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十六夜
医院的消毒水味,冰冷的走廊,一尘不染的玻璃器皿,一张张冷漠的脸,仿佛在不断地告诉我们这个世界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冷漠。在这个冷漠的世界里我们就如一粒沙,当渺小的我们面对病魔的威胁时我们能做的只有,等待死亡。
姐姐以前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一直都记着,她说:“一个真正强大的人就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引起他/她内心的丝毫波动。”还不成熟的我当时对这句话充满幻想,于是我决定要成为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一个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会生气、伤心难过或者大笑的人,这听起来确实很酷。后来我想,如果当初就已经成为了一个真正强大的人,也许我就不会以那样的形式见她。
如果早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如果提前就知道。
我一定是最让她失望的那个人。
不知现在的自己有多丑,顾怀禾整个人瘫在客厅的地上,抽泣着,瘦弱的肩膀跟着颤抖,无法停止。眼前模糊不清,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鼻水,从眼中流出做自由落体运动的水滴饱满晶莹充满了悲伤,啪得一声,落到地板摔成一滩液体,飞溅了满满的悲伤。
……
一天前。
课间顾怀禾挽着李惠正要走出教学楼大门,就看到韩凛俊站在门口和几个男生聊着天,手里握着一把羽毛球拍,应该是刚运动完。顾怀禾远远的看着他,不知何时韩凛俊和她的关系就变得很微妙,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每时每刻他都会黏在她身边,有时就连她去上厕所韩凛俊都会在女厕所门口等她,这让好多女生对他投来奇怪的目光。可是又不知何时她和他的关系又变成了没有关系,疏远的距离犹如陌生人一般遥远,上一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她就这么远远地盯着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讲话的表情变得这么好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无法将视线从他的身上移开。
“该回去了。”
李惠示意顾怀禾该进去了,上第五节课。顾怀禾缓过神来跟着李惠往大门里走,这时,韩凛俊等人也往大门里面走,顾怀禾和韩凛俊距离越来越近,就当肩膀马上就要挨到的时候,一个精致的羽毛球拍挡在了顾怀禾身前。
“还生我气呢?”
顾怀禾抬头看到韩凛俊露出小心翼翼地又带有一丝谨慎地笑容看着她。他用谨小慎微地说话语气打探着她默默地等待着她的回复,他现在的一字一句每一个举动和表情都深深地撼动着顾怀禾的内心,深深地被他吸引。听到他突然对她开口说话,心里竟然莫名的开心,顾怀禾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她脸颊微热把头扭到一边,说道。
“你让开,要上课了。”
说完顾怀禾便没再看他,跑着上楼了。留下韩凛俊独自站在一楼空旷的大厅,心想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挽回她,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说出那些绝情的话但是他依然想要请求她的原谅。他受不了每天就站在那里看着她和其他人说说笑笑,他们之间就像隔了一条永远跨不过去的大河,她的快乐都与他无关。这样的日子他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回到座位上顾怀禾快速地把需要用的课本从书包里拿出来。
“禾禾你刚刚去哪了?你笑什么呢,怎么这么开心?”
李惠坐在旁边看着顾怀禾脸上挂着笑容在收拾东西,禾禾已经好久没这么笑过了。
“啊?我笑了吗?”
顾怀禾摸了摸自己的脸。当李惠问她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在笑,为什么会笑?为什么心里感到如此开心?因为韩凛俊和她说话了,因为他们终于有了沟通,因为他没有忘记她,她真的就感到开心吗?
第五节课下课班级瞬间空空如也,能听见走廊里铺天盖地的脚步声,大家都抢着跑出教学楼到食堂抢饭。教室里只剩顾怀禾,她右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纸条,因为攥的时间太久手心出汗有些浸湿纸条。然后她慢慢走到韩凛俊走位前,看到他那杂乱的书桌上放着刚刚上完的英语课用的英语书,她把他那像新的一样的厚重的英语书翻开,翻到第87页停下,然后她将右手中的白色纸条紧紧地夹在书里。
……
在喧闹的食堂里,成逸一个人坐在窗边仔细地将餐盘中的香菜一个一个挑出去。这时,韩凛俊端着自己的餐盘放到成逸对面坐下,成逸看了一眼面前的韩凛俊然后什么都没有说接着低着头吃饭。
“喂,我说,间谍。都是因为你,顾怀禾都不理我了。”
韩凛俊一如既往地痞里痞气的态度。
成逸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喂!我和你说话呢!现在怎么办啊!”
