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好的兄弟，高考那年落榜了

此刻，我坐在由家乡返京的列车上，看着窗外匆匆掠过的风景，内心思绪万千，想着我最好的兄弟——赵喜。前两天，我接到了喜子的电话：

“我要结婚了，不管你在京城多忙，那天你得出现在我面前”。

喜子是我的发小，从小就一起玩，小学同桌，初中同桌，高中又是一个班。只是后来高考，一向成绩优异的喜子意外落榜了，没有考上大学，后来就去市里的建筑工地上打工了，而我，则考上了一所北京的大学，毕业后又顺利留了下来。

喜子的话，我自然得照办，并且，自从高考之后，我也就再没见过喜子，还真想见见他，于是匆匆向单位请了假，买了票回去。

第二天到家，参加了喜子的婚礼，喜子还是那么清瘦，只是脸上的皮肤更加黝黑、粗糙了，我知道这也是这几年的辛劳岁月留在他身上的痕迹。即使是在婚礼的现场，也看不到他的一丝笑容，眼神中依旧透着一股忧郁，就像曾经的那样。

后来从同学口中得知，喜子的妻子娟是隔壁村的，27岁，带着一个6岁的孩子。娟18岁时候去省城打工，在厂里遇到了一个青年，两个人谈起了恋爱，没多久娟就怀孕了，而那个青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娟只能回了老家，把孩子生下来，自己平时在县城里的一个超市当售货员。这门亲事，喜子母亲本来不情愿，但喜子明白，娟家里并不要什么彩礼，而其它家的姑娘，天价的彩礼是他们这个家庭难以承受的，他没得选择，最终，喜子说服了母亲，和娟结婚了。

在婚礼上，我也看到娟了，身材比较胖，并且，显得很老，给人看起来并不像是20多岁，更像是40岁，她6岁大的儿子还一直围在身边喊着妈妈，而喜子就站在旁边，面无表情，看到了这个场景，我有些心酸，想起了我和喜子的高中时代。

中考后，我和喜子成绩都很好，考入了市一中，第一次从农村老家进入了“大城市”。看到高大的教学楼，豪华气派，每个教室都装着空调，感觉大开眼界。是啊，比起以前初中时候，教室都是平房，夏天热的一身汗，冬天冻得拿不住笔，真是感觉天壤之别。每到周末，我们俩都会到市区的大街小巷溜达，看着城市的繁华，立志一定要好好学习，留在大城市，而在这时，喜子也深深地喜欢上了一个女孩。

她叫小慧，是喜子的前桌，也是我们班里最漂亮的女孩。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一笑起来特别甜，家是市区的，父母都是大学老师。小慧虽然长得漂亮，但平时也不刻意打扮，总是很朴素，习惯穿一身绿色的运动装，与周围那些化着妆、穿着超短裙的女生相比，真的是一股清流，清新脱俗。而喜子，也在看到小慧的第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但喜子内心里是自卑的，因为他深深的明白，他是从农村来的孩子，穿得那么土，在我们这个几乎都是城市孩子、穿着时尚的班里，他显得很另类，喜子也从来不主动说话，每天就是把头埋在书本里，唯一值得骄傲的是，喜子的学习始终在班里保持第一名。小慧也是个爱学习的女孩，平时也很上进，喜子虽然和小慧坐在前后桌，但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喜子曾经跟我说，他现在太普通了，像是一颗草，他配不上小慧。并且，他的父母为了供他在市里读书，没日没夜地操劳，就为了他能考上一个好大学。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好好学习，他的志向是清华大学，等考上了大学，他会带着清华大学的通知书向小慧表白，告诉小慧他喜欢她，喜欢了整整三年，1095天，每一天的梦里都会出现小慧的身影。每当喜子说起来这个，脸上洋溢的都是幸福的、充满期待的表情。

