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起身到退出小客厅,我跟叔叔打了三次招呼:“我走了,有机会再来看您。”
可是叔叔却一直低着头摘橘子上的白丝,只微微抬了一下眼眶,对我点了下头,就不再理会了。
德子阿姨推了老头子一下,“玲,要走了。”
“喔,嗯……”叔叔的眼眶又被抬了一下,没说话,那表情跟我刚进门的时候一摸一样:熟悉得有点陌生,陌生得又有点熟悉。
当德子阿姨把我送到玄关处的时候,我才意识到雪还在下着。玄关外面的挡风玻璃被飘过来的雪花打来打去,而屋内整栋楼,除了刚才的小客厅,其他的地方和走廊里,一阵一阵寒气袭来,我哆嗦着把羽绒服穿上,把拉链拉到脖领。
“这冬天实在是太长,里里外外温度差很大,尤其是浴室,要提前预热再使用。不光是叔叔,阿姨您也要注意,希望不要再发生昨晚上那样的事故了。”我忍不住又说了几句,像家长嘱咐留守的孩子一样。
“是的,是的,让你担心了。”德子阿姨一如既往的客气。
我穿长靴的时候,拐角处那台崭新的轮椅很自然地进入视线,“这是叔叔的吧?”我问道。
“是的,要不是今年冬天,雪太大了,也不会买。每次去‘元气满满’,从玄关,到停车场,走,太费时间了。万一,滑倒呢?”德子阿姨一字一句地说,我觉得这样的日语很容易理解,适合跟初来乍到的外国人交流。
明白了,这台轮椅只在外出的时候用。失去了驾车的机会,现在它倒成了叔叔唯一的私人专享交通工具了。因为外面下雪,所以阿姨打开灯,带着我从后门走,后门楼梯下去就是地下停车场。
这栋楼的建筑设计很特别,那三个孩子小时候一见面的情景,用我家乡的土话就是“如同苍蝇见了血”。尤其这地下停车场,就是他们捉迷藏的宝地。一会儿有人哭,一会儿有人笑,一会儿又神神秘秘地聚在一起,一会儿又听见咣当咣当的声音……叔叔就笑眯眯地发着谁也不听的火:“这些小混蛋!”。
那时侯叔叔的脸是常出现在工地上的,是被风吹雨打过的褐红色,如今却是细腻柔软白里透红。没了风雨,只有岁月的流失,人的皮肤真的可以返老还童。可是不管怎么说,现在的叔叔真是老了。
地下停车场里停着叔叔黑色的雷克萨斯,崭新得很。“这车,怎么处理呢?”我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知道。遼,元旦回来的时候,老头要给他开,可是遼呢,死活不要。说,太高级的车,不符合他的,学生身份。”德子阿姨脸上略带可惜的表情。
德子阿姨开的白色轻型车就停在雷克萨斯的旁边,那白色的车身有点发黄了。我说,“阿姨您可以开嘛。”
“不要,不要。我不要他的,我自己的车,开得习惯。我,岁数也大了,开不了几年。”德子阿姨有点着急了。
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单词:“老老介护”,这一个单词就足以概括日本社会的养老现状,而对于公共交通一点也不发达的日本农村来说,还是那句老话:“没有车等于没有腿”。
我希望德子阿姨永远是叔叔的“腿”。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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