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琳大一寒假的前一周,也正是陶君去美国读书后回国的第一个星期,听说方琳晚上要回到郊区的校园参加考试,陶君自己在脑中想象出了几百种年轻女大学生在郊区深夜坐车遇害的可能性,于是决定赶来校园护送方琳回家。
知道陶君在门外等候着的方琳,根本无心考试,在教室写着她最痛恨的微积分试卷,而心魂却早已出走神游,她一次次确认手表上的时间,最少的考试时间仅有半小时,但是此时在方琳心中却如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她坐在教室中,不住地咬着嘴唇,咬着笔杆,咬着指甲,眼不时地朝门的方向张望,一刻也不能停下,想到门口的那个人,嘴角顿时不自觉地上扬,三下五除二地填满答卷,好不容易熬到半小时,方琳就立马抓起桌旁的外套和围巾,上讲台交卷冲出了教室。
陶君在门外安静地等待着,此处的教学楼,除了零星两三个还亮着灯的教室,其余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悄无人息,没有人气的楼层,在冬夜清冷的月光和低气温的作用下显得更为静谧和压抑,也更为寒冷。陶君在教室外来回踱步,打了个寒颤后感觉寒气不停地从领口中钻入,于是不住地缩了缩脖子。听到背后吱呀一声的开门声,陶君倏地往后一看,看到了刚从教室里出来,两手拎满书包、外套和围巾的方琳,看到对着他边傻笑边一层层裹装备的方琳,陶君既惊又喜,他小声问道:“你怎么那么快结束了?”方琳同样压着嗓子答:“填满就出来啦!”说完两人看着对方,捂着嘴笑着便悄悄地从教学楼里离开了。
方琳和陶君是高中两年的同班同学,方琳是班里数学老师眼前的红人和宠儿,每逢上课必被点名上讲台做题,也因此常常一个人在黑板前杵一节课就为解一道题,即使她为此费尽心力但是在数学这方面总是收效甚微,不仅数学,而且化学、物理和生物,基本所有理科,都鲜有建树。在高中校园中,方琳,一个平时总是神采奕奕,挂着笑容的女孩儿,却总是在理科考试后面露愁容,目光暗淡,喜欢一个人耷拉着脑袋,头贴着书桌旁的墙壁,静默不语。有很多个这样的时刻,陶君从教室后方的视角看向这个陷入理科泥沼,独自烦闷的女孩儿,心中却荡漾起别样的情愫,他时常看着她的背影傻笑。
那一晚走出教学楼后,陶君和方琳便并肩走在校园中,走在通向车站的路上。他们肩并着肩,缓缓向前踱着步子,询问着彼此近况,夜晚的校区里,静谧无声,除了身后远处教学楼那里几处微弱的灯光,便只剩下他们身旁稀稀落落的几盏路灯。正走着,陶君突然在一路灯处停下,从羽绒服里掏出了一瓶热饮,“刚来的路上给你买的,藏在衣服里还热着哪,快喝,”他说。方琳接过热饮,喝了下去,甜甜的,喜不自胜。也正是此时,方琳发现柔和的灯光下开始出现了一些肉眼可见的漂浮物,它们轻轻地飘荡在路灯下,悠然自得,体态轻盈,“是雪!下雪了!”方琳激动地大喊,在上海这个鲜有降雪的南方城市,下雪是值得被庆祝被铭记被口口相传的大事记,这里的人们感受不到雪花会带来的任何消极影响,因为常常等人们搜集完方圆几十米的积雪也只能打造出一个只能被捧在手心里的迷你雪人,所以在这里,雪花是浪漫是惊喜的化身。
走在校园中的两个人完全被这场意外的降雪所惊喜,伸手在路灯下拼命抓着雪花,摆在掌心赏弄。两人对着雪花飘来的方向,扬起脸颊去感受雪花的温度,落在脸上微微的触感与凉意,不一会儿又伸出舌头想要去盛这从一方云层中掉落的晶体,好不欢乐。两个人都被对方幼稚的行为所逗乐,却又乐此不疲地继续着,就这样他们来到了车站,开始了回家的车程。
温暖的车厢,使得刚才还在雪中被冻得些瑟瑟发抖的两个人突然安静了下来,享受起了这份平和的温暖。一月,在这临近假期的夜晚,大学附近公交车上,只有陶君和方琳以及其余零星三两个睡得昏昏沉沉的乘客。从车外冻人又欢乐的气氛一下突然转换到车内暖洋洋又静默的氛围,方琳和陶君两人的脸颊也渐渐泛起了红晕,不知是这室内暖气作用使之抑或是两人当下脑中酝酿的情绪所致。
陶君在几个月前的夏天离开了上海前往美国求学,在这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学期中,他忙着熟悉新环境新国度里的一切,不一样的文化,不一样的人群,不一样的课程,刚过去不久,没等熟悉完环境,他就又忙着投身于新的课业,辗转大学校园中的角角落落,一个人为自己打理着自己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有时他觉得对这未来的生活充满激情和向往,对这人生第一份的自由颇为满足和感恩;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对过往生活和时光的怀念,父母、好友以及那个留在上海的她,不知道她是否和自己一样对新的生活充满期待但是却有些无所适从。他在新环境所经历的一切,都忍不住想要与她分享;新生活的节奏越发忙碌,而他的内心越发空洞与寂寞。没有了她在自己身边不时地出现和谈心,陶君觉得在美国的日子过得越发无趣和压抑。与她之间相隔的重山大洋,再加之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常常使得陶君打开对话框却又默默关闭,与她即时对话的机会也少之又少,每想到此,心中便平添了几分失落。短短三周多的寒假假期,原本陶君的父母生怕他过于疲累劝说他不要千里跋涉回家,不想让他牵挂,然而,陶君还是毅然决定回国,留在上海的她,对那时的陶君而言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果然,当他在教室门口看着她出来时,那个熟悉的傻笑,那个抓满书包和物件的双手,那个在教室门口一边羞涩地笑着看着自己一边一层层把自己包裹好的她,让他心中积攒了几个月的阴霾一下子消散,心中脑中一切都变得愈发明朗、欢快起来。
