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曲的柿子树

深秋里的原野，空旷又寂寞。国庆一过，天气变得冷起来。十月份的最后几天里，早晨的村庄里会看到一层白霜铺在地上。

清晨五点，黑漆漆的外面挡不住程老汉的操劳。冷气深入骨髓，程老汉蹑手蹑脚的起床穿衣穿鞋走下脚地。木门的吱呀声还是吵醒了老伴，她没好气地问了一句:“老不死的，起这么早干什么？”

程老汉笑着说:“么事，睡不着了。你睡你的。”

走出家门后，老汉习惯性的拿出自己的烟锅，在袋里狠狠地挖了下去，如同铲尽地里烦人的荒草。老汉又用手压瓷实了，然后拿出火柴，划了几下将旱烟点着。儿子给父亲买了好多打火机，各种款式都有，老汉一直搁着不用。前几天在邻居和老伴的怂恿下，程老汉也置办了一套现代化设备“液化气燃气灶”，这下老汉更不喜欢用打火机了。人问的急了老汉回一句“我就喜欢闻柴火的味道，你管的还宽的很”。

吧嗒吧嗒抽了几口旱烟后，程老汉习惯性地望望天空，一轮圆月静悬在当空。“阴历十五了，今年看不了几个月圆之夜了，时间真快啊，那兔崽子今年回来不？”程老汉自言自语地说。

天稍微亮了，程老汉拿起了竹笼，向地里走去。他家的地离村子不远，不多一会就到了。程老汉又抽起了旱烟，他眯着眼睛望向了四周，那火红的一片全是柿子树。“那些饥荒年间，这些柿子早都被哄抢一空，怎么现在倒没人要了。”程老汉又对自己自语道。

走着走着，程老汉摔了一跤，那是耕种小麦时地里的玉米根绊倒他的。老汉这次没有骂娘，索性躺在了地里，望着蓝色的澄净天空失了神，旁边那些弯曲的柿子树也望着他。

程诚六岁的时候，奶声奶气地问父亲:“爸爸，人死了是怎么回事？”

“人死了就是人睡着了。”

“那是不是每个人每天晚上都会死，第二天早上又活了。”

程老汉回想起和儿子的对话，却没有了当初的笑容。岁月不饶人，时间匆匆而过，程老汉还会陪儿子走多久。想着想着程老汉就留下了泪，仿佛他下一刻就会和儿子天人永隔，甚至灰飞烟灭。

程老汉想这些的时候刚好是早晨八点，庄稼人吃早饭的时候。望着远处的村子，程老汉突然打了自己一巴掌。自己怎么会想这些事，不远处弥漫着阵阵炊烟，几只小鸡在悠然地踱步，他仿佛闻到了柴火香。

程老汉决定回家，当然回家前不忘狠狠地装满烟袋锅，惬意的吸上几口，抚摸着旁边的柿子树，说:“老伙计，我该回家咯。”

自打上次程老汉想到自己已经仙逝，时间过去了一年零四个月，岁月不紧不慢，春华秋实伴着日落月升。儿子程诚春节期间给二老打电话拜年，说自己工作生活一切顺利，还交了女朋友，今年去女朋友家里过年就不回来了。

程老汉失落的说:“那好，你自己在外注意安全，去人家家里要有颜色，凡事多做少说不要惹人嫌。”

“知道了。”电话里却传来女孩清朗的笑声。

程老汉失落地挂断电话，却招来老伴的责骂:“老不死的，儿子有媳妇了你还不高兴。过来帮忙，大过年的咱们也乐呵乐呵。”

程老汉放完鞭炮老伴也做好了饭，满满的一桌子菜，却因老伴的一句“儿子现在在干嘛呢？他吃了吗？”导致老俩口看得多吃的少，老夫妇早早就睡了，甚至连期盼很多天最喜欢的赵本山的小品都没看。

程诚回家是在过年后的八月份回来的，同时回来的还有女朋友小晴。程老汉夫妻俩忙前忙后不亦乐乎，儿子在家呆了有半个多月。程老汉发现儿子变了，变得更稳重更成熟，话也少了。程老汉却不习惯了，时间将他的宝贝儿子带走了，那个整天跟在他身后的人永远的丢了。

又是一个秋天，又是国庆节过了，又是地上铺满白霜的日子。空气依旧的冷，那颗柿子树更弯了。最近村里流行起了快递水果，程老汉也给儿子寄了一份惊喜。

程诚打开包裹后，脸都变了。包裹里找不出几个完整的柿子，不知和什么包裹一块送的，整个柿子都有一股腥味让人恶心。

“爸，我这边什么都有，你以后不要乱寄了。”程诚心情很不好，不知是因为柿子还是别的什么。

程老汉挂断电话后不知所言，他不断地想着儿子的话，他甚至能看到儿子当时的表情。

三天后，村里的赵大瞎死了，得的是肺癌，死的时候很痛苦。程老汉给儿子打电话:“你大瞎叔死了，肺癌。村里死了七个了，年龄都不大。”

“你和我妈要保重身体，不要舍不得花钱，勤检查有病就治别耽搁。”

“嗯，我知道了。你和小晴最近咋个样？”

“还好，她工作稳定后我们就结婚。”

“好，我和你妈给你们把钱都攒够了。一定给你们办的风光。”

“爸，没啥事我先忙了，后面抽空我和小晴去看你们。”

“好。”

程老汉挂了电话，默默地怔了好一会。程老汉又来到了地里，那颗柿子树比以前更弯曲了，枝叶也没以前繁茂了，柿子依旧是那么红那么大，吃起来依旧那么香甜。

记得送儿子上大学时，他单薄的身影扛着两个编织袋，活像一个外出打工的。国庆放假了，儿子给他打电话想吃家乡的柿子了，他和儿子说了好多好多。现在又是柿子成熟的季节，程老汉却不知怎么办了。

儿子大了，开始了自己的生活。自从小两口结婚后，他们渐渐的很少回来。“孩子大了，也该为他们自己忙活了，咱俩老东西不要给孩子添累赘了。”老伴给程老汉说。

“我觉得也是，咱又能走能动弹，为啥不靠自个呢。”

在拒绝了几次儿子的邀请后，程诚也不再勉强。他知道自己的父母一辈子都待在农村，这里是他们的最终归宿。

又是一个暮秋的清晨，程老汉又一次早早起床。抽着旱烟的他迈着孱弱的步子向地里走去，前几天的肺炎让他身子很虚弱，操劳了一辈子闲不下来，医生的多次劝告对老汉也不起作用。地里依旧是刚冒出土的麦苗，隐约的绿色稀疏地散布在田间，只有不远处的红色让人看到了生命的律动。

程老汉看到自家的柿子树时大吃一惊，那颗弯曲的柿子树竟然断了。粗壮的树干仿佛被人砍断了，仔细一看原来自己枯萎了。“人都有老的时候，何况树呢。我的大限也快了吧。”程老汉自言自语地说。

此后程老汉起的更早了，打扫院子修葺房屋，陪老伴说话。一个冬日的夜里，程老汉去了，就像那棵弯曲的柿子树，无声地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