠骑红氅飞扬、怒马奔袭的地方,一日的奔波也没有了倦意,在山麓停车到绵绵细雨里拍起照来。脚踩在祁连山的泥土上,看着祁连山在渐渐落下的夜幕里的绵延无尽,想象着霍骠骑19岁的少年英姿和无所畏惧的蓬勃生气,似乎在霍骠骑行进过的土地上走过,那个“西规大河,列郡祈连”的少年将军形象愈加丰满起来。无奈夜快来临了,雪也来临了,只能冒着雪连夜离开了海拔4000米的祁连山。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因为第一次的突然而至又戛然而止,几日后决定再去一次祁连山,细细品骠骑将军征战河西走过的地方。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汽车沿着祁连山下谷物丰茂的村庄一路驶进了祁连山中。秋天的高山草甸是金黄色的,蔚蓝的天空,云朵接于远山,成群的牛羊在祁连山里行走,冰川融水环绕山间,没有泰山的巍峨,没有华山的险峻,没有峨眉的秀丽,有的只是绵延不绝的起伏相连,让人蓦然明白了为什么匈奴语“祁连山”意为“天山”,在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年代,祁连山也许就是许多牧民的一生,是他们的眼睛所看到的整个世界,而水草的丰茂又似乎是上天赐予牧民的生活依靠,所以在霍去病河西大捷后,匈奴歌曰“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嫁妇无颜色。”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当傍晚的余晖渲染在渐渐平直的公路上,当尕海近在咫尺,当最后一次拍下草原上的牛羊,当汽车穿行在绵延不休的祁连山中近大半日后,这座记载着华夏民族一段波澜壮阔生命力的山脉就要和我说再见了。不舍,因为它本身的艳丽与磅礴,但是还会再来的,因为它记刻着一位少年将军和一位帝王的雄图大略。
匈奴不灭,何以家为——酒泉
汉武帝元狩二年,经历过月氏人统治,又经历着匈奴人统治的酒泉,在霍去病河西受降浑邪王、休屠王部,让匈奴退到了玉门关以外后,西汉王朝迁徙中原几十万人到酒泉居住和耕种,从此酒泉开始了农耕文明的时代。
如今的酒泉,作为甘肃面积最大的城市,最有名的旅游地莫过于位于酒泉北与内蒙古自治区接壤的酒泉卫星发射中心。然而此去酒泉只是想看看酒泉这座城市,以及骠骑将军倾酒入泉的地方。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这是一座和张掖类似的西北城市,没有特别的建筑体,平静的车流和平静的生活,很难想象两千多年前这里的战火浓烟。寻寻觅觅,终于在鼓楼东找到了酒泉公园,传说中霍骠骑倾酒入泉的地方。一阵兴奋难以言喻,穿梭在汉式园林中,来到了“酒泉”边。此时的“酒泉”已经是经过现代整修的一汪水池,虽然旁边的石刻标明此处便是汉家霍氏三军共饮的地方,但是这究竟是不是霍将军倾酒的泉水也无从考证,因为时光穿梭千年,草原早已被城市代替。但是岁月的轮廓是不会随着空间的更改淹没大海,李太白曾诗曰“汉家战士三十万,将军兼领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间插,剑花秋莲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关,虏箭如沙射金甲。云龙风虎尽交回,太白入月敌可摧。”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匈奴不灭,何以家为”的酒泉记载着一位少年将军的英勇无畏和家国天下,而酒泉郊外的戈壁与黄沙诉说着将士征战的大漠风沙和塞外苦寒。依靠着姨妈卫子夫的皇后之位、舅舅卫青的显赫军功,霍骠骑本来可以选择“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朝看尽长安花”的锦衣玉食生活,然而国家的命运、家族的熏陶、成长的信仰让他选择了从18岁起就征战沙场,短暂的六年从军生涯让他在去世时,武帝组黑衣“玄武军”为他从长安排到茂陵,而安史之乱时和宋朝南渡之后,多少唐宋文人诗歌霍去病,希望再有一个骠骑将军英姿勃发,恢复中华,“护羌校尉朝乘障,破虏将军夜渡辽。玉靶角弓珠勒马,汉家将赐霍嫖姚。”什么是理想?霍去病选择了自己的理想,并且实现了自己的理想。
万国朝佛——敦煌
东汉应邵注《汉书》中说“敦,大也。煌,盛也。”河西四郡之敦煌郡,东连酒泉,西接西域,为西汉连接西域的关口和窗户,可是大概汉武帝在设置敦煌郡时也没有想到,敦煌会成为佛教文化的圣地,历经千年的开凿,成为中华文明中佛教文化的兴盛地和集大成者。