上车坐定,两个人不约而同地脱下外套后,也只是相视一笑,把外套抱在胸前,却谁也没开启话头。方琳和朋友在一起时是不喜欢这样的沉默的,总觉得两人这样呆呆地坐着有些尴尬,于是开口问陶君:“在美国有交到一些朋友吗?开心吗?”陶君抿了抿唇,答道:“有一些吧,遇到一些中国的同学,有时候一起学习或者周末一起玩,” “那听起来不错哪!有人陪着,那就不至于太寂寞了,”方琳接过话来,“不知道有没有碰到心仪的女生呢,算了,真的碰上了,对他也是好事,一个人在那里生活一定很辛苦,有个人陪在身边互相照顾才是最好的,”说那话的同时,方琳的心里这样想着,有些苦涩和无奈,最深处也不乏有丝丝期许。一个十九岁少女的心,就这样纯净而柔软,平时的伶俐和利齿,在内心新生的这些情丝的牵扯下已然失了那份灵巧。
“其实我,”陶君在方琳的话后停顿了几秒回应道,“其实我还是觉得高中的时光最好,有亲近的朋友在身边,互相打气,感觉更好,现在一个人,还是有些。。有些不习惯,” 听到陶君的回答,方琳心里咯噔一下,“他本就不算是个外向的人,人际交往方面慢热又迟钝,陌生的环境一下子适应不了也确实是意料之中的,只是现在他如此表露,想必心里是非常难受了,”方琳看到陶君低下了头温温的表情,心中不免有些心疼,“万事开头难,一开始总得有个适应期,过段时间就会好的,”方琳用较为轻快的语调说道,“而且你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想找人分享的,你可以给我发消息啊,”“额额,也可以和志浩他们几个联系啊,”方琳补充说。
“嗯,那你呢?你在新学校里过得好吗?”陶君笑着问到方琳,“还不错啊,认识了一些新朋友,就是有时候会想魏茹她们,但是因为大家都基本在上海,所以想约也挺方便的,”方琳说起魏茹这几个高中蜜友,又忍不住咧着嘴笑了起来。
“那。。有认识新的男生朋友吗?”陶君没等方琳回答又补充到,“我是说男朋友,你交男朋友了吗?”说完陶君直直地盯着方琳的眼睛看,方琳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和对视惊得有些语塞,那几秒的时间,两人就那样互相对视着,眼睛里盛着对方的模样和车厢内盈盈的灯光,两人怔在座位上,一个屏息凝神地等着回答,一个一时语塞,如噎在喉,除了那还在颠簸前行着的汽车行驶的声音, 空气中只剩下他们扑通扑通,闷闷的心跳声。
“额额,男朋友,没有啊,哎呀,哪儿那么容易找啊,”方琳意识到气氛有些微妙,于是微微一笑,稍稍扭动了一下身体,调整了坐姿,使自己面朝前方,故作轻松地打了个哈哈。
哈哈过后,车厢内的两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可能有半分钟的时间,“你和我在一起吧,方琳,” 陶君把身子侧向方琳对着她说,只见他半低着头,时而抬起眼睛瞟向方琳,“我喜欢你,方琳”,此言说罢,陶君又垂下了眼睛。而一旁的方琳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显得有些惊愕,但惊愕的表情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她不由自主上扬的嘴角,内心无法抑制的狂喜,她渐渐把头低下,深埋进脖前的围巾中,有了围巾的包裹,方琳在里面尽情地笑着,娇羞着,她努力想要平息和隐藏此时自己这过于欣喜的神态,结果发现却是徒劳无功,几秒钟后,方琳逐渐抬起了头,离开了围巾的遮挡,她转而用自己的双手捂着自己的脸,深吸了一口气,轻拍了两下脸颊后,她微微地转向了陶君,此时的她还是用手半捂着自己的脸颊,但是却露出了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她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陶君。
陶君在感情方面自小便算不上是个敏感的人,在高二之前他对女生的感觉是一群爱吵吵嚷嚷甚至还有些无趣的人。他不明白为什么都已经高中生了,为什么课间那些女生一定要成群结队地一起去洗手间;他不明白为什么体育课上那么珍贵的自由活动时间,为什么那些女生只愿意绕着操场慢慢地散步亦或是呆坐在树荫下坐着聊天;他不明白为什么好多女生那么容易就掉眼泪,被老师说了两句,不小心被磕绊了一下,就会像被打开了开关似地,瞬间泪如雨下开始抽抽嗒嗒。他对女生的了解并不多,也并不感兴趣,只觉得麻烦,直到高二刚开学的那个九月,他和方琳及其他同学去某展览参观回来后,仿佛有什么变化在他心中悄然发生。