“有时我真的不理解你,韩凛俊,这种事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什么?!”
韩凛俊看着成逸那种冷静的态度更是恼火。
“啊我知道了。难道是你也是觉得我和顾怀禾的关系最近,特别亲近,所以你想向我咨询哄好禾禾的方法?”
“你说什么?!禾?!你再这样叫她一句试试?!”
韩凛俊瞪着眼睛暴跳如雷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餐盘差点都被拍得跳了起来,旁边几个胆小的同学甚至端起自己的盘子换到稍远的座位去了。
“韩凛俊,你不用这么惊讶,我们之间还有好多是你不知道的。一会我还要出趟校门买些慰问品,明天禾禾要我陪她一起去看望外婆,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成逸端起餐盘站起来还没离开,接着说道。
“哦,对哦,看你的样子你好像完全不知道她外婆的事啊。是啊,韩凛俊,你说你喜欢她但是你对她又了解多少呢?”
成逸离开后,韩凛俊坐在原处想着成逸刚刚说的话顿时恼羞成怒一挥手将眼前的餐盘打翻在地。
当天。
顾怀禾早早地就把衣服穿好坐在沙发上等着母亲,父亲顾铭因为有别的事要忙今天不能去医院,于是顾怀禾要和妈妈一起乘出租车去医院。出门前收到了成逸的短信,短信内容是:今天家教数学老师因为要接孩子的原因更改了上课时间,你先去医院,我随后就到。
到了医院,很难进去。不是说真的难进去,只是医院的大门给人一种窒息的感觉,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压抑又绝望。顾怀禾牵着妈妈的手走进去,还没进电梯,就被医院里那股药味血腥味呛得想吐,电梯上到十一楼,到了,打开电梯门,三个巨大的绿色的字呈现在眼前:肿瘤科。
顾怀禾怀着紧张又激动的心情走进了1103号病房,还是那个病房,1103号病房所属肿瘤科是一件正好能放下两张病床还带独立卫生间的房间。顾怀禾妈妈把带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一件放好,整整齐齐地收到柜子里,顾怀禾走到躺在病床上的外婆身边笑着对外婆说:“外婆,我好想您,您怎么样了?”
外婆比上一次见到更加削瘦了,苍白的脸上又多了好几道褶,她看到顾怀禾立刻露出了喜爱的笑容,这样显得脸上的褶子更多了,她伸出干枯的右手紧紧攥着顾怀禾的手,手心温热,轻声说道:“外婆很好。”
顾怀禾知道那是假的,一个原本身形圆润每天都去跳广场舞,家里高跟鞋化妆品香水和纱巾都多到无处摆放的热爱艺术的美丽老人如今躺在这里如同干尸一般脸上依然挂着笑容说着“很好。”这是世界上最虚假的谎言,也是最美丽的谎言。
她就希望能永远这样让外婆紧紧地攥着,这样可以感受到她还是有力气的,她就和平时一样,她和正常人没什么不同。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一位年轻的面无表情的女护士端着一个不锈钢盘子匆忙地走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人,是顾怀禾表姐。顾怀禾表姐楚晴在读大四,学校就在附近的城市坐客车不到四个小时也就到了,她每个周末都会回来看望外婆,从小到大顾怀禾和表姐楚晴就如亲姐妹一般在外婆家长大,一起过家家,一起睡觉,一起洗澡,一起吃饭,一起看动画片,一起逛街买衣服,一起不愿意回家,一切的一切都是由外婆将二人的情感链接起来,外婆就是她们之间的感情纽带。
