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天已立冬,月影门公然成立,范元雪在外目标太大,被范大成父子带了回去。我在仙鹤楼喝酒解闷,范元雪一走,竟不习惯了。
铁怀青找了过来,带了两坛子酒。
“九虫峰被灭后,门下弟子全入了月影门,月影门的门主正是你的昔日好友吴松。吴松既成了门主,沈兄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何苦在此终日以酒解闷?”铁怀青与我对干了一杯后,似笑非笑的样子。
“我孤身一人,逍遥快活,何来苦闷?”我也说不出自己是不是真的快活。
“昔日的破魂剑沈飞去哪里了?”
我没有答话,只觉得头晕晕的,这次的酒与上次又大不一样,甘辣刺鼻,味怪色黄。
“月影门公然立派,武林人人自危,灭了九虫峰,他们下一步必是蓝月帮。蓝月帮与其他武林各派已经结盟,少林武当亦起了戒备。只怕一场空前浩荡的血腥拼杀就要来临。”铁怀青抱着双臂,眼睛盯着我,一直未眨。
“你这酒,”我晃着头,觉得这应该不是毒药,“不好喝。”
“这在西域是顶好的佳品,懂酒的人都爱喝。”铁怀青替自己倒下一杯,一口干下,继续说下去,“ 范元松训练了一批会使暗器、蛊术、毒技、各种奇门盾术的杀手,其野心在整个武林。月影门与武林各派势同水火,这正是有志之士奋起之机。”见我未动杯,铁怀青又为我满上酒,“我与范元松也算半个同门,虽武功不如他登峰造极,但西域法师所传各法均参透精熟,况我入门先于范元松,与其对抗,我有五六成把握。但若得沈兄抬臂相助,便是如虎添翼,天降洪福。”
“王海是天鹿宫的总护法,被范元松施毒控制,帮助铲除了天鹿宫。我帮他解毒,还教会他使寒蝎银针,本想利用他制约范氏父子,却被你杀死了。”我只觉铁怀青的声音越来越杂,时如兽叫虫鸣,耳朵嗡嗡作响,我使劲晃着脑袋。铁怀青上身凑近过来,“我知道无论我怎么软硬兼施,威逼利诱,还是无法让你答应合作,只好用了点手段。西域法师奇门绝技独步天下,尤其是蛊术,作为法师的徒弟,我没有辜负他,已将此技练至炉火纯青,你就乖乖地做我的一条狗吧!”
我怒气上窜,掀翻了桌子,出手向铁怀青攻去,竟发现一点劲力都没有。铁怀青抓着我的前臂,往我胸口猛捶打了几拳。我眼冒金星,浑身无力,再而被用力一摔,身体重重砸落地板上。铁怀青操起酒坛,掐开我的嘴,往里使劲灌:“给我喝吧!”
喉咙处如决堤的江河,浊酒入腹泛滥,身体热得如同着了火,我最后的清醒,是在铁怀青把我单手提起,杠上肩那一刻。身体倒悬,一点点地晃,如同刚出屠宰场的死猪一般。
……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面前高台里,四周黑乎乎的,亮着几把火,照着红黑的石壁。高大的身影,火把,石壁,身影,高台,铁怀青,我分明看着这一切;铁怀青高高站在面前,身后是一张豪华的石椅,扶手是刷了金漆的骷髅头,我竟然一直看着这些;站在黑乎乎的人影中间,我竟不知我为什么站这里的,站多久了……
铁怀青的嘴在动,在说话,“重复一遍,杀了范元松,灭了月影门。”
“杀了范元松,灭了月影门,”周围低沉硬冷的腔音跟着响起,我感到我的嘴在动,“杀了范元松,灭了月影门。”
范元松?吴松?我的朋友?对,要杀他,要杀范元松,必须杀了范元松,必须。剑,我的剑,我手里握着,我的剑回来了。我的剑,我要杀人,我是杀手,我要杀人,杀了范元松,灭了月影门,杀了范元松,灭了月影门……
我跟着铁怀青出了石洞,铁怀青,帮主,我的主人,我们是朋友。是的,我的主人。我跟着他,跟着黑乎乎的人,我们都穿着黑衣服,我们是朋友,我们都是蓝月帮的。我们一起去杀范元松,我们一起去杀了范元松。
月影门,深冬清晨,风雪肆狂。
好多的人,我已经开始杀人了,我的利剑回来了,一具具尸首倒在我面前。杀,有人过来了,持长鞭的,抡棍子的,耍大锤的,过来,我杀!我打的好舒服,全部杀,鞭子、烂棍、破锤、断刀满天飞,一个个人倒下了,听着不断的呻吟,叫喊声,厮杀的痛快。闯进了第一道门,闯进了第二道门,我要杀范元松,范元松在哪里?我杀,我一路杀进去。
“沈飞,你疯了。”范元松,是范元松在喊。我看见范元松了,我要杀的就是他,我要杀的范元松,我杀了你。我举剑直指范元松,如离弦的箭。
“哈哈,”有人在笑,不,主人在笑,“范元松,沈飞已经被我控制了,西域法师的蛊术你没练到家,告诉你,西域法师是被我杀死的,哈哈!”
