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泪在飞

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哪一颗是学姐流过的泪。

1

城市的夜晚，风很大，台风就要来了。

起风了，风吹落了学姐的眼泪，一滴一滴，随风而去，飘散在城市中，挥发在空气里，弥漫着伤心的味道。

满天都是谁的眼泪在飞，哪一颗是学姐流过的泪。

学姐在这座城市里已经待了五年。五年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大，学姐这辈子估计都不会来到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是老大的家乡。

老大是我的大学同学，学姐是我们共同的学姐。

大一的时候，有个同学在班级年龄最大，大家都称呼他为老大。老大不小，孤身一人，期待着能够谈一次轰轰烈烈的恋爱。

那个年代大一就有电脑的同学不多，我有一台“大肚子”显示器的台式机，经常被隔壁宿舍的老大霸占。

老大霸占我电脑并不是为了打游戏。他经常一个人坐在那，把显示器旋转一个不被我们看到的角度，然后用他的“一指弹”埋头敲击键盘。我们去图书馆了，他还在，我们去食堂吃饭了，他依然在，直到熄灯睡觉，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我们一直好奇老大在电脑上做什么，老大不说，也不给我们看。有舍友说他是在写代码，也有舍友说他在QQ聊天，唯独我没有猜测。因为我查看了电脑浏览器的历史记录。

我不说，也没问，老大也不说，也没告诉我。只要他来霸占我的电脑，我都会主动让开，就好像我们之间有着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老大继续把显示器旋转一个角度，从早到晚，神神秘秘。我什么也没说，反倒是舍友们有些不耐烦了。舍友们私下和我说，要我把电脑设个密码。

其实舍友们不是厌烦了老大霸占电脑的行为，而是看不惯他终日神神秘秘的举动。他们说神秘的事情可以藏着掖着，但既然在别人眼皮子底下，那就是故弄玄虚。

有一天，舍友们照例一起去食堂吃饭了，老大还是不起身离开。刚到楼下一位舍友发现忘了拿饭卡就返回宿舍去取。舍友焦急地推开门，老大赶紧双手遮挡显示器，“进来干嘛不敲门？”

“你搞错没有，这是我宿舍，我进我宿舍为什么要敲门？”舍友说完还故意把头扭过去，吓的老大慌乱中按下电源插座。

这事之后老大有两天没来，舍友们说他肯定是没干好事。又过了两天，有舍友发现老大出现在网吧里，说他蜷缩在网吧的一个角落，继续把显示器旋转过去。

舍友们七嘴八舌各种猜测。他们问我怎么看，我说老大又不是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别操人家心了。舍友们反问：“你怎么知道他做的事能见得人？”

有说老大在做黄色网站，有说他在写木马，有说他在用QQ欺骗小姑娘，反正都是往坏的方面想。他们还劝我把电脑杀杀毒。

老大再也不来我们宿舍里霸占我电脑了，宿舍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就好像家里的客人走了，一家人终于不用拘束了。我的电脑重新恢复了原有的功能：玩跑跑卡丁车，打魔兽争霸……

只是当晚上熄灯断电之后，电脑无法工作之时，一些渐渐被大家遗忘的话题才会重新被提及。有舍友说：“听隔壁宿舍的人讲，老大在他们宿舍也神神秘秘的，经常去网吧，还不和大家坐在一起……”

关于老大的总总猜测，我始终没有插嘴。他的秘密可能只有我知道，但是这还不是可以公开的时候。

浑浑噩噩，还没有从迷茫中走出，大一就要结束了。

大一一年，同学们摸爬滚打，有走社团路线的，有过学霸生活的，有游戏人生的，也有特立独行的。据说老大走的是社团路线，据说老大即将成为校学生会宣传部部长。

时隔半年，老大再次成为我们宿舍的话题中心。舍友们说老大平时不太愿意和同学们亲近，原来是一个有抱负有理想的人啦；舍友们说老大一直在电脑前神神秘秘，会不会一直在专心为宣传部写各种宣传稿；舍友们还说老大过于高傲，平时的神秘只是因为他不屑于与我们为伍……

至始至终我都没有发表议论，大家问我怎么看。我说我对老大当选什么部长没兴趣，我只听说老大的前任部长是个高冷的绝世美女。

一周后校学生会公示了下一届主席部长名单，老大的名字赫然在列。

可是后来又听说老大主动放弃了宣传部部长的职位，据说是和美女部长吵架了，也有人说是美女部长让他放弃的。

后来又听说老大的美女部长找他谈话了，就在学校的食堂里。与其说是谈话，更像是一对情侣在吃饭。

晚上熄灯之后老大再次成为我们的话题。好像这一年来，老大始终就是一个谜，带来话题而又无人能解。

也许只有我能解。

在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我默默地打开电脑，打开了老大经常打开的页面，那是老大的博客。老大在他的博客上记录着他的心情，记录着他的秘密。

老大的博客在上周五就停止更新了，上周五正是他与美女部长在食堂谈话的那一天。

这是老大写给美丽部长的博客，这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博客。记叙着过往，每天都有，一直记叙了近一年。

