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回来了！”凌峰一边开车，一边喃喃自语。隔着车窗，他已经看到了远远横亘着的凤凰山，离余宁县城很近了。
凌峰自高中毕业就再没回过余宁县城，他家在县城东边的瑶山镇，从市里到县城的车先经过他们镇。所以大学四年和后来参加工作的六年，他每次回家总是到镇上下车。从来没去参加过同学聚会的，也从不到县城办事。这次回县城是因为他的恩师田老师去世了，他必须回来参加葬礼。
虽然十年没回过县城，但是作为国家级贫困县的余宁好像没有发生多大变化。凌峰凭着记忆很快就找到了田老师家。田老师一生清贫，虽然住在城边，还是独家小院里。但是房子显然比周围邻居的差了不少。凌峰停好下车，一眼就看见了许多当年的同学和老师，大家都面带戚戚然。和熟人打过招呼后，凌峰就被老班长高兆亮带着去给田老师上香。凌峰当年深受田老师照顾，回忆往事，悲从中来，不由得泪流满面。上过香又去安慰了下田老师的遗孀柳老师和田老师的儿女。当年田老师夫妻俩对凌峰都不错，凌峰还到田老师家蹭过几次饭。
凌峰和高兆亮，并肩走出灵堂，来到院子里。高兆亮递给凌峰一支烟，自己也叼上一支，然后拿出打火机点燃。深抽了两口，轻声说：“于欢也回来了。”凌峰夹烟的手抖了一下，但还是装着如无其事的回答了一声“哦。”
“她想见你一面。”
“没这个必要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没解开这个心结啊。”
“那就见一面吧。”
“好，晚上吧。等下我安排个饭店。等田老师下葬后，咱们找地方坐会聊聊吧，好几年没见了。”
凌峰没说话，点了点头。抬头远眺，县城的全景尽收眼底。田老师家在城北边上的凤凰山半山腰上，南边余河奔流而过，在凤凰山下冲积出了一块小平原。县城主城区就建在这块小平原上，
凤凰山呈弧线包裹着县城，从高空俯瞰就像是一个人的臂弯将县城牢牢搂住。
（二）
田老师的葬礼很简单，教育局和学校的领导过来送了个花圈和挽幛，然后鞠了个躬就走了。凌峰跟着送葬的队伍把田老师送到凤凰山下的一处坟地，在家属的痛哭声中，田老师被埋进了挖好的墓穴。看着隆起的小土包，凌峰的鼻子一酸，眼泪涌了出来。
从坟地里回来，高兆亮邀请凌峰去找个地方坐坐。并且说已经在凤云大酒店定好了一个包间，该约的同学已经约好了。晚上六点聚会开始。
凌峰谢绝了老班长的邀请，说自己想爬爬凤凰山，晚上六点准时到。高兆亮欲言又止，只好先走了。
凌峰开车径直来到了自己的母校，位于凤凰山下的余宁一高。把车停在大门口的停车场上，站在大门口往里看了看，寒冬时节，加上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空无一人。他也不进去，站了几分钟，然后沿着旁边的小路往山上走去。
冬日的凤凰山充斥着一股萧杀肃穆之感，野草枯黄，树叶凋敝，只有一簇簇柏树身披绿甲，岿然不动的站在山坡上。凌峰摸出一支烟点上，思绪纷纷。正是在这条路上，凌峰认识了于欢;也是在这条路上，他和于欢的感情慢慢升温。这条路当年他和于欢经常走，熟悉的好像是自己的麦田。
凌峰家在县城东边的瑶山镇，那里是一马平川。他上高中之前从来没见过山，高一的时候他经常没事的时候爬上凤凰山来俯瞰县城全景。记得第一次站在山顶，心中一股浩然之气油然而生。不禁吟出了杜甫的名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
一个礼拜天的下午，他从家里返校早了点。就又去爬了凤凰山，在快到山顶的时候，迎面走来一个身材高挑，面容清秀的长发女孩。他看了女孩一眼感觉挺面熟，应该是一个学校的学生，但是肯定不在一个班。就在他俩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女孩突然叫道：“哎……你是，高一二班的凌峰？”“是啊，你认识我？”凌峰回头好奇的问。