范元松挡开了我的剑,他剑法好快。范元松说话了,“沈飞,我是吴松,我是你朋友,你醒醒。”
“范元松,你的末日到了,受死吧,哈哈!”主人说要范元松死。我非杀了他不可,范元松,吴松,对,他一直在看我练剑,熟悉我的剑法,这个人好歹毒。
“沈飞,你知道元雪一直很喜欢你吗?她救过你的命,照顾过你,一直担心你的安危。沈飞,我妹妹很喜欢你,你想起她了吗?你醒醒。”范元松的妹妹?程柔儿?不,元雪,范元雪。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我只想杀人,杀了你!
“你说什么也没有用了,他中了我的蛊术,你烧了秘籍,除了我谁也不知道解蛊秘方,哈哈!”主人说话了,啊,主人抽身飞剑过来了,我们一起杀范元松,一起杀他。
月影门没人来帮范元松,没有人,哦,范大成,金辉十三刀,范大成的刀劈了过来。“嘭”,范大成倒地,中了毒。
我身上中了剑,中了好几剑,奇怪一点不痛,我的身体不怕痛。范元松也中了我两剑。
“爹,”谁的声音——,“爹你没事吧?沈飞!快住手!别打了,哥!”
我快剑不停,任耳边的风呼呼地吹,我只知道要杀了范元松。
噢,不,程柔儿,不!
我的剑刺进了一名女子的身体内,不,范元雪。
我忽然呆立。与铁怀青联手打范元松的时候,范元雪冲了进来,三把剑同时刺中了她。铁怀青抽出了自己的剑,刺向范元松,剑一抽出,范元雪身上的血溅到了我的脸上,漫天雪花霎时被染红。我缓缓清醒过来,见范元雪扑倒我在我怀里,嘴唇微微抽动着。
范元松被铁怀青的飞剑突袭,负伤跑了,铁怀青追了过去。我抱着范元雪,她胸口还插着两把剑,血在厚厚的棉袄里弥漫开了。我呆看着两把剑,想抽出来又不敢,怕她承受不住,六神无主地看着她。
“沈大哥,可以这么叫你吗?”范元雪眼睛泛着泪光。
我点点头,心中阵阵暖流涌动,暖而痛。沈元雪长长的睫毛舒开,嘴角溢出血,“我其实已经猜到我爹和我哥的一些事了,只是一直不敢肯定,直到他们成立了月影门,我才知道,原来我一直蒙在鼓里。我多想找你,帮我劝劝、阻止他们——沈大哥,我知道你杀过很多人,但你杀的大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在我心里,你还是个英雄。”
“不。”我强忍着泪水,“我不是英雄,我是个懦夫,是个杀人犯。我明知道你哥他们犯错,也不去阻止,我愧对自己,愧对你。”
“答应我, 阻止我哥他们,答应我。”
“嗯,”我使劲地点头,“我不会让他们一直错下去。”
“谢谢你,沈大哥。” 范元雪上身激动地颤抖着,大口地喘着气, “今早听说一批中了蛊术的死士杀进月影门,我没有理会,直到听说你也在里面,我才跑了出来。很久以前,我便跟着哥哥学习西域奇术,后来嫌一些术法太阴毒,我就烧毁了部分秘籍,差点被我哥打死。但是我学会了易容术,还知道怎么解蛊。秘籍上面说,中蛊之人,神志尽失,受施蛊人控制,只有施蛊人才能解蛊。”说到这,突然停住了,只是看着我,“但是,还有一个方法,就是让中蛊人亲手杀了自己心爱的人,并让心爱之人的血流到他身上。血溶蛊虫,情驱魔性,蛊毒就可以得解。”
“我以为你喜欢的是程柔儿,但我还是想试一试,结果真的,可以解,”范元雪用力抓着我的我的衣襟,嘴角扬起,露出欢喜神色,“沈大哥,我好高兴,我简直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是我还是想听你亲口说,你喜欢我。”
“嗯,我喜欢你。”我泪水崩堤,滚滚而下,落在范元雪的脸上。“你怎么这么傻?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本来我也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是现在我觉得值了。”范元雪抿了下嘴,满意地笑了,透着厚厚的棉衣,我分明感到她的身体已经开始冰凉,说话也开始吃力,“只是……再也不能……陪你去……狩猎了……”
