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时，他睡觉前总会想起她。
她是和院子里其他小女孩不一样的存在。她不会和大家一起跳房子，也不会一起玩皮筋。她总是端一把藤椅坐在蓝花楹下看书，有时候蓝花楹的花瓣会掉在她头上，他走过去轻轻帮她摘下。
他问她看什么，她说：我最喜欢舒婷的诗。
13岁，在大家都只会在地上打滚的时候，她已经开始读诗。
13岁，他眼中的她那样美好。
她叫小栀，栀子花的栀，那样纯净的名字；她看舒婷，那个朦胧派的女诗人，那样浪漫主义；她的头上有悄悄落下的蓝花楹，就像蓝紫色的蝴蝶……
他是院子里和她玩得最好的人。她给他念诗，她教他画画，他教她玩旋转陀螺，他教她玩魔方。他陪着她，她伴着他，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她告诉他，她最喜欢《致橡树》。“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根，紧握在地下；叶，相触在云里。”
院子里的大人们都爱开他们的玩笑，她总是羞红着脸，他也只会傻傻地摇头。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个男孩恶作剧把毛毛虫放进她的笔袋，她吓来扔掉笔袋。他帮她把笔袋捡起，顺便一拳头招呼在那个男孩的脸上。读高中的时候，一周只能回一次家，他会在上晚自习的时候悄悄溜出教室买宵夜，顺带给她一份；高考完之后，他用他第一次兼职的钱给她买了一支眉笔，他说：他很想看到她画眉；大学开学军训，她被晒得很黑，打电话向他抱怨，他说：没关系，你永远是我的黑魔仙……
她也很早就开始喜欢他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是他们一起玩旋转陀螺的时候？是她被人欺负他为她出头的时候？还是高考完他对她说，你可以做我的木棉吗？
她以他的方式爱着他。小时候大人开他们玩笑的时候，她其实心里很高兴；读初中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作业给他抄；高中她是学习委员，就算他经常违纪，她也要帮她打掩护；他送她的那支眉笔，她一直保留到大三……
她的大学生活还是像以前，食堂、教室、寝室、图书馆，四点一线。她不善交际，也不喜欢竞争，她只想做她想做的事。她的朋友圈子很小，但是她从未感到过寂寞。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更知道她有他，他会一直陪伴在她身边。他是橡树，她是木棉。
他的大学生活很有趣。他本就不是安静的人。他加入了学生会、辩论队还有篮球社。他每天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见识不同的世界。每天晚上他都会给她打电话，每天晚上她也会等他的电话，不管多久。
大一寒假回家，他带她放烟花，他们在院子里一起包饺子，他把树上的雪摇到她身上……
大一暑假回家，他们一起去补习机构做兼职，每天中午一起在小饭馆吃面条。
大二开学，他主动请缨去做新生的接待工作。他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小师妹，笑起来很温柔，一看见她的笑就会想把全世界给她。
他问小师妹叫什么名字？小师妹说她叫馨。
他很喜欢馨，一见钟情。他第一次见馨，她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那么艳丽，那么鲜活。
除了第一眼的感觉以外，更多的是他从来没接触过像馨一样的女孩。她开朗、大方、乐观还会撒娇，是和小栀完全不同的存在。他特别喜欢接触馨。馨进了院辩论队，作为副队长的他总是对她格外关照。他会把每次上场的机会都让给馨，他会抽时间给馨和她的团队做赛前辅导；他会告诉馨每个队员的性格，以便她能在辩论队如鱼得水。
馨也很争气。大一就拿了校辩决赛的最佳辩手，大二就坐上了副队长的位置。他对馨说，等她大三的时候，就会成为辩论队的队长。
他觉得他有点喜欢馨，又觉得自己对不起小栀。每天晚上睡觉前他都会想起两个女孩。他会想起小栀读诗的样子，蓝花楹落在她的头上；他会想起馨校辩得奖时，抱着他对他说：谢谢师兄。他知道自己喜欢馨比小栀多，但他又不敢面对自己的心。他怕自己这种感情被人诟病。
大三，辩论队换届，他如愿当上了队长，馨坐上了副队长。他们一起讨论辩题，他们一起训练队员，他们一起自愿迎接大一新生。
馨的陪伴比小栀多得多。
馨向他表白了，在队内聚餐的时候。KTV里的光很暗，馨穿了一条红色的裙子，抱了一束红玫瑰对他说：师兄，我喜欢你！
队员全部围在他们身边说：答应她，答应她。
他同意了。他抱过玫瑰，转身对馨说：告白是男生做的事。馨，你愿意成为我的女朋友吗？
馨跑过来抱住他，她的唇贴上了他的唇。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喜欢馨，她勇敢、有能力、很会竞争，这些和小栀是完全相反的。如果说小栀像栀子花，那馨就是红玫瑰。
其实仔细想来，他和小栀算什么呢？他们之间从来都没有过正式的告白和接受，他们也没有接过吻，他只对她说过：你可以做我的木棉吗？这种含蓄的方式怎么能表现出青春期里的激情呢？她不过是年少的陪伴罢了，小栀只存在于过去。而馨才是现在，甚至是未来。
她坐火车去学校找他了，没有事先告诉他。7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她只想给他一个惊喜。
不过，他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她看见一个陌生女孩和他在校门口，女孩拉着他的衣袖一直甩，好像在撒娇。他宠溺地笑，还摸了那个女孩的头。她从不曾对他撒过娇，而他也从来都没有这样对过自己。
她没有走过去。他看到了她，他们都默契地装作没有看见对方。她把火车票改签，又坐着7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走了。她觉得自己的心死了。
他给她打电话问她还好吗？她说：还好，就是以后不会自作多情了。
他：对不起。
她：你没做错，是我会错意了。你从来也没说过爱我。
他：我错了。
她：我没怪你。
她把他高考那个暑假送给她的眉笔扔了，她不稀罕他送的东西。
他和小栀的故事结束了，以一种荒诞又狗血的方式。木棉和橡树再也不会陪伴了。人们只知道橡树和木棉的浪漫，却忘了木棉生长在南方，橡树生长在朔雪是乡。事实上，他们永远不可能相依。
致橡树
他和馨的故事还在继续，大学毕业，他去了北方的城市读研。馨晚他一年毕业，也去了北方。他把馨带回家，看见正在蓝花楹下看书的她。她大学毕业后选择回到他们的母校，教初中。她从来没想过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可他去了北方，还要和馨在那里定居。馨才是最适合他的选择，他们的性格何其相似，人生规划又何其相近。而她，只是他路过的风景罢了。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小时候，他们说会一直陪伴在彼此身边。永远是多久？一直又是多久？所谓的永恒，不过是个谎言。再见了，我的竹马。
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走过去，问她读什么？她说：舒婷。
他笑笑：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
她抬起头望着他：其实早就变了。
她在院子里听见他的妈妈很高兴地和馨拉家常，她知道自己是多余的。她收起自己的书，默默走回自己家的屋子。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青梅竹马的陪伴，也抵不过一见钟情。或者说，小时候的美好，也抵不过长大后的人生。
他们还有后来吗？没有了。他和馨在北方定居几年之后把自己的父母接过去了。她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做着自己喜欢的事。她和家里介绍的一个医生结婚了，生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女孩，搬走了。她教小女孩读诗，舒婷的诗。小女孩根本不知道这些诗的意思，却还是在家里大声地念。
院子拆迁了，据说那株蓝花楹被砍了。他和她所有的记忆都随着那株倒下干枯的蓝花楹一起消失了，埋进了土里……
蓝花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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