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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粹空间
心中纯粹引领柳杼踏进枫花客栈的后院,在朦胧的薄暮下,试图在意识的深秋中找寻存留在肌肤上的一片枫叶时,便溢出一声叹息,不得已将悲惋的忧思之情收缩于眼前的木槿。
“柳先生!”桑珍把窗户推开,喊道,“快回来!”
山涧投来的晚风透过木槿吹在他身上,伴随着楼梯上凌乱的脚步声,柳杼也失去了纯粹的平衡。木槿花飘游、翻飞、荡漾,最终落地,忸怩地凋零。
桑珍下意识地看了眼木槿,缠着柳杼去他的房间坐下,偎依着他,顺势倒在怀中。
柳杼看着这张充满倦态的脸,她的身子以一种熟悉的姿态洗涤了他柔软的内心。渐渐地,这清晰的容颜与黯淡的意识深秋重合。向来冷静的他也震撼了,他在这个女人中寻找到她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他开始心神不定,木槿与红枫都分辨不清了。他坚信这种纯粹性质能引领他闯入一种纯粹境地,再次与那位让他魂牵梦萦的女子相见。
“我这两年一直在经受考验。”她陡地抬起头来说道,“不过盼着你来,寂寞终于到头了。”
桑珍取下戒指,柳杼沉默了,在她的经验里不再胆怯,深入朦胧暗流,感受红枫微颤。寒峭的米亚罗中,飞起的红潮正向更深处浸染,远山叠影在柳杼的悲愁中消融,红潮形成女子的轮廓去往任何风都吹不到的星空,他也走向了漫无边际的叠影,任何细微部都模糊难辨,他没意识到自己对叠影探索仍停留于浅表,而对虚幻做出推测本身就是场徒劳。
他们彻夜未眠,遥远的高空泛出微白延伸了他的悲愁,他的目光掠过桑珍,捕捉到她睫毛右侧的痣斑,却装作没看见,只顾把衣领合拢,为了掩饰心中停留的叠影。柳杼尝到一种母爱的感觉,那是他缺失的东西,他把昨夜的歇息幻化出一个非线性空间的体验,只是朦胧暗流,只有甜蜜的羞怯,这离他所描绘的纯粹更进,虽有瑕疵,但他享乐其中。
藏桌上整齐摆放盛满柏枝和檀木的香炉,墙壁上挂着张圣地则布达拉的刺绣织品。桑珍拿出一件她喜欢的绸缎料子,红底绣凤,领口是羔羊皮镶边的袍子。桑珍询问他,料子好看不。柳杼心不在焉地附和了几句,他听着不远处的石碉建筑传来藏戏山歌的扮腔调,他被这种淳朴的和谐气氛吸引住了,这源于他坚信圣洁的嘉尔木察瓦绒是内心纯粹化的根基。
墙壁上的那张圣地则布达拉是桑珍在李静出生前织的,这绣迹构成的纹理并不整齐,与柳杼心中的圣地相差太远。不过桑珍已经对自己感到满意,说自己不适合学刺绣,但在两年前得知柳杼是数学系学生,却嚷嚷着要学习数学,并且真的对一些定理做了笔记。
“都学到点集拓扑那了吗?”
“没有,只是觉得那些符号很有意思,抄这些定理就会想起你。”
“还不如多研究会儿刺绣。”
说完,柳杼从桐木箱拿出蜀锦,图案层次分明,色彩浓艳,下面是荷花,上面是翔凤。把它放在桑珍的腿上,又说,要是你能弄出这样的,该多好。桐木箱里的针线自然而然地映入她的眼帘,这是柳杼留给她提升精神境界的东西,用来装饰空荡荡的内心。
柳杼一直可怜她空荡荡的心。据她说,她丈夫不仅懒惰,还欠了很多债,而她经营客栈慢慢帮丈夫还钱,要不是为了李静早分了,只是放不下孩子。柳杼会劝她,别这么想,他终究是你的丈夫。但在桑珍的经验中,柳杼什么都顾不上了,唯有这些举动才能证明他的纯粹,他臆想的秋山上大群野马穿过蜷缩在角落中的他,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秋山还是秋山。
柳杼走的那一天,已经是秋叶萧瑟的时分了,秋风把眼前这个女子脸上的红晕浸染得无比艳丽,她从未想过会跟旅客的关系陷得很深。临走前,柳杼用木槿枝当簪子给她盘头发,她想起丈夫种的木槿林中,只有一两棵没有凋零,大部分都剥落了,只留下一张残卷轻描淡写她心中的名存实亡。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米亚罗。”柳杼想到积蓄已经用完,点了根烟,说道“以后压力大了就抽根烟吧。”
“你真的要离开我了吗?”