还记得当楚晴把顾怀禾叫去她家告诉她外婆的病情,那是顾怀禾第一次听说过这种病,楚晴向她解释了什么是癌症,什么是卵巢癌,癌症晚期是什么,癌细胞扩散会怎样。她实在不相信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外婆身上,她大哭,她大叫,她不断地喊叫抽泣着,反复地问楚晴:“你是不是骗我的?这不是真的对不对?!”楚晴从小到大都比她要聪明机灵的多,有多少次她的小聪明都会把顾怀禾气哭,然后她会跑到外婆那里告状说楚晴欺负她,然后楚晴就会觉得她背叛了她便生气地不再理她,但是没过多久楚晴就会原谅她,和她玩。这一次,她多么希望也是姐姐的小阴谋,但是在顾怀禾反复地询问楚晴是不是骗她的时候,她看到楚晴的眼圈变红了,她沉默了,无论顾怀禾怎样逼问她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一颗接着一颗的流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楚晴哭,她那倔强不屈性格刚烈的令人骄傲的榜样姐姐那天哭得竟然如此伤心,而且无声,无声得令人恐惧。或许真的完了,是真的。外婆所剩的时间不多,她即将离开我们。
楚晴走上前看到小姨和顾怀禾感到很开心,笑着说道:“你们来啦。”
“我刚刚去叫护士来给外婆打止痛针,到点了。”
只见护士用麻利且冷漠的手法将外婆的裤子快速扒下,正好露出屁股的部位,嗖得一下,她把又细又长的针头扎进肉里然后用力一推,全部的药都被推了进去,然而外婆没有发出一丁点疼的声音,但是在顾怀禾看来,就好像亲眼看着一个残忍冷酷的杀手毫不留情地将满满一管致命的毒药推进外婆体内。
顾怀禾妈妈秦月明走上前用棉花按住刚刚扎的针眼,能感觉到力道用的很到位,不是很用力但也不会使血流出来,然后楚晴把外婆的病服裤子向上小心地提了提。顾怀禾顺着裤子不小心看到了外婆裸露的手术刀口,那条很长缝得很粗糙的刀口横在外婆的小肚子上面,就是女性子宫的部位,然后楚晴就将外婆的衣服盖好遮住了刀口。顾怀禾感到很不舒服,她感觉到疼痛,那条从头横到尾的刀口让她颤抖,她突然发现之前说要替外婆受罪的那些话是有多么的可笑。她再也不想看到那刀口了。原本她已经觉得很不舒服了,但是当她看到从外婆身底下顺着床边出来的一个透明塑料的长软管链接着一个透明塑料口袋正垂在床边,里面装着淡黄色又带点黄绿色还有一些红色的不明液体,她突然间感觉到胃在翻滚,很不舒服,伴随着整个屋子沉闷的气息,她有种呕吐感。
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所有人只会叹气然后摇头说没办法?为什么明明是好人却没有好报?为什么老天要剥夺你最爱的东西并把它摧毁成最丑陋的样子给你看?
她不明白,她只是不想看到这样了,她不知道姐姐和妈妈怎么做到去触碰如此易碎的外婆,她不想,也不敢,或许是因为胆小,她怕轻轻一碰她会很疼但是也不出声,她怕轻轻一碰外婆就会消失。但是她不能离开外婆身边,她就要这么一直守在床边,她不能输给姐姐和妈妈,她们虽然照顾着外婆,她虽然什么都做不了,但是她比起其他人对外婆的爱是不少的。不,一定比她们还要多。
“禾禾,来和外婆讲讲你在学校学习的怎么样了。”
顾怀禾开始向外婆讲述着近期的学习状况,比如她多喜欢英语,她的英语成绩又考了全班第一,比如她特别喜欢写作,上次老师让她在全班读了她写的作文,她觉得或许她可以成为一名作家,一名既可以写中文文章也可以写英文文章的作家。她讲的都是自己喜欢的和擅长的,只字未提那些令人头疼的理科,例如数学。
楚晴和顾怀禾站在病房的窗边,看向窗外,秦月明在喂外婆喝稀粥。顾怀禾很想像从前那样和姐姐撒娇告诉她她最近过得不好但是此时此刻她只想看着外面,静静地看着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
初雪,终于来了。可以想象,漫天的雪轻柔柔地落下来,远处结冰的湖面上小女孩和小男孩拉着手滑冰,少女穿着厚厚的白色棉服,戴着毛绒绒的帽子和围巾跑过来,摘下毛线手套,鼻头红通通的,叫喊着和你一同去街边买一只冒着热气的烤红薯,你们一同笑着假装把雪花装进口袋,一步一步在无人的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把菜放进咕噜咕噜冒泡的火锅里面,趴在充满暖气的房间玻璃窗旁看雪花一片一片飘下来......
