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老李在广州已经待了十多年了,现在是一名计程车司机。
老李是清远人,早早就辍学了,辍学之后在家干了几年农活。有一天,他突然厌倦了眼前的生活,每天不是干活就是与同村人插科打诨,当他意识到这一切可能会在未来的数十年一直重复,内心猛然升起一团火,年轻的心不安且躁动起来。他渴望改变,渴望去看看外面繁华的世界,想去大城市见识见识。
当老李在忐忑中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时,父母双双沉默了一会儿后,点头答应了,并鼓励他:“到那里后,好好干,注意保重身体。”
几天后,在父母饱含期望的目光下,就这样,老李独自一人既兴奋又害怕地坐上了去往广州的车,那一年,老李二十岁,其实应该叫小李比较合适。
刚刚到达广州,老李就对这城市着了迷,像所有乡下人一样,从没见识过如此多的高楼大厦,从没见识过如此密集的人流量,从没见识过那些新奇的服装,世界在他面前都好像是新的,独自离家的那份孤独与害怕立刻被抛之脑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强烈的欲望。
老李经同村人的介绍,在一个工地上打散工,刚开始做每天都很累,并且腰酸背痛,但身体仿佛就是有使不完的劲,他望着工地上用汗水浇筑的地基,想到:就算以后这幢大楼不属于我,最起码也是我建成的。
二
拼劲与热情在最开始的几个月里丝毫未减,依旧期待着更好的生活,每个月都会按时寄钱回家,休息时间也不和其他工友赌博或者去哪里玩,但再过了一段时间后,老李心里开始有点不平衡,觉得自己每次干活都很卖力,超额完成任务,薪酬却依旧按工时算,渐渐的也不再那么努力,只是每天把任务搞定就完了。
当工期结束后,老李觉得在工地干活很累,并且离自己想要的生活还很远,决定去做在他看来轻松且赚钱的生意:摆摊卖衣服。
一个对衣服布料材质什么都不懂得男人竟然很快就学会了如何判断,并且也学会了与砍价的女人们打太极,那段时间的成长真的是肉眼就能看出来的,这种进步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越做越卖力,生意也越来越好。
那段时间寄回去家里的钱,被用来盖了一栋两层楼的房子,但好景不长,摊位要被征收去建高楼,想要换个地方继续摆摊但是人气旺的早已被人占据了。
无奈之下,只好学了车并用之前的积蓄买了一辆二手出租车,挂靠到出租车公司,就此开始了十几年的出租车生涯。
十几年后,当我和我爸赶时间只好在马路上伸手拦住正从身前驶过的出租车时,我们与老李相逢,闲谈中一段回忆就此展开。
三
老李买的那辆二手车过了几年就寿终正寝了,随后没有再买另一辆的士,只是承包了公司的车。
同年,老李春节回清远过年,好像是在买东西时无意中结识一名女子,双方都看得顺眼,谈了几个月经双方父母同意后就结婚了。
一年后,老李儿子来到了这个世界;再过一年,喜添一女。
欣喜的同时,家里的负担突然加重,不过还好还有积蓄,但因为在农村生活,各方面条件都不太好,最后挣扎着用积存已久的钱在靠近清远市区的地方买了一套房,但只是付了首付,成功当上了房奴。
本来是打算一直攒钱想在广州买房,但钱贬值的很快,而且一路高升的房价总是会让人绝望的。随后几年,出租车行业不景气,父母年纪也大了,妻子在清远偶尔打打零工,主要是照顾孩子和父母。
当我们交谈时,他的声音略显低沉还带了点无法掩藏的疲惫感。
我爸客气地谈到:“生意看来应该不错啊,在广州生活也不错吧,哪里像我在乡下发展……”
接着老李好像来了兴致,一直在讲,好像要把心中的话都一股脑倾诉出来。
“广州生活水平很高,但在这里什么都要用到钱,没有钱寸步难行,不像在乡下这么轻松,而且这里的空气太混了,没乡下新鲜;干这行这么久了,颈椎毛病越来越大了,最近生意不好做啊,干这行的基本都是外地人,外地人一直涌进广州,难做啊……”
老李絮絮叨叨地讲了很多,最后当我爸问他以后的发展计划时。他叹道再做几年就会回清远谋生了,孩子也大了,广州已经不适合我了;当我们下车时,还对着我劝道以后可以回家乡工作,生活也未必比广州差。
我只好笑笑点点头。
四
之前常常有人说搭的士能够与司机学到很多东西,还能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并且谈话的内容还可以作为写作的素材。
的确没说错,老李的故事让我想起北岛的诗: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
破碎我不敢肯定老李是否有过大大的梦想,但我清楚他像每个人一样都曾经期待过自己可以过得更好。
年轻时拼命涌入的大城市,到最后却毫不留恋逃也似的离开,有人说再怎么苦,坚持下去就好了,但“坚持”二字真的并不能成为留在这城市的理由,而老李也并不是唯一的一个。
我不确定他们最后是被现实磨平了棱角妥协了之后的让步,还是真的认清了生活真相后的主动选择。
但我敢肯定大城市中的小人物们,曾经都拥有过热血与激情,但后来血凉了下去。
我听闻最美的故事,是公主死去了,屠龙的少年还在燃烧。
但现在公主死了,少年也停止燃烧了,容颜也苍老了!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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