“我是高一一班的于欢，你是学校的名人我怎么能不认识你呢？”
凌峰笑笑，不置可否。作为全年级的第一名，开学时还作为新生代表上台讲话，不认识他的同学应该很少吧。
“你好，你怎么来这里了？”凌峰有点好奇的问。
“我家在山那边。”于欢脸有点红了。
凌峰看出来，那是一种略显尴尬的表情。他听同宿舍的班长说过，山那边有个村子，属于城郊乡，但是很穷。
“哦，我经常来这爬山，我家在瑶山镇，那边没有山。”
“我从小在山里长大，从初中到高中都要爬山上学，我讨厌爬山。总有一天我要离开这该死的大山。”
他们聊着，凌峰也折返回来，陪着于欢下了山。
（三）
凌峰边爬山边回忆着从前。突然他发现，自己走的竟然是水泥台阶。十年前，这条山路是没有台阶的，只有放羊人走的一条羊肠小道。于欢很讨厌走这条小路，经常滑到。碰到刮风下雨，就直接不能走了。当然也有一条通往山后的公路，不过那需要绕很远。也是，十年了，也该有些变化了，凌峰继续回忆。
每个周五下午，凌峰都会陪着于欢一起爬山。然后站在山顶，看着于欢的身影消失在山的那一边。而在星期天下午返校的时候，凌峰总会提前到校，爬上凤凰山，在山顶等着于欢，和她一起回学校。那条放羊人踩出的羊肠小道，凌峰越走越熟，甚至可以一口气跑到山顶。
凌峰的成绩很好，于欢经常找他补课，凌峰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慢慢的于欢的成绩也提了上来，在全年级竟然能进到前十了。
时光如梭，岁月如歌，他们就这样美好的相处着。互相之间没有任何表白和承诺，但都知道彼此喜欢着对方。
转眼冬天来了，下了第一场雪。凌峰问于欢，下这么大的雪，你怎么回家呢？于欢说：“走公路呗。”
“那要多久才能到家啊？”
“三个小时左右吧，要不咋办。”
“哎，要是山路上有台阶就好了，就不会太滑了。”
“好啊，等你有钱了就在山路山修个台阶，那我回家就方便了。”
“等我有钱了就把你接出来住。”
……
俩个人都沉默了，气氛有些暧昧，也有些尴尬。
很快，有人到班主任田老师哪里举报，说他们早恋。田老师把凌峰叫到办公室谈心，凌峰矢口否认。只是说自己喜欢爬山，而于欢家在山后住，偶尔会碰见。田老师也没有过分追究，只说你们现在还小，应该以学业为重。你俩都是好学生，我不希望因为早恋影响你们俩的前途。
后来，于欢告诉凌峰，是周浩渺告的状。周浩渺给于欢写过情书，于欢没有理他，偷偷在厕所撕掉了。于是周浩渺就扬言说，一定要收拾凌峰。凌峰听完，冷笑一声：“垃圾人，不用理他。”
周浩渺的父亲在教育局工作，好像还是个什么领导，仗着家里的权势在学校称王称霸，可是凌峰从来不甩他。有次考试，周浩渺坐在凌峰后边，想要抄凌峰的答案，考试时一直踢凌峰的凳子。可凌峰装着不知道，理都不理他。把周浩渺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四）
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大家都在为高考冲刺。凌峰的心里却不是很着急，因为田老师早就告诉他，他们学校有个外院的保送生的名额，学校领导已经开会研究，确定给他了。不过高考还是要参加一下的，考个好名次也能给学校争得一份荣誉不是。
凌峰安耐不住激动的心情，当天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于欢。于欢听完后并没有凌峰想的那么开心，甚至有些落寞，只是淡淡的说了句：“祝贺你了。”
在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田老师又把凌峰叫到的办公室。有些愧疚的说：“凌峰，不好意思的通知你，今年咱们的保送名额没有了。你只能通过高考考个好学校了。不过，以你的成绩，考个一本应该没有问题的。”
凌峰听完后有些吃惊，但随即就平静下来了，本来这就是意外之喜。没有就没有了吧，好好参加高考就是了。