这才是能想到的冬天该有的样子啊!但是事实是外面的雪使这间病房看起来更加冰冷了。这时,顾怀禾拿起手机先是看了看时间,发现没有收到成逸的消息,他可能还没下课,然后她打开QQ空间浏览同学们发的内容,大多数人都在发初雪,整个屏幕变得白花花的了。
突然顾怀禾划屏的手指停了下来,她看见了一个陌生的头像,她想起来这个人昨天加的她好友没有注明是谁QQ空间也是私密的,当时她也没太在意心想一旦有事找她呢,于是她就通过了审核再没去管。可是为什么这个人发了一张照片,照片上面的两个人她都认识呢?好像是在公园里,是一副很美的画面,长椅上扶满了白雪,满天的雪花在空中飞舞,一个样貌英俊身材高挑的少年站在雪中侧着身子没有看镜头,另一个戴着粉色的毛线帽子脸颊冻得有些红很可爱且令人怜惜女孩比着“耶”的手势对着镜头露出灿烂的笑容。是的,这两个人她真的很熟悉。一个是韩凛俊,另一个是席若汐。
顾怀禾缓缓地关上手机,她尽可能的使自己不去想那么多,脑袋里很乱,看着外面飘散的雪花她突然感觉像是上帝撒的一团团烂棉花,令人厌恶。外婆和秦月明感叹外面的雪景有多么多么美好,然后唤顾怀禾和楚晴坐到她们身边来。外婆跟她们讲着什么,嘴一上一下的动着,好像心情很好,身体也不感觉那么疼了,秦月明和楚晴应和着,她们似乎都很开心,但是顾怀禾没有听进去一个字。她一直低着头,强制着自己压抑着情绪,她的眼睛直直地盯着那床边装着液体的塑料袋,她感觉自己快死了,她快窒息了,有一颗巨大的石头压在她胸口上使她无法呼吸。她强忍着自己不要哭出来,不能让妈妈姐姐更不能让外婆看到她的泪水,因为她无法向她们解释原因,那样只会自取其辱。但是悲伤就如源泉一般涌出来,她们在旁边讲的越大声越开心,她的痛苦就越深,仿佛世界只剩她一人,她是那么的可怜,可笑,可悲。她的眼前逐渐模糊,她的悲伤越来越大,飞溅了整条生命。
外婆向顾怀禾问的问题她也没有回答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嗯”了一声。外婆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她催促着顾怀禾和楚晴先回家去,太晚了路太滑不安全,秦月明留在这里照顾她就行。
楚晴似乎感受到了顾怀禾的情绪,便答应了外婆,并且让顾怀禾今天睡她家里征求秦月明的同意。顾怀禾的泪水已经收不住了,尽管她用长长的头发挡住脸背着她们,但是秦月明是她妈妈怎么会感受不到自己女儿的情绪,于是她便同意让顾怀禾今天住在她大姨家里。
顾怀禾见母亲应允了,匆匆地和外婆简单告了个别,然后说自己想去厕所,快速地走到病房门口,就当她要伸手推开房门的时候,她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自责,一种恐惧,一种无奈。她在做什么?她颤抖的身躯,哭花的脸是在做什么?她为什么忍不住想哭的冲动?明明是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她的自私残忍地剥夺了所有人的快乐。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她果断地推开了房门站在走廊里任由悲伤与痛苦席卷着自己,将她吞没,任由宰割不做任何反抗。她觉得这很痛苦,心很痛,同时也很厉害,她第一次感受到这样的自己,觉得很不同。
当顾怀禾和楚晴迎着大雪搭上一辆黄色出租车的时候,成逸从一辆红色出租车上下来正好看到了她们,他拎着手中沉甸甸的慰问品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她们到了楚晴家,回家的过程中楚晴并没问妹妹一句“你怎么了?”,她表现的十分自然就与往常一样,就好像她早已猜到了原因一样。顾怀禾的大姨当时正好不在家,楚晴一进屋就像一个男孩子一样往沙发上一躺,身子一歪。两人没有交流,楚晴打开电视调了两个频道,过了一会儿,她慢慢直起身来将她那头美丽厚重的黑色长发挽起,然后看向站在地上的顾怀禾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本来稍微有些平息的顾怀禾听到楚晴的话后,就像打开了一个什么开关一样,整个人一下瘫坐在客厅的地上,抽泣着,瘦弱的肩膀跟着颤抖,仿佛永远无法停止……
那真是一段可怕的时光,我堕落了,迷失了自我,这让我既恐怖又享受,既害怕又自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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