那天,方琳和她的好友在班中询问想要一同去观看一场科技展览的同伴,正好陶君和另一名男生有兴趣,如此,四人便相约结伴前往。
前往展览的那天是明媚的一天,天公作美,蓝天白云有微风,站在阳光下能充分感受到温暖的太阳光束,刚觉得有些微热时,就会有瑟瑟秋风扫过,驱散那份热气,九月末是方琳最爱的时节,彼时的上海秋高气爽,偶尔秋风扫过时也会吹动起自己发丝和衣物上的香气,混杂着秋天特有的清新,那旷心怡神的嗅觉体验总能带给方琳莫大的快乐。
他们四人相约要在展馆附近的地铁站口见面,方琳是第一个到的,到达后她便在地铁口站着等待其他同伴。这样的天气是她的最爱,莫说要去参观展览,哪怕只是如此这般地在室外散步对于方琳而言都是极好的体验,因此即使早到了,她也不过是自若从容地站在那里,四处张望着。不久后,陶君来了,他从地铁口中出来,很快就看到了方琳蓝色的身影,她穿了一件天蓝色的卫衣和一条黑色牛仔裤,扎着大马尾的她站在近处的草坪旁对着刚出现的陶君挥手微笑示意。陶君看着眼前对着自己微笑挥手的方琳,不知是因为在阳光下的关系还是怎地,陶君突然觉得她的周身好像散发出了一圈柔和的光,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陶君有些晃神,有那么两秒仿佛心脏都忘记了跳动,他看着眼前这个已与自己同班了一年,并没太多交流的女孩儿,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滋长。他向着方琳的方向走去,挥手回礼,放下时羞涩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你来啦,”方琳笑着招呼着,“嗯嗯,”陶君答道,“你来很久了吗?”
“没有啦,我刚到一会儿,魏茹和志浩他们应该也快到了,”方琳看着陶君说,他们两人就这样在地铁站旁随意地聊着,过了一会儿,陶君看了下手表发现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二十分钟,另外两个人却迟迟还没出现,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他们怎么这么慢,都晚了二十分钟了,”“应该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吧,”方琳也朝地铁口张望了下随后说到,“我们再等等吧,应该很快就会到的,”说完,方琳笑着安抚着陶君,接着她又开始聊起了高中里的桂花树,模仿起了某位任课老师的招牌动作以此来分散陶君的注意力,陶君在方琳的逗乐下笑得前仰后翻,捂着嘴乐不可支。不一会儿,另外两个人也匆匆赶来加入了他们。
而此时坐在车厢内的方琳,看着眼前不敢完全直视自己的陶君,她饶有兴致地直盯着他,脑中刚闪过那第一次和他出行观看展览的画面,两年多了,好像还是一样,过了一会儿陶君似乎发现方琳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于是便对视了回去,他鼓起勇气问起:“所以你。。怎么想?” 此时方琳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她不好意思地又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深吸一口气露出两只汪汪闪着光芒的眼睛答道:“当然好啊,我也喜欢你啊,”说完她便转过头去,不敢再直视着陶君的眼睛了。而此时的陶君在座位上,恨不得马上跳起来紧紧地拥抱着身边这个脸蛋红扑扑的女孩儿,看着她坐在旁边,两只手在腿上不停地做着小动作,这在他眼里可爱得不可比拟的画面让他不知所措,加上他自己此刻无法管理的表情,他的眼睛,他的双手,他的双脚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放,“是应该抱她吗?牵手吗?还是应该说些什么呢?”陶君觉得此时车厢内的温度有些太高了,他觉得自己简直要喘不过气了,在他的人生中还从未曾这么需要过新鲜空气,他现在只想冲去车外用尽全力地奔跑,释放掉自己心中现在欣喜到想要尖叫和大喊的心情。
两个人现在坐在一起,都有些手足无措,彼此都不时地偷瞟着对方,对视后而都又闪避过去,一个羞涩地咬着自己的嘴唇,一个激动得抓耳挠腮,终于在一次对视后,两个人都噗嗤地笑了出来,两双眼睛里盛满着充满蜜意的光芒,在他们相视的那几秒里,好像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所谓的青春,最宝贵的便是那份青涩中包裹着的甜蜜,那颗赤诚之心,纯净得让人屏息凝神,它犹如春之百花,夏日烈阳,秋时金风和冬日霜雪般艳丽、炽热、清透和凛冽。弱冠者不察而乐,而立者识而心伤,天命而后水波不兴。
而立未至,回首处,无风无雨唯有晴;留恋处,独上兰舟,一枚影,两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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