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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文学是我的命,必须为此战斗到底。”
不用再说了,即便你们打我,骂我,甚至说我不孝,退学申请也已经提交了,撤不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沈爸,仿如五雷轰顶,整个人怒目圆睁,拿起手边的扫帚柄就要朝着清霖劈过来,得亏沈妈及时上前拦住了,细小的个头用尽全身力量箍紧沈爸的腰身,呜咽着但不失凌厉的大声呵道:“快回你房去。”
青霖愣是站着不动,只见他紧闭双唇,咬紧的牙床使得两侧腮帮子鼓起,鼻孔忽闪忽闪的冒着粗气,浑身透着一股冷峻的气息。
“快走啊,孩子,还杵在那干哈。”沈妈费力的撇过头,泪水已然浸透了面庞,带着渴盼的眼神向清霖说道。”
“妈,你别管,让他打吧,我绝对不会躲的。”
“你这婆姨,别拦我,老子今天非得打断这逆子的腿。”
“你今天要是打断我儿子的腿,那我也不活了。”沈妈提上全身气力,略带威胁的语气回道。紧接着,便独自嘟囔了起来:“我儿从小到大又听话,又惹人喜欢,谁见了不夸啊,怎么变成了这样,怎么会这样呢?”
02
因所处地界偏僻,自小家里也不宽裕,沈爸沈妈为了攒钱,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清霖还未断奶就交给爷爷奶奶,他俩南下去打工了。
一年,两年…直到第四年爷爷突然病逝,爸妈才回来了一趟,置办完后事,离别时,妈妈抱着清霖不肯撒手,眼眶早已发红,溢出的泪水打着转。
“走了,再晚赶不上车了。”红着眼睛的沈爸喊道。
“你们要听奶奶的话,好好学习,爸妈在干个几年,攒够了你的学费,就回来了。”沈妈说完就转过头去,再也止不住了,满眼满嘴噙满泪水,跟着沈爸一起踏上前行的列车,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
当时清霖还只有三岁,倚在奶奶身旁,枯槁的老手牵着肉肉的小手,在村口木然站着,有如石蜡般,目送着列车远去,直至转过村角,隐没在无边无际的密林中。
随着孩子慢慢长大,沈爸沈妈通话也频了,可每次对话的内容无非是关于最近的学习情况,好好学习之类的叮嘱。
清霖本想跟爸妈分享自己的日常,而后从电话里传来机器的切割声,爸妈得工作了,好好学习,听奶奶的话,不要天天让我们操心,嘟,嘟…
时间久了,清霖也就习惯了,他不在有想跟父母分享日常的欲望,父母也没时间听。对于父母的询问和叮嘱,清霖仿如没有感情的机器,一切照答就行了,内心激不起一丝波澜。
少年的心,有如初春深埋于地下的种子,还未来得及破土,沥青早已铺盖了上去,昏昏不见天日。
平日里除了学习还是学习,他必须好好学习,不能辜负了父母的期待,更不能让父母担心。平日里唯一使他觉得稍许放松,总算有点自己空间,那便是写日记这件事。
虽然有时候也可以把烦心事说与奶奶,可奶奶毕竟年纪大了,清霖更不愿奶奶为自己操多余的心了。日记本,也就成为了清霖唯一的朋友,唯一一个无话不说的朋友。
在这一方天地,他邂逅了春的勃发,夏的热烈,秋的萧瑟,冬的寒冷。
感受到了觉醒之喜,自我意识在诉诸笔端后慢慢溢出;非议之怒,缺乏父母常伴身旁而遭受无端的非议;压抑之哀,万事往肚子里咽而积郁重重;文字之乐,这一切的一切通过文字带来了舒缓和解脱。
03
清霖从小学考入县里最好的初中,又从初中考到市里最好的高中。沈爸沈妈也知道奶奶年纪大了,不方便照顾孩子的饮食起居,高中又是如此关键的三年,两人经过一番商量,还是决定回来了。
沈爸沈妈凭着这几年的积蓄以及亲朋好友的帮衬,在清霖的学校周边的近郊买了一个二手房,还盘了一个小摊位,卖起了菜。
每日天还未亮,沈爸就踏着三轮车去市中心一个大型的市场进货。
人还未到,就听到了老远传来熟悉而又亲切的声音“老沈,又来那早,新运的一批货才到,不着急,最新鲜的肯定首先给你。外边冷,赶快先进来喝杯热茶。”
“小摊小贩这么多,我这摊位本来就偏,不来早点,凭什么去跟人家争,蔬菜讲究的就是一个新鲜…”
“人勤快点,多攒点,俺这儿子要是能考个大学,这不得提前准备吗!”