但在高三那年，喜子家里出了变故，喜子父亲为了多挣钱，开着拖拉机给工地上送沙土，常常一整天都不休息。有天下午，因为过于疲劳，在拉土时不幸侧翻到路边的沙坑里，3米多深的沙坑。等喜子赶到医院时，他父亲已经永远地离开了。喜子最后看着他父亲的面容，却一滴泪也没落，只是紧紧地用牙咬着嘴唇。但从那以后，喜子像是变了一个人，每天都神情恍惚，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是对我，他也变得冷漠起来，每天都是把头埋在书本里。

高考后，出了考场，喜子哭了，哭得撕心裂肺，我以为是他没发挥好，便也没细问。成绩出来了，果然如此，一向成绩优异的他，高考仅仅考了423分，连最普通的本科都上不了，他落榜了。从那以后，喜子便去了工地打工，而我们，也渐渐地断了联系。

喜子和娟过来给各桌敬酒了，我从回忆中醒过了神，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不知为什么，这杯喜酒却让我感觉无比苦涩，像是泪水。可我仍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很快就醉了，喜子便把我扶到他之前一直住的小屋里休息，他又出去招呼客人了。

我观察着这个有些昏暗的小屋，正对门的墙上贴着喜子曾经拿到的奖状，大概几十张，足足有半面墙，奖状下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摆了一些书，竟然全是高中时的课本，这张桌子，不由得让我想起了喜子高中时候的那张课桌，也是这样，放着课本，喜子每天就是把头埋在书里。我不禁坐下来，开始翻看这些书。

其中，在物理课本里夹着的几张纸引起了我的注意，我拿出其中一张，是喜子的笔记，标题被笔狠狠地划过了，已经看不清楚，但隐约能看到两个字——遗书，我不由地一惊，仔细地看着，这张纸明显有泪点斑斑又被风干的痕迹，上面写着：

今天，父亲走了，在医院见了他最后一面，我能明显看到他那被拖拉机挤压过的畸形的身体，我不知道他当时忍受了多大的痛苦，他就这样走了。在医院，我一滴泪也没落，我也不能落泪，因为他是为了我才会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悲痛。我想，如果我没有学习这么好，如果我没有到市里上学，是不是家里就不用面临着这么大的负担，是不是父亲就不会去开拖拉机挣钱，是不是他也就不会摔进沙坑里。这些，都是由我造成的，他走了，我还活着，我有什么资格去落泪呢？也许，那个该摔进沙坑的人，是我。

今天，我到了父亲出事的现场，那条狭窄的土路，两边就是深深的沙坑，而父亲，就在这条路上奔波了好多年，为了我的学费，为了我能吃上好的，为了我能考上一个好大学。站在那条父亲每天都要来回很多趟的土路上，我真的想跳下去，到另一个世界去陪陪他，让他不再孤单，不再吃苦，不再受累。

可是，我不能，父亲这样走了，留下了我和母亲，我不能这样自私，就想着自己解脱，我解脱了，心安了，母亲怎么办呢？难道要她一个人孤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吗？我这样做，也真的是太不负责任了，也愧对父亲的在天之灵。

是啊，我得活着，哪怕是生不如死地活着。

父亲一直期望着我能考上大学，我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可是，如果我考上了，又怎么能负担得起呢？不行，绝对不行，就是因为我，父亲才这样走的，我不能再这么自私下去了。不行，绝对不行，我绝对不能再去读大学了。

我会把高考考完，告慰父亲的在天之灵。

看完了这个，我已经泪流满面，在这张纸的下面，我又发现了一张我们高考时的答题卡，是理综的答题卡，每个题下面都密密麻麻、工工整整地写着答案，我一下子明白了，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着，我拿出手机，搜到了我们高考那年的答案，一题一题地对着，基本上没有大的错误，即使是最保守的估计，得分也在270以上，加上喜子高考时的分数423，他的总分最低也是693。

那年，清华大学的录取分数线是680分。

此刻，外面响起了热闹的锣鼓声和响亮的鞭炮声，人们也都在欢笑着、喜悦着、祝福着。我抬起头看着外面，天公并不作美，灰蒙蒙的，朵朵阴沉的浓云，夹着团团飞舞的雪花，笼罩着大地。而此刻我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喜子，我最好的兄弟，高考那年“落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