也许只有我能理解老大的孤独，被同学的误解。因为他必须要保守这个秘密，一个暗恋的秘密。一个人孤独地表白，孤独地被误解，只是因为她的存在。

我想是时候公开老大的秘密了。

因为这个学姐老大才削尖脑袋要进学生会宣传部。可是学姐已经大三了，老大怕被拒绝不敢表白，只能把这份暗恋放在心里，写在他的博客上，这一写就是一学年。最近学姐提名老大当下一任宣传部长，老大欣喜若狂。可是当他得知学姐不再竞选下一任学生会主席，得知学姐即将离开学生会，即将不再与他有交集的时候，他西斯底里地拒绝担任宣传部部长。后来学姐找老大谈话了，第一次不是在食堂。在万分沮丧与悲痛面前，老大给了学姐一个博客的地址，然后就离开了。

学姐看了一夜的博客，一篇一篇，整整一学年。学姐感动了，流泪了，犹豫着，苦恼着。学姐是高冷的美女学姐，学姐已经大三了，学姐不知道该怎么拒绝老大。或许是学姐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老大。

之后学姐在部门例会上宣布为了避嫌，老大放弃了部长职位。至于避什么嫌她没说。

当我们在食堂看到老大和学姐一起吃饭的时候，老大已经成为一个幸福的男人。

那天之后老大的博客再无更新。

那一天全班的同学都争相阅读老大的博客，感动之余纷纷举起大拇指。那一天是全班同学对他刮目相看的一天，那一天是属于老大的，那一天老大成了全校最幸福的人。

2

大学的时光美好而又短暂。我们才大三，学姐已经毕业了。为了那来之不易的爱情，学姐毅然决然地只身一人来到老大的家乡，在陌生而又偏僻的城市里工作，她说她在他的家乡等着他。

等到我们大学毕业的时候，大多数人都留在了大城市，寻找着更广阔的发展空间。而老大想都没想就回了家乡。

那一刻，老大是幸福的，那一刻，老大和学姐的爱情被我们传诵着。

两年时间，学姐已经是公司里某个部门的负责人，美貌与能力并存，身边不乏追求者。那一年，老大在国家电网刚刚工作，能力一般，生活平淡。

那一年，学姐对老大提出了很多要求，要努力工作，要赚钱买房。老大说：“我才刚工作。”

一年后，学姐又对老大说，要赚钱买房，要存钱结婚。老大还是那句话：“我才刚工作。”

可是学姐说：“不错，你才刚工作，你还年轻，可是我比你大，已经二十七了！”

那几年正是房子限购的时候，银行不但上浮利率，还上调了首付款比例。夫妻买首套房首付3成，单身首付4成。那年老大和学姐没有多少积蓄，老大的家里实在有些困难，也拿不出钱来帮他们买房。

为了尽早买房，为了尽早结婚，为了同一个目标，老大和学姐商量先背着爸妈把结婚证先领了买房，等经济稍微好转了再补办婚礼。

学姐拿出了工作两年来的所有积蓄，老大借遍了能够借钱的所有同事，终于把房子买下了。付完首付，既要还贷，又要还同事的钱，老大和学姐的日子捉襟见肘。

没有钱，日子就紧着过，这些都没有难倒老大和学姐，反而他们更恩爱了。

可是有一天，老大对学姐说他家的房子要拆迁了，想把他的爸妈接过来住。学姐说：“我们现在也是租的房子，这么小不够住。”

老大又说：“但是他们马上就没地方住了。”

“等过几年我们的房子装修好了，有了孩子了再接他们过来住，正好也可以帮我们带孩子。”学姐说，“拆迁不是有补偿款吗，让他们先租房子住吧。”

“我的爸妈辛辛苦苦把我养大，难道我不该孝敬他们吗，难道接他们过来就为了带孙子？”老大扯大了嗓门，“而且我弟弟还小，在外打工呢，爸妈他们的拆迁补偿款要留给弟弟娶媳妇。”

“我们买房子，你爸妈出钱了吗？”学姐生气了，“你的爸妈就你弟弟一个儿子吗？你不是他们亲生的？”

“不说这些了，不接他们来住了还不行吗？”老大放低了声音，拿出纸巾擦去了学姐的眼泪。

下班之后，两个人一起做晚饭，晚饭之后一起散散步，或是在电脑前看一部电影。周末逛街，两个人挑几件反季节促销的衣服，难得在外吃一顿饭……日子虽然清贫，这些都是平淡日子里的快乐。柴米油盐，都是生活的乐趣。

可是这些乐趣几乎都是建立在一无所有的基础之上，就和歌里唱的一样，“嘻嘻哈哈我们穷开心”，这种穷开心经不起一点大风大浪，经不起哪怕一丝的磕磕绊绊。

有段时间，学姐的爸爸生病了，病情还很严重。学姐到处借钱给爸看病，能愿意借钱的人几乎没有。学姐看着老大，老大一声不吭。那段时间他俩见面就谈钱，谈不了几句就吵架。

学姐实在没有办法，就向她的老板提出能不能预支她一年的工资，老板了解情况之后二话没说，以个人的名义借给学姐十万。这本来是一件好事，老大却多心了。那天晚上老大问了好多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学姐的老板多大了，他不在的两年里学姐有没有和老板吃过饭、出过差，学姐能提拔为部门负责人是不是因为老板的面子……