“你这儿子,优秀哩,他可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铁定能上大学,还是名牌大学。”
沈爸听着老张的话,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遂回到“接你吉言,希望吧。”
“别说我们,你们老两口还不是没日没夜的拼命干,为了啥,不都为了孩子的学业。”
随之,二人相视一笑,爽朗的笑声刺破黑暗,温暖了早起的人儿疲倦的心儿,瑟缩的身子。
老张也是刚搬过来的“新居民”,女儿今年考上了市里的高中,比清霖小一届。清霖学长,怎会不知,年年都被学校选评为模范生,人又俊朗帅气。
在这芳华之年,惹着少女的心随着盛夏的蝉鸣一起聒噪了起来。
在这人生的关键阶段,为了更好的助力女儿学业,他们抛掉了外面的高薪工作,回来和媳妇干起了蔬菜批发的工作,为女儿的学习成长,再辛苦也值了。
一个供应商,一个经销商,一来一去,不就熟了。
04
日子照常着过,没有太多的变化,甚至让清霖感到与爸妈内心的距离更远了。以前离得远,每次打电话总还会关心一番,虽然绕来绕去还是离不开学习,总还算有话说。可现在人在跟前,却仿佛被一条看不见的线分隔了南北。
随着学业压力剧增,清霖淤积在内心的思绪越发浓密,仿如被一股浓稠的流体给塞住了,透不过气来。
沈爸每日起早进菜,沈妈守摊,回来后摊子交由沈爸,沈妈则担负起了清霖的一日三餐。两人如一只陀螺般,不知疲倦的转着。平日更是没时间交流,下午得空了,清霖在上课;待清霖写完作业,爸妈早已睡了。
无人倾述,奶奶也不在身边,更不能像往前住农村那样,实在透不过气了,还可以去旷野喊两嗓子。如今住在密密匝匝的握手楼里,平日说话的声音生怕大了点,要不邻居的叫骂声透过来了着。
清霖一闲下来,就开始成页成页的写,整天整天的写,甚至从后半夜写到鸡鸣之时,眼皮实在睁不开了,才蜷在床上睡着了,有时干脆趴书桌上睡着了。
清霖喜欢书写的感觉,我手写我心,只有静下来为自己书写,才能感受到最真切的存在,感受到与世间万物最深层次的连接。
不论是何种情绪的倾吐,还是构架自我的文字世界,每每完成后,总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这种喜悦是由内心深处生发出来的,充盈而又美好。
美好的事物总归是短暂的,在一个闷热的周日午后,太阳热辣辣的炙烤着一切,热浪滚滚,目之所及物全都耷拉着脑袋,就等着一场暴风雨将之打破。
沈爸沈妈这一天提早收了工,沈爸死死盯着桌上那不规则放着的厚厚两本,发出攫取的光,整个人也是焦躁的来回大跨步。沈妈随着沈爸步调踏着急促的小碎步,面带愁容,一再叮嘱沈爸,待会好好跟儿子说,一定要好好说。
随着扭动钥匙而发出的声响,清霖回来了。爸、妈,你们怎么今个儿回这么早。说完,清霖便拖着沉重的步伐如往常一样朝着书房走起。
清霖,你站会儿。清霖疲倦的眼神里重获光彩,甚至有点惊讶。当他的眼神与沈爸相视那一刻,目光迅速收了回来,扫了一眼周边,他看到桌子上两大本日记本了,深藏于内心的梦终究还是照进了现实。
还没待清霖说出口,沈爸先声夺人。你们老师中午来电话了,大致聊了什么,你心里应该有个数,说说吧,沈爸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成绩确实下降了,这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我会努力。”清霖用极其平稳的语调回复道。
沈爸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情绪了,这就是你的态度?我和你妈成天没日没夜的干活,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能考个好大学,现在倒好,成绩掉了,还如此理直气壮。
突然,只听见啪的一声,沈爸一双仿如松树皮似的大手拍在了桌子上。随后便拿起桌子上的两大本,这就是你努力的结果?我们辛辛苦苦供你上学,是让你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沈爸一面说着,一面将这两大本状如日记本似的物件撕的稀巴烂。清霖含着泪,只是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发生着的一切,没有言语,只是沉默,怕人的沉默。
