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hai子掉了!”一个女人说,弄得一车人都帮着她紧张起来,慢着,大家别紧张,这女人是说她的“鞋子掉了”。这是我们衡阳人喜闻乐见流传挺广的一个关于方言的段子。衡阳人说方言,经常让人笑话,“ji(55)ji(55)ji(55),ji(55)打ji(55),ji(55)骂ji(55),ji(ji)广ji(55),冒道理。”我们用“ji(55)”代替“他”与“她”,颇让外人还解。称姑娘小伙子们为“mei(213)ji(55)”“nai(213)ji(55)”也是土得掉渣。衡阳人hx不分、hf不分、ng与n不分、ln不分,的确闹了许多笑话。每一次,当我要介绍自己的时候,总要憋足了气,将湖南hu、nan发到位,显然每次都不会如意。
但是,身处异乡,每日卷着舌头说话,回到家,一觉醒来,冲到楼下的小摊买早点, “买一个油饼。”舌头还来不及平放,卖油饼的妇人笑着递过来,我猛醒:这是在家乡的小镇上,不需要再操着这一口卷舌衡普说话了,用家乡话正确的说法应该是,“你懒个,我要甲油粑子。”难怪这女人笑得如此诡异,估计在心里暗笑,“哪里来的?在这里打官腔。”我的家乡人,对在外生活的本土人说何种语言有天然的敏感,也流传各种段子。据传,多年前,有一未毕业的大学生,暑假回家,相跟着老父亲与亲戚逛田埂,此大学生一路普通话,亲戚不解,父亲发出疑问,“崽呀,你吗咯理不广衡阳话?(翻译为普通话即为:儿子呀,你为什么不说衡阳话?)”儿子直截回答,“忘了!”亲戚默然,父亲亦默然。走了一段路,“这绿油油的是什么?”儿子指着遍地稻子问询道,父亲登时火起,顺手回答这不孝子一记闪亮的耳光,喝道,“狗日个,这个也不认得,那你还认得老子不?”这一记耳光的确解气,闪亮地打在每个忘祖孽子的脸上,也使得固守家乡的村民更为骄傲。
这样的故事,我是信的。小时玩伴,十八岁参军入伍,二十多岁再见时,一路走了八里地,一口不知何地的普通话,着实使人耳膜鼓噪。我试着问他是不是可以说方言呢?其答曰,“忘了!”他妈妈在一旁代为解释,“咯是呷哪里咯水就广哪里咯话(普通话翻译为:这是喝了哪里的水就讲哪里的话。)”这样的解释,我是不信的。
但是,远道回家,是真会忘话的,即便买个油饼吧,也会与妇人打好一会官腔,猛然醒悟,赶紧掉头讲方言,以求谅解。但街头妇人,近年对打官腔行为已抱理解的笑,说不定,当年这妇人也是南下打工大军中一员,也曾说着满口的衡普在南方街头招摇。且近年外地媳妇的大量涌入,大家在小镇上天南海北地说着带有各地标签的普通话,普通话再也不成为“官腔”的戏称了,但是衡普显然还是主流。
衡普,顾名思义,就是衡阳普通话,衡阳人民常套用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衡阳人说普通话这样的句式来调侃自己的普通话水平。尽管如此调侃,但是对普通话却在敬畏中带有一种轻慢,若熟人不小心在生活中说了几句普通话,大家都会哄笑道,“哟,打官腔了。”显然,普通话是官方语言,是官家说的话,敬是敬也,恕难认同。但也有些人,为表示高人一等,在一群泥腿子中,也会嘎嘎独立地说上一嘴普通话。曾见一乡镇艳帜高悬的女职员,就因为平时坚持说普通话,受到了当时镇党委书记的经常性表扬。尽管当年对该女性取仰望的姿态,但如今想来,她说的应是标准的衡普吧。
鄙人走南闯北二十余年,亦是乡音难改。不怕自曝其短,出身于汉语言文学专业,就曾因为讲话口音重找工作被拒过。与人吹牛,进店砍价,聊不上几句,对方便会讪笑道,“您是湖南人吧?”最最惨痛的经历便是有一次在火车上伪装成桂林人与人侃着大山,侃得火热之际,对方突然犹疑道,“您的湖南话说得真好呀!”当场石化的我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此位老乡,从我的乡谈中侦出了蛛丝马迹。
有一个小学语文老师(如今他老人家的墓地树已成荫了吧)打开书本,看到语文书上的辣椒,点着“辣”字教我们道,“这是梆椒的梆”;直到小学六年级,我才知道“鲜”并不读xiang,而是读作仙;大学以前,我们曾经有过两个老师上课坚持说着普通话,前几年毕业二十年聚会,当年的老师上台发言,他的一口衡普让下面的同学不由得笑做一团。
读大学,还是在本地衡阳,入学自我介绍,我期期艾艾只把自己的名字说了个囫囵,军训之前,有三天的自由活动,我则整整在床上睡了三天,不是因为生病了,而是因为,下床之后的每一步行动都要说话,虽然即便用方言别人也能听得懂,但是校园中随处可见“请说普通话”的标语,让人无法在校园中开口说方言。
几年大学时光,尽管训练得能让我开口说出普通话,但是闺蜜对我的衡普仍旧表示了嫌弃,“说话的声音,象铲子铲过沙地。”可以说是非常的不留情面。
衡阳地区的五区五县与两个地级市,鄙同乡衡南县人,所说的即系标准衡普之一系,在衡系普通话中,还并非最难懂,衡系人员中,衡阳县人学习普通话尤其难,前面的套语用在衡阳人身上那是相当准确。当年的几位衡阳县几位同学无一例外,没有一个人普通话能一次性过关,若干年后,某些同学在为高级职称而奋斗的时候,往往败在了普通话上。耒阳人,排在衡阳地区鄙视链的末端,特别是毗邻耒阳的我大衡南,一提到耒阳人。则是满脸鄙夷,“耒股子(子读闪声,往下沉的声调,带着调侃与不屑)”与“耒股婆”,的确,在我们衡阳人心中,一切听不懂的语言都谓之鸟语,一切说听不懂语言的人,都是蛮荒之人,“耒股子”的语言对我们来说极其难懂,我的妈妈,对外面的世界知之极少,说到某人语言难懂,往往以“带有耒阳腔”代之。耒阳人说话难懂,但是倒少见有人声称耒阳人学习普通话有难度。
自然,这些都是很多年以前,现在的年轻人,说普通话可能再也不会有似我们当年的困难了。前几年,在衡阳一小店吃饭,发现该店小妹的店内语言就是普通话,我字正腔圆的衡阳方言竟然都没有带跑她,由不得心下好奇,便寻问原因,其中一姑娘回答,“这是老板要求。”以后便刻意留心,发觉在衡阳的街头,普通话已经成了官方语言,即便是街头摆地摊的老头,说的可都已经是普通话。走在熟悉的街头,满耳里听到的是普通话,真难以想象,我是回到了家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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