看到敦煌莫高窟的时候,除了感叹只剩感叹,一是感叹古人对佛教文化的虔诚,二是感叹古代的雕凿艺术和绘画艺术,一面石壁便是一面星河,璀璨生辉。在悬崖峭壁密密相连的石洞里,远至南北朝,盛如隋唐,随着各朝对佛教文化理解的不同,以及绘画艺术的不同,不同石窟里的佛像雕刻和画像绘制呈现出浓郁的不同时期的特征。从两壁到洞顶,每一副壁画都徐徐展开一段佛教故事,尤其是唐代开凿的石窟里,地域绘画在经过长安而来的画师宫廷风洗礼后,画像中人物面庞饱满,衣带当风,呈现出了仕女图风格。除了绘画外,洞中或卧或坐的佛像,带着工匠经过诚意的打磨,呈现出了或庄重或灵动的面容与姿态,可惜的是,部分石窟中的佛像,在清代时,因为人为搬动或者增添新的石雕塑像,丢失了原本的佛教寓意,例如搬离原有佛教群雕中的一部分,生生嵌入道教雕像,我想对于文化的传承和沿袭,首先应该是充分理解前人文化创作的寓意和典故,而不是破坏前人成熟文化上的四不像吧。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在佛教还未传入中国的汉武帝时代,敦煌郡的设立是为了与西域的交流与贸易,而敦煌郡的繁华也得益于贸易的兴盛和文化的交流,意外的是,敦煌郡的繁盛也促成了佛教文化在此扎根,并且随着中国自身朝代的更替,与中国各朝代自身文化结合在一起,形成了佛教艺术的发展,并且成为了世界文化遗产。莫高窟,是读古人之艺术,叹古人之智慧与执着。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当然,敦煌有名的旅游地除了莫高窟,还有千里黄沙中的绿洲——月牙泉。在中午炽热的阳光照射鸣沙山的时候,我来到了一望无边的千里黄沙,当我骑着骆驼穿行在沙漠中时,眼睛所见只有蓝色的天,白色的云,和黄色的沙,渐渐地,仿佛置身商队中,有一种穿越沙漠去易丝绸的时空交错感。而当我站在鸣沙山顶远眺月牙泉的时候,仿佛是沙漠中又热又渴的商队在烈日下看到了一叶绿洲,那种感觉不是感叹沙漠中如何生长出一湾月牙的泉水,而是感叹绿洲赋予生命的力量,给予国内外商人穿行沙漠时去到敦煌郡的希望。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水,构筑了敦煌郡存在的基石,而位于戈壁包围中空气的干燥,又给予了莫高窟在敦煌长存两千年的环境,天时,地利,人和,成就了敦煌成为一方文化古城。
嘉裕雄关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阳关和玉门关都是武帝设置河西四郡之后,在敦煌郡修建的军事关隘和交通要道,曾是商旅络绎不绝之地,但是在宋元之后,因为国家对外政策的改变,渐渐废弃荒芜,如今只剩残垣断壁伫立在黄沙上,诉说着曾经的人来人往。
但是,依然矗立在河西走廊上的古代关卡还有明长城西北的关隘嘉峪关,从嘉峪关的磅礴和严密构造,仍然可以窥探古人建筑的智慧,军事防守的缜密严谨,和想象出关内关外熙熙攘攘与大漠孤烟截然不同的风景。“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边塞风光和长安风光截然不同,塞外风霜,是戈壁滩上的风卷起黄沙刮在脸上时,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浪漫与悲壮并存,才能亲身明白塞外诗的豪迈与瑰丽。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额济纳旗——烽火狼烟
传说胡杨,生而不死三千年,死而不倒三千年,倒而不朽三千年。每年的10月,额济纳旗的胡杨林,是游人千里寻觅的地方,而我来到额济纳旗,除了想一睹胡杨林的层林渲染,更想寻觅霍骠骑西征的足迹,一品戈壁滩上的烽火连烟。
10月的胡杨林是靓丽的,叶如金,水如镜,景如画,纯色的黄与天空纯色的蓝掩映在一起,是色彩流光的明媚灿烂,穿梭在胡杨林中,每一处都是色彩的璀璨,每一幅画面都是阳光的绚烂,当一颗胡杨林倒映在水中时,更如同梳妆台上的色彩交织。可是,我更期待的却是额济纳旗第二天行程中的居延烽火台。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居延,古匈奴语“天池”,汉属河西四郡之张掖郡。《史记•匈奴列传》曰,霍去病“击匈奴,过居延,攻祁连山。”唐代王维任河西节度使判官途中作《使至塞上》曰:“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候骑,都护在燕然。”茫茫戈壁,渺渺人烟,塞外烽火,边城落日,在通往额济纳旗中蒙边境策克口岸的路上,我看到了诗歌里的居延烽火台。虽然清晨的阳光没有“长河落日圆”,虽然现代仿建的烽火台没有古代原滋原味的古朴与巍峨,但是渺无人烟的戈壁上,纯蓝的天空下,一座孤独而立的烽火台与大漠相连,遥对着居延海,还是给了人王昌龄诗中“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坐海风秋”的遐想。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 一路往西,轻歌曼舞 一路西行,且歌且吟西汉的历史风云与唐宋的诗怀壮阔,在一路的行程中伴随风景吟唱脑中,而这其中最令人心潮澎湃的还是西汉开疆扩土的壮怀激烈,张骞“其所遣副使通大夏之属者皆颇与其人俱来,于是西北国始通于汉矣。然骞凿空,诸后使往者皆称博望侯,以为质于外国,外国由是信之。”霍去病“骠骑冠军,飙勇纷纭,长驱六举,电击雷震,饮马瀚海,封狼居山,西规大河,列郡祁连。”而后的常惠走过霍去病开辟的河西四郡,沿着张骞走过的道路,继续出使西域,连乌孙击匈奴,巩固西汉的版图与外交,“明习外国事,勤劳数有功。”
人生在世数十载,对比宇宙的永恒,仿佛如流星般短暂,但是有的流星在划破天空的时候绚烂生辉,便成了璀璨的恒星,世界无穷浩大,所闻所见皆不是世界的全部,像张骞、霍去病以及而后的常惠般,见未见之人生,解世界之万象,才似灿烂的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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