这种可怖的沉默不是第一次发生了,高中选文理科的时候,面对来自家庭的重压,他依旧无声的屈服了,选了理科。
少年的心,自此有如来不及南归的猴鸟,被冻死在了北国凛冽的寒冬。
05
高考那年,清霖被省里一所数一数二大学的王牌专业录取了,并获得最高等的奖学金,怎不算前途一片大好。大家也猜到了,可也没全猜对,这次都没待爸妈提议,清霖主动选了爸妈期待的计算机专业。
沈爸沈妈为此专门停工三天,回老家大摆酒席,宴请宾客,整个村子跟着热闹了三天,这可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还是名牌大学生,谁不想沾沾喜气呢。
开学之际,清霖迈上了一个全新的舞台,虽然自小成绩就优秀,学习能力也强,可名牌大学的王牌专业,哪一个不优秀,哪一个学习能力不强,都是千军万马过的独木桥,谁也不差。
经过第一个学期的学习,差距也慢慢拉开了,即便清霖如何刻苦,如何追赶,也只能保全各个科目不挂科,要达到优秀的水平,豁出了命去也怕是难得很。
作为一个对自我要求极度严格的人,自是不许比别人差,尤其是一直引以为傲的学习成绩。可现实就是那么残酷,学习就是如此的不得劲,使得清霖长期处于极度压抑的状态中,就如一条随时都可能崩断的弦。
这期间,他咨询过心理医生,也尝试过很多缓解焦虑的办法,可一点用都没有。兜兜转转,他还是拿起了笔,这一写就停不下来了,没日没夜地写,整个人如同魔怔了般。
越写,他越觉得现有的生活是一种束缚,是他痛苦的根源。越写,他越发体会到自己对于写作,对于文学深层的爱。写作这件事,早已融入到他的血液中,甚至成了他生命的呈现形式。
往事一幕幕的在脑海中回放了起来,自小时候偷偷将心事交付与日记本时,他就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可不论高中文理分科,还是大学选专业,他依旧符了父母的期待。
他是那样的体贴人,那样的让人心疼。他哪能不知父母的艰辛,自从有了他,父母没有了自己的生活,整个后半生都在为儿子的将来做打算。
那两次关键的抉择,以及父母撕毁自己日记本时,心里何尝不在滴血,可他要是随了自己的想法,给父母带来的是极度的失望与痛苦。他宁愿压抑自己,也不愿辛劳的父母再受一点苦了。
可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了,一刻也不想等了,他想逃离这个专业,想逃离学校,只想安安静静的写,不受干扰的写。大三下学期,他终于还是递交了退学申请,也就发生了文中开头的那一幕。
他为这一刻,整整熬了六年啊,六年啊,总得照着自己的想法活一次了。
06
现实总归是残酷的,不能因为你是后进者,就让分毫。
虽然清霖痴迷于写作,热爱文学,总归不是科班出身,更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即便大学期间中稿过几次,可要想通过写作来维持生计还是太难太难。
况且他还没有本科的文凭,工作上自是处处受阻,他干过服务生,外卖员,车间工人…只要能维持生计,不要求学历的活,他都干。
这微薄的收入也只够他日常的一日三餐和租房花费,即便有结余也是花在买书上了。好在他对生活没有太多要求,只要有地方住,吃饱饭,关键是可以继续写作,也就非常知足了。
自从清霖上次的突然“宣判”,父母的态度反倒有了转变。他们了解到清霖这么多年一直处在非常压抑的状态,非但没有多关心关心儿子,询问他的意见,还一直将世俗的“成功观念”强加到儿子身上,自是觉得对不住儿子。
可父母的转变,反倒让清霖有点不太适应了。虽然自己现在的生活清苦但乐在其中,可不能给予父母更多回馈,有时还让父母为自己担心,让他觉得太对不住二老了。
在一次下班回家的路上,清霖穿着一身单薄破旧的衣衫置于西装革履的人潮中,正是这次等绿灯的时间,让他有了一次认真审视自己的机会。
突然,他想到了自己最近多次投稿未果,写作方面也毫无进展,随后独自嘟囔了起来,“当初的选择是不是太冲动了,真的只是一心想写作吗?有没有可能是想反抗一直压在自己身上的传统权威,写作正好提供了出口?”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小伙子,该过马路了。清霖仿佛如梦初醒般,遂挤入了人潮中,消失在人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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