我哽咽着,抱紧了她,低下头,嘴唇轻轻往她的脸颊印了下去。她的眼睛慢慢合上,睫毛湿湿地粘在一起,嘴唇微张着,喘气声渐渐小了,半举着的手重重落了下去。风呼呼地吹着雪,范元雪的血在我脸上凝结成片,硬硬地贴着脸,我将她死死地抱紧。
“你杀了我的女儿,我要砍了你——”后背被砍了一刀,我任凭背部刺辣辣的疼,轻轻地放倒范元雪,抽出她身上的剑,转了过身。
范大成手握重刀,脸色铁青,怒目咬牙地看着我,雪花落在他双眉和密密的胡子上。
“害死她的是你们两父子,”我见其乃范元雪之父,中毒亦深,不愿追究,抽剑往范元松和铁怀青的方向奔了过去。这场斗争,由此二人引起,也该让他们有个了断。
范、铁二人厮斗多时,范元松重捡了柄剑,两人斗得难分难解。我挥剑冲了过去,攻向铁怀青,我眼内尽是怒火,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沈飞,杀了我,你也得不到任何好处,不如我们联手——”铁怀青自知不敌,开口求饶。
二十招后,铁怀青死在我的剑下,也死在范元松的剑下。我抽出剑,看着铁怀青的尸体倒地。
“元雪已经死了。”我强忍着悲痛,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她说她最后一个心愿是希望你们父子俩放下屠刀,别再滥杀无辜。”
“铁怀青已死,元雪的大仇得报,江湖上也不再有蓝月帮这个门派。我月影门独霸武林,以后你跟着我,锦衣美食,荣华富贵……”
“住口!”我见其丝毫没有为妹妹的死感到悲伤,仍死性不改,不由怒火中烧,打断了他的话,“我要你解散月影门,从此不理武林纷争。这也是你妹妹的心愿。”
“你以为你可以阻止得了我吗?”
“我尽管试试,”我握紧手中的剑,“出招吧。”
“以前是我对你手下留情。”范元松也提起了剑,“这次,你没那么幸运了。”
风雪迎面,我踏着厚厚的雪,向范元松冲了过去。剑光纵横交错,一场恶斗开始了。我们二人均负伤在身,但范元松清楚我的剑路,我明显处于弱势。
范元松剑影重重,织出一张密网,我进退不得,左右挥剑,掌心出了汗。自知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我没得选择,瞅紧一个机会,硬以肉身撞上了剑影。同时,右手送剑,迅速换到左手,反手刺向了范元松的心窝。我胸部连中十几剑,痛的跪倒在地。范元松闪躲不及,被我的剑当胸刺中,暴退丈余,吐血身亡。
我胸口血肉模糊,衣襟陷进肉里,血一点点地溢出,将皑皑白雪染到红,红到发黑。我只知道,不能再让范元松再为非作歹。哪怕他曾是我的朋友,哪怕他是元雪的哥哥。
疼痛慢慢减弱,血慢慢带出体内的温度,雪花打在脸上,白白的雪花,在风里打滚,在脸上打滚,如活动乱跳的小白兔。
“你给我打只野兔吧,”范元雪轻轻拍掉我眉梢上的雪花,“我们吃兔肉火锅。”
“好吧,就打一只,打完就走。”
“好啊,好啊。”范元雪拍着手掌,蹦了起来,“走,我们一起打。”
一阵擦擦声在树林中响起,我辨出方向,飞剑疾穿,刺中了一只灰兔,走过去捡了起来,“好了,回去吧。”
“哎呀,这么快就打完了。”范元雪看着兔子,搓了搓手,“一点也不好玩。”
“谁让你说打只兔子,要打头野鹿,就没这么容易了。”
“好,是你说的,”范元雪蹦过来,挽着我的臂弯,“下次我们打头野鹿。”
雪很快停了,我扶着她上马,马蹄声在背后答答响起,朵朵雪莲一路排回城里。
此生最后的记忆,像面前流淌的鲜血,伴随闭合的眼睛留在了那个世界。
(全文完)
文章图片来源:电视剧《雪花神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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