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 乔力停下脚步,于蓝的眼睛离他只有一枚树叶的距离,他能清清楚楚数得出她向上翻翘的黑睫毛,“你交给我的三千块钱是大哥借的。你这钱是哪里来的?”
“哪儿来的你别管!你只记住是我的钱就行。”于蓝长睫毛下的眼睛忽闪着,宛如黑丝绒包裹着两颗熠熠生辉的黑宝石。此时这对黑宝石闪着狡黠,乌溜溜瞪着乔力。
西斜的阳光洒下金色的光辉,云淡风轻。于蓝披散着长发,额上的美人尖让她额前长发弯了一道弯儿,向两鬓披散开来。白瓷一般的面颊上细细的绒毛被阳光染上了柔和的金色。
如此眉目分明,乔力心生感叹:一个人的眉,眼,鼻子,肌肤,耳廓,原来可以这样美轮美奂。
等乔力收起自己的花痴,已经被于蓝推搡着走进了琴行。
于蓝拍板,要老板娘痛快点,一万五千整。老板娘心疼,磨叽了半天,才肯去掉六百块钱的零头。开好发票,留下住址,讲好琴行第二天上午找工人送琴上门。
摩挲着手里厚厚一沓钞票,还没想清楚是不是要一下子交出去,老板娘走过来,肥白的手毫不含糊,一把从乔力手里拿走,好像害怕钞票会撒开腿儿一溜烟跑掉。她往手上啐了一点唾沫,开始刷刷的点起钞票。
人生第一次从自己手里拿出这么多票子,乔力像害牙疼似的,嘶嘶的咧着嘴,完全不是先前围着钢琴那么兴奋难耐了。买啥琴的问题已解决,他开始没出息的心疼起他的钱来了。好似刚刚不是为了买自己喜欢的钢琴付了钱,而是遭遇了强盗打劫。他失去了倚恃,心里空落落的,甚至怀疑老板娘会不会拿了钱却不给送琴。这么一想,他脊背冒了汗。
可看看于蓝,春风满面,自信笃定,完全没有他这样的焦虑,他才惊觉,过去的生活已经不知不觉给他留下了阴影和烙印。
长久钱荒,容易养成一种惯性,得上一种毛病——吝啬病,无论花多少钱,怎么花,都会不自在,不好受。欧也妮·葛朗台式的人物并非写小说的人胡编乱造,而是活生生的写真。
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害上了吝啬病,他吓一跳。消失了好长时间的小我重新出现,还是那么窘迫不堪,自卑堪怜。他恨不能对着它,大声唾上一口:呸!
看他交钱的时候龇牙咧嘴,回来的路上于蓝忍不住笑,寻他开心。
“那么多钱钱,全没了,再过不了肥日子了!”“唉,可惜,好不容易当了几天有钱人,现在又回到解放前了!”“呀,你不会从此落下后遗症,一花钱就害心绞痛吧!”
他抱着车扶杆,随着汽车的颠簸摇摇晃晃,任于蓝逗弄,不吭气。
于蓝跟他不同。
她家境殷实,没受过困顿,自然不把钱看得谨慎。乔力羡慕嫉妒,甚至羡慕嫉妒一切好家境出身的人的心态。他们没有遭遇生活的挤压,没有留下阴影和疮疤,心态是开放敞亮的,阳光坦荡,自然随性。而他,像海底岩石上的海葵,通体舒展,随性起舞,却遭受一次又一次外来的重击,他只得紧缩了所有的触须,收拢了伸展的肢体,使劲团紧了,再难完全舒展。
于蓝是阳光下的蝴蝶和蜜蜂,他充其量是山洞里的蝙蝠和蜘蛛。
尽管走出了阴影里的生活,阴影却不会一下子放过他。遇到今天这种情形,他还是会重回阴影里去。
回到新苑村已经是傍晚六点。于蓝要庆祝一下,一下了车,先兴冲冲赶去夜市买菜。梭蟹这个季节很肥,可也很贵,于蓝捞起来,看着他,嘻嘻笑着放下。新上市的黄花鱼很鲜,于蓝眼睛觑着他,老板娘开始上秤了,才笑哈哈转身离开。他不做声,于蓝捉弄他有瘾,他反应越大她越来劲儿。
逛完夜市,看看手里拎着空心菜,鱼腥草,黄花菜,他忍不住撇撇嘴,“全是青草,这算庆祝?还好意思笑话我!”
于蓝把手里提着的蛏子一扬,“谁说全是青草,还有海鲜呢!反正我袋里的钱是不够买大鱼大肉的了,你有?”
“我是个吝啬鬼,你忘了?”其实他同样口袋空空了,却不想被发现。他撑开于蓝手里的塑料袋看了看,问道,“咦,你怎么知道买这种浑身裹着泥的蛏子?”
“我在田横待过,当然知道什么蛏子好了!泡过水的,看起来干干净净,肥肥胖胖,外表好看,口感却差了很多!这种脏脏的,看上去又瘦,是没被商贩恶搞过的,味道反而很正!”
“算你识货。原来外边好看的,口感却很差啊!”乔力挑眉斜眼看她。
于蓝回过味儿来,来拍他。
他抽身跑远,手里提着的东西嘁里咣啷一路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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