高考的前一天晚上，凌峰在宿舍里看书。有个同学进来说于欢让他出去一下，在后门那等他呢。他一听，连蹦带跳的就出了门。毕业了，也该摊牌了。不过让人家女孩主动，真不应该。凌峰原本打算考试完了再给于欢表白的。没想到于欢这么着急。
当凌峰来到后门口，却发现事情似乎有点不太对劲。那里站了好几个人，看起来不像是学生，打扮的流里流气的，还叼着烟。凌峰感到不妙，转身就往回走，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凌第一，去哪啊？来都来了不聊聊就想走啊。”是周浩渺。凌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下愣住了。只见周浩渺搂着于欢从一片黑暗中走出来，嘴里还叼着支烟。
于欢低着头不敢看凌峰，凌峰的眼睛里现实惊愕随即变成了愤怒，大吼道“于欢，你为什么这样做？”于欢只是小声说：“对不起。”这时，周浩渺说到：“凌峰，你不是牛逼吗？你不是学习好吗？你不是把最好看的妞泡走了吗？老子早特么看你不顺眼了。实话告诉你，你的保送资格是老子给你搞掉的，给了我们家欢欢了。你傻了吧，学习好有个屁用。”
一刹那间，凌峰感觉像是遭受到了五雷轰顶，热血上涌。握起拳头朝周浩渺的脸上砸去，然后就被一群人拉住摁倒在地上，拳头和脚像雨点一样落在身上。但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等凌峰醒来，已经躺在医院了。母亲坐在床边抹着眼泪，他问母亲：“考试开始了吗？”
“你都昏迷两天了，考试都结束了?”
“啊……”
这时，田老师拎着一袋水果进来了。一看凌峰醒了，就说：“凌峰，你醒了啊。快告诉我谁打的你，我告诉警察把它们抓起来。”“不知道，天黑没看清。”凌峰摇摇头说。田老师狐疑的看了看凌峰，叹了口气说：“你也别难过，再复读一年明年再考，明年肯定能考个更好的学校。”
“我想知道，保送名额到底是怎么回事？”凌峰问。
田老师脸色略显尴尬，沉默了一会说：“教育局下的通知，让把保送名额给于欢。我们都非常惊讶，没想到于欢还有教育局的关系。后来校长怕你知道了影响情绪，就让我告诉你今年没有名额了。”
凌峰没有说话。
（五）
一个星期后，凌峰出院。一个月后，凌峰进了复读班。一个年后，凌峰考入了Q大学。毕业后进入了省城某国企工作。直到今天之前，凌峰再也没有回过县城，他对县城有种深深的厌恶感。
他上大学的时候曾接到过于欢的一封信，心里写到，她是因为想要那个保送名额，才假意答应和周浩渺好的，其实内心里喜欢的是凌峰。那天是周浩渺让人叫凌峰出来的，她事前不知道。希望凌峰能原谅她。凌峰看完，划了一根火柴烧掉了，一起烧掉的还有少年时代的梦。
凌峰和几个关系好的同学一直保持着联系。据一个同学说，于欢外院毕业后，留校做了老师。而周浩渺，上了个野鸡大学，在学校和别人打架，失手打死一个同学，被判了刑。而他父亲为了捞他四处托关系行贿，后来东窗事发，也进去了。
至于田老师，常来省城看病，于是和凌峰就一直联系。凌峰还托关系帮助田老师找了几个专家医生，无奈田老师的病情已经无力回天了。
凌峰不觉已经走到了山顶，如今的山顶竟然修了一个小广场，还有几个小亭子。广场的中间还有一个雕塑，凌峰走过去发现是一只展翅高飞的凤凰，从火焰里冲出。基座上写着四个血红的大字：“凤凰涅槃。”他忽然想到，刚才在山下好像看到了一个路标，写着凤凰山公园。现在这里已经变成公园了。凌峰走到广场边上俯瞰山下。刚才走过的台阶，如天梯一般，挂在凤凰山的南坡上。从山顶延伸到山脚，连接着通往四面八方的路。
凌峰抬腕看看表，已经五点十分了，要去赴约了。于是，他向着台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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