“你什么意思？怀疑我？”

“没有，我只是好奇人家为什么出手那么大方。”

“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你问问你自己，跟你这多么年我是买过一个超过一百块的包，还是买过什么化妆品？你真的很无聊！”

这次吵架之后老大夺门而出，一个人在大街上待到半夜也没回来。学姐把借来的钱转给爸爸之后，开心而又放松地睡着了。

半夜，老大静悄悄地回家，看着学姐甜甜地睡着了，他反倒一个人生闷气。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老大和学姐陷入了冷战。一起吃饭但互相不说话，一起睡觉，但总是背靠背。

这种日子持续了好久，终于有一天学姐说话了，“我爸出院了，医生说要在家调养至少半年，我想回老家照顾我爸……”

“你什么意思？”老大放下正在打游戏的鼠标。

“没什么意思。”学姐说。

“你回家照顾几天不行吗？非要半年？”老大说。

“如果是你爸，你就这样不管吗？”学姐反问。

“我不和你说这些，你分明是想离开这，离开我！”老大瞪大眼看着电脑桌面，却不敢回应学姐的眼神。

“就算是，怎么了？”学姐一脸苦笑。

“那我们就离婚吧。”老大用低沉的声音说。

“那就离吧。”学姐用低沉的声音回答。

夜晚的出租屋里安静极了，除了蟋蟀的叫声，就只剩两个人的心跳声了。即便是蚊子般嗡嗡作响，也掩饰不了安静背后的汹涌澎湃。就像蚊子嗜血一口口，就像心头扎针一阵阵。

第二天老大和学姐去了民政局。民政局里没有人大声喧哗，安静又有秩序。音响里连叫三遍号序，学姐都没有起身。老大说：“到了。”

学姐说，“听到了。”

在窗口前，学姐在包里翻来翻去，“身份证没带，下次吧。”

“我早上看到你放包里的，我来找。”老大说。

“不用找了，我说没带就没带！”学姐把包放在身前，低头离开了。

玻璃已经裂开，再也无心擦拭和呵护，那层纸已经捅破，再也无需遮遮掩掩。一个人回家，另一个人在加班；一个人吃饭，另一个人在外吃快餐，一个人睡床上，另一个人睡地板。

半夜里学姐辗转反侧，老大也辗转反侧，后半夜的时候老大一个人跑到阳台上抽烟了。

“你以前不抽烟的。”学姐说。

“我现在想抽了。”老大说，“明天再去一趟民政局吧。”

“还离吗？”学姐问。

“随便。”老大说。

“既然随便，那就离吧。”

第二天，下着小雨，民政局的大厅里没有开灯，一片灰暗，冷冷清清。空气里夹着水汽，冷风从裤脚向上，钻进每个人的心里。学姐带着一把雨伞走到老大跟前，老大说：“我不用，你一个人撑伞就行了。”

“今天停电，明天来办吧。”工作人员说。

外边的雨越下越大，老大说：“你先走吧，我等雨停了再走。”

学姐没有起身，也没有说话。

“我去抽支烟。”老大一个人来到走道里，点燃了一支烟，东张张西望望。在走道的尽头里，窗户透过微弱的光亮，把老大的身影拉的很长。

在微弱的光亮下，老大职业性地打开墙上的配电箱，推上空开，走道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可能是在灰暗中待久了，那种电灯的光亮有点刺眼。老大顺着光亮走进大厅，走到办证窗前，“来电了……”

一切都办好之后，雨停了，就好像知道他们将不再撑同一把伞一样。

出门之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晚上，老大买了一款很贵的包包，他想送给学姐作为最后的礼物。可是当他推开门的一瞬间，他忍不住泪流满面。

房间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可口的饭菜摆放在饭桌上。只是学姐的东西已经收拾走了，两个人的东西变成了一个人的。

3

打那以后，老大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空闲时间就在单位加班，很少回家，更不会去打游戏。工作上主动挑最难最危险的活，主动要求值夜班，主动要求上进。很短的时间，老大在单位获得了很多表彰，深受领导喜爱。领导就像老大的长辈一样，提拔他，关心他，当然也关心他的个人生活。

半年之后学姐又回到了这座城市。也许她的回来只是想知道老大过的好不好；只是想知道没人给老大做饭了他会不会瘦了。可是她却得知老大就要结婚了。

学姐来到那间承载着她许多记忆的出租屋，门上贴着房东的招租广告；她走着曾经她与老大共同走过的路，如今形影孤单；她想找老大聊聊属于他们的青春，可是现在她没有理由纠缠。

那个晚上，那场喜宴，那家饭店，那个舞台……一切都已与她无缘。

夜晚，台风就要来了。

学姐一个人坐在湖边，看着黑夜，黑夜里灯光璀璨，却看不到城市的边际。就好像在茫茫人海中，看到了一个人的笑脸，却看不透他的内心。

午夜时分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就好像要把这座城市撕开，就好像要把过往割裂。是该离开了，在暴风雨中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