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的休息平台的墙角处挂着一张刚刚织好的网,有一张拇指大小的蜘蛛在蛛网上逗留。蛛网上有那么多条路,可它仿佛找不到方向。这多像五年前重回到那个小镇的我啊。
我站在你家的的四层小楼前面,默默地站了一个上午。来来往往地都是些老人,我却一张面孔也记不起来,他们也没有认出我。我就这样被他们遗忘了,亲爱的,你知道吗?当时的我多么心痛吗?那石灰刷成的外墙正在一块一块的剥落,仿佛我的心也被剥成一片一片掉落,要是你忘了我,我该如何说服自己,坦然地接受这一切了?
“妹子,你认识这家人啊?不过这家人有六年没有回来过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轻轻地问道。
“六年?为什么?”
“哎,还不是有人死了,这家人怕家里晦气呗,就搬走了。”
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泡的发白的手给狠狠揪住了,我一瞬间透不过气来。突然间,我的愤怒急剧地膨胀起来,我推开那锈的不成样子的铁门,一口气跑上四楼,一脚踹开房门,大声吼道,“活着的时候,你要把我从这儿带走,就连死了,你还要赶走他,我受够了。你知道我喜欢他啊,你知道啊,你怎么那么自私,我是你的女儿啊,你为什么要剥夺我所有的爱,我诅咒你下十八层地狱,我不会去找你的,永远不会。”
我靠着墙哭,我倚着门哭,我坐在台阶上哭,我的泪水化作洪流,从四楼一直弥漫到一楼,带着霉味的积尘被冲刷得那么彻底,你看,这红色的楼梯又变得鲜艳起来,像血,我仿佛看到你从二楼上来,我从四楼下去,你看着我,那双清澈的眸子。
我注定要漂泊,在没有遇见你之前,我肆意的漂泊,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我仿佛能看见你在大海边流连,在沙漠中驻足,在草原上嬉戏,在深山中休憩。可那只是你残留的淡淡的味道啊,事实上我连你的影子都抓不到。
我在你以前经常去的城市念书,可亲爱的,你要知道,念书不是我的本意,我是多么执着而热切地希望找到你,多么期望我们相逢对视的那一秒,你就能认出我来,我就扑在你的怀里哭泣,然后吻你。亲爱的,你别害怕,我竟然想要吻你,要知道我已经成年了啊,我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现在的我,心灵和身体都在无时无刻地想你,一遇到你,我要把它们全部都献给你。亲爱的,你要原谅我,我这一点点轻微的卑劣的想法,毕竟我一直在想着你,一直没有忘记你啊。
从我回到那个小镇算起,我找寻了七百三十二天,也等待了七百三十二天,终于,在那一个奇妙的下午,我奇妙地遇见了你。
那一天,我收到邀请去画廊看一次画展,你知道的,我宁愿用这些时间去搜寻任何关于你的消息。可我还是去了,我喜欢那个画家画笔下的薰衣草,幸好他不画小男孩的背影,要不然,我一定过去一张一张扯个稀烂。走廊尽头的墙壁上挂着一幅一米多长的油画,画里全是红色的薰衣草,一丛丛一簇簇,像流动的氤氲从画上一直流到我的心里。
我不记得我当时想了些什么,应该是想了些什么的,但是那一切和我接上来看到的景致相比,又算得了什么了,无关紧要的东西忘记了,就狠狠抛弃。哦,天啦,你是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的,我真该死,我竟然没有闻到你身上那种特别的味道。
我多想喊出你的名字,拥入你的怀里,可天知道,我竟然无法动弹,喉咙像是被谁掐住了一般,我努力翕动嘴唇,却说不出一句话。你好像注意到了我,天啦,你转过头来,盯了我两秒,然后尴尬地笑着说道,“红色的薰衣草,好特别。”
我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你,泪水在眼眶里不停打转,却始终流不下来。
“你……”
我知道你会认出我来的,只是你不敢确定,你提起右手,摸了摸后脑勺。
那一刹那间过后,我情愿自己是个陌生人,因为我看到你右手的腕关节处那一条小小的疤痕,那是你碰到我妈妈乱摆的鞋子磕在楼梯口上弄出来的啊。她让你背负着这永远的不和谐的印记,然后用极为粗鲁的方式将你们一家全都赶了出来,我怎么能跟你说我是她女儿了。在那一刻,我从来没有如此希望你从来就没有记起过我,那样,你就不会有不安的过去,而我,也会有一个全新的未来。天知道,我们的再次相逢竟然以我的仓皇而逃告终,亲爱的,我可是找寻了你那么久啊。
亲爱的,你不会知道,上帝有多么仁慈,我只是日夜祈祷,他就将他所有的幸运之光洒在我的头上,是的,我又遇见了你。
你穿着干净的白衬衫打我眼前走过,左肩上慵懒的背着一个红白格子的书包,像初夏盛开的木莲花,高贵雅致,只适合仰望。亲爱的,你一定不知道,为了与你的相逢,我不那么的狼狈邋遢,我竟然时时刻刻将自己修饰的干净素雅,我期待与你相遇的任意时刻,我都可以自信地站在你的面前,用温柔的面孔,对着你笑。我不允许自己在相逢那一刻,是不完美的,哪怕衣襟上有一个蚂蚁大小的污渍也不可以。
我们擦肩而过,却又都停下驻足,然后回头。你阳光的笑容再次浮现在你那英俊的面庞之上,刹那之间,我便沦陷。我掉进柔光和和风编织的梦里,梦里面的一切都那么的美好,仿佛我一伸手便能握住这一辈子的幸福,一抬脚就能踏上通往永恒的道路。
“你好,我们好像见过。”
“是的,上次在画展上,红色的薰衣草。”亲爱的,你知道我如此平静地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我费了多大的力气吗?我必须抑制住内心里的暗流汹涌,不露声色,以最平常的口气说出,就像怀抱千斤铁坠,整个身体全然承受不了,可我还要用最淡然的面孔,看着你,然后淡淡一笑。
“我在隔壁的学校,方便留个电话吗?”你如此说道。
天啦,两年,七百多天,我寻遍大半个中国,你却只在距我不到两公里的地方,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惩罚我当年的不告而别,惩罚我六年不曾联系你。我突然又觉得有些释然,我的罪过,老天爷给了最好的刑罚,以时光为牢,以思念为鞭,狠狠地抽了我两年。我坦然接受这些责备,我甚至坦然接受这次重逢,我是在时间长河里刑满出狱的犯人,再次遇见你,我会有新的身份和新的生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