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克萨从安军寨回来的那天,伊萨死了,低沉的号角在草原上四散而去,毫无遮挡,浅灰色的天像巨大的幕帐一样,笼罩着八部的每一个掉落。
“雅克萨,”阿穆尔站在伊萨的内帐门口,他已经两天没有合眼了,“跟着格西们,找到新的伊萨。”
“遵命!”雅克萨回道。虽然出发前伊萨就已经断了吃喝,所有人心里也都明白伊萨的时间应该不多了。但在这个关头伊萨突然走了,大部分人一时还是很难接受的。伊萨已经明示新的转世会出现在西边,按照八部的习俗,格西们将会在大汗的护卫下一路沿着伊萨指明的方向寻找新一代的伊萨。伊萨转世天象有异,各处的寺庙驻守格西将会记录下这些,为寻找转世提供依据。
“雅克萨,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你明白该怎么做。”阿穆尔转过身,走到了雅克萨的面前。
雅克萨没有多说,他也明白,从安军寨带回来的粮食坚持不了太长时间,所有的头人也都清楚这一点。雅克萨从腰间抽出了巴彦霍日,单膝跪地,双手奉上,“大汗,我自幼追随大汗,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能拿着巴彦霍日猎取敌人的首级,长生天在上,这等荣耀,即便我现在战死我也毫无怨言。”
阿穆尔再也没有多说什么,这是最后的彻底一搏,安军寨虽然拿下来了,但注定是守不住的,大成的援军一到,就是困,也能把守着安军寨的八部给困死,大成能拖得起,八部是拖不起的,他必须做点什么,是的,他必须做点什么。阿穆尔有点厌倦,对于大汗的这个位置,从他坐上那天开始他的内心就一只充满不安,他开始的时候不明白阿爸为什么要将大汗的位置留给他,他的两个哥哥都孔武有力,屡立战功。后来穆达跟他说,狩猎靠的不光是勇武,更重要的是眼睛,是智慧,阿穆尔开始明白过来。八部要在这苦寒之地生存下来,对抗南边的敌人,必须有一颗悬在天顶的心,才能与之周旋。
此刻,在接到严相的信后,田衡的黑骑已从粮道重新杀回安军寨,这一路上田衡也吃了不少苦头,虽然今年的雪比往年小很多,路上也没遇到八部的埋伏,走的也是粮道,但这风雪天赶路,总不比平常。派出去的探马没有发现安军寨内有什么动静,阿穆尔也应该是聪明人,八部对守城没什么经验,应该也已经撤了,即便如此,还是大意不得,田衡又排了一队人马为先锋,先行入寨打探,倘若没有问题,大队人马再杀进去。
探马再次来报,确认安军寨中并无埋伏,田衡方才嘱咐左右一并进入安军寨,并命步战面向八部方向戒备。天色已经接近傍晚,再过一会就要生火做饭了, 八部将战死的守备们的头颅都已经割走,留下了一地无名的尸首,一队人马来不及顾虑太多,在后山架起了柴垛,一具具的尸首被烧成灰烬。
“宗大人是护卫出身?”田衡问道。
宗烈站在一旁,正看着火堆出神,听见田衡问话回过神来,赶紧抱拳答话,“下官之前确实为护卫出身。”
“哦,”田衡并没有转身,而是一直盯着远方的荒原,“那就不奇怪了,战场之上死人是正常之事,不必过多纠缠。”
这是宗烈第二次到安军寨,上一次来,要不是李怀洲救下了自己他,他差点也变成这火堆中的一具尸首,可严世铎就没这么好的运气,虽然众多人拼死护卫,可还是丢了性命。
“有时候世事就是这么无常,不过这短短十余日,什么都变了样,”田衡继续说道,“宗大人,此去八部,可需要我派员护卫?”
“谢田将军一片心意,前方必有八部斥候,不出意外我应该是被押着去见阿穆尔的,就没有必要再麻烦弟兄们跟我一起了。”
“严相派你去是为议和?”田衡问道。
宗烈抬头看了田衡一眼,“田大人,小的虽说挂了个提督的名号,但总归是小人物,大成律令小的不敢违背。”
“哦,我差点忘了,”田衡冷笑一声,“武官不得干政。看来我年纪真大了,记性着实是不行了,宗大人莫见怪。”
“下官不敢。”
“那既如此,宗大人是今天就走还是明日再出发。”田衡继续问道。
“严相之命,属下不敢懈怠,今日入夜后,下官便前往八部。”宗烈回道,他心里很明白,在这多待一日就多一日麻烦,早点离开的好,田衡这个人之前早有耳闻,打起仗来不含糊,但风评不佳,生性多疑。
“行吧,那我就不多留你,一路上多保重,见了阿穆尔,也代我问声好。”田衡眯起眼,“今年这雪比往年小了好多,宗大人你说是不是?”
“确实小了好多,南淮城也比往年暖和。”宗烈附和道。
田衡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宗烈,他心里很明白,严松这是猜到了一些事情,他也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事情,“宗大人,我去前边查探下军务,这里你就自便吧,我已传令下去,一切军需配给,你随取随用。”
“多谢田将军。”宗烈松了一口气,这一个多月来,他算是从南到北跑了个遍,这次又得深入八部腹地,虽说按照阿穆尔的为人,不至于有性命之忧,但万一在路上哪个八部的斥候给个冷箭,也是要交代的,自己在出来之前,也没敢跟家里明说,只是吩咐照顾好老小,佑安也大了,再过几年也该找个查不多的人家了,陈安要在的话,也一起说一个人家。想到陈安,宗烈叹了口气,要不是自己叫他跑一腿,说不定这回他还在南淮城中哪个酒肆里畅饮呢。
天色很快就暗了下来,草草的收拾之后,黑骑在安军寨中驻扎了下来,棕色的麻布帐篷用麻绳拉起,拴在地上木桩上,边上架起火堆,轮休的兵士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就着这火将干饼烤热,再煮上一壶稀粥,有些人还啃着肉干,另外一些人估计是舍不得吃自己的那份,眼睛一直盯着别人手上的。
中军大帐内,田衡独自坐在那,案几上放着些吃食,他却没有任何心思,宇清此刻应该已经到了延定城,从延定出发的时候雪就那么大,估计是要留在延定过冬了,严松这只老狐狸看来时铁了心要跟阿穆尔做交易了,冒这么大的风险直接派人去八部,看来他手上的牌也不多了。可有什么问题呢,田衡一直觉得几方都太过平静了,很多事情就像事先商量过的一样。
天越来越黑,火光也越来越亮,在漫天的风雪里,宗烈一个人骑着马,沿着八部来时的方向,向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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