“没有来的必要了。”
她被烟呛到了嗓子,咳嗽了起来,浓妆艳抹的脸庞隐隐忧伤,被柳杼尽数看在眼里。
桑珍把他一直送到车站,柳杼坐上车望向米亚罗群山,雪峰依旧皓洁,河谷两岸的槭树、黄栌、落叶松等渐次经霜后,遍山锦绣,落红满径。桑珍直勾勾地望着窗内的他,他们都看得入了神,她渐渐地忘却了时间,她一生中最重要的几个男人从她眼前掠过,他们像是夜霭中的朦胧暗流,与柳杼消融在米亚罗群山中。桑珍在无数个他不在的夜晚濡湿枕头,但当他真正离开的时候,反而能欣然接受了,在她心中,柳杼像冈仁波齐神山上的雪,无比圣洁。
她在这两年时间重新拾回了刺绣,手上出现了很多伤痕,起手落下的动作不再刻意,图案无比新颖,这源于她幻想的边缘,蝴蝶聚在花落的园圃,尼姑庵好似透明的幻象,散落在米亚罗群山中。山被落叶松遮掩,水被槭树叶子浸染,深秋的火焰点燃了整个米亚罗。从远处观赏这副刺绣,能捕捉到它那无法形容的艳美,定睛细看,却又扑朔迷离。非真实的纯粹性质占据了柳杼的全身,隐隐能感受到荒凉的病态。只要不从细部去观察米亚罗织品,它就是柳杼心中的完全纯粹,将米亚罗深秋的纯粹定格在一个瞬间,使柳杼的心都几乎为之颤动,他终于寻找到自已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难以相信米亚罗的群山绵亘,林密谷幽能以如此形式体现。
不知为什么,柳杼觉得带上它去往米亚罗深处肯定就能遇见她,只有这幅米亚罗才能和自己相得益彰,而随着他内心的完美性质逐渐加深,就会越来越接近她的纯粹性质,从而能与她相见。他抑制住自己内心的真挚情感,表现出一抹严肃的目光,说道:
“进步很大嘛。”
“还不是因为你织的。”
“给你一笔钱。喏,把它给我。”
“不行,这不是为你织的。”
“你这是什么话!”
“你都说你要走了,我看它就会想起你。”
“我这不是又来了吗?”
“虽是这么说,但是我当真了,你说的话我全都相信了……”
她自顾自地又说了一通,眼泪渗出眼眶,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对柳杼无以名状的依恋。她陡然站在柳杼面前吻住他,他笔直地站着,任她吻。
柳杼在接吻时理了一遍之间的逻辑,他在这个女人中寻找到她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而这副刺绣把她的纯粹描绘得淋漓尽致,它与柳杼的纯粹性质相同,那么等同于寻找到自己与米罗亚深秋的纯粹联系。他对这个逻辑非常满意。但这建立在之间的瑕疵并不重要,至少无法影响全局的基础上。他和之前一样,选择蜷缩起来只听见自己的呼吸,瑕疵是清晰的,意识选择无视清晰,对瑕疵存在的重要性解读,依旧暧昧不明。他太习惯存在的模糊了,瑕疵存在与否可以被模糊化。退一步来说,刺绣对纯粹有如此巨大的影响,而这幅刺绣是因为他而存在,也一定对自己有一些纯粹化的作用,可能影响很小,但每一步骤都是必要条件,缺少一步就会影响完美性质。柳杼承认自己有一点瑕疵,但补上这份纯粹,就能逐步走向无暇。
他满意地躺在床上,忽然有十万支金喇叭齐鸣,他熟悉的黑暗中漏泄下来一缕金光,桑珍伸出双手抱住蜷缩在角落的他,桑珍与母亲的界限在金光中变得含糊不清,母亲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他一头扑进母亲温暖的怀抱哭诉衷肠。金光上方的秋山深处散散落落几户人家,自己就是从那里来的,来自幻想的米亚罗,来自深秋的怀抱,自己也是秋山的儿女。在那里,就能亲手触碰到接近完美的透明纯粹,它和三维空间的一些物质互相依存。它们表面上趋近于完美,但细部又有无数瑕疵,其中的纯粹不是存在的事物,而是一种思维上的抽象域。柳杼抽象出这个概念,也是为了解决现实问题,去寻找秋山的女儿。纯粹无法和存在构成映射,纯粹是超越存在的一种东西,可以将他带入谁也未曾见到的领域,类似于更高维的空间,在那里,任何美也像穿得一身褴褛的裙裳,变得破烂不堪了。纯粹已经挣脱认识的枷锁,本身变得透明起来,而柳杼确信自己即将属于那个领域。
柳杼再次来到后院,远方的槭树、黄栌、桦树构成一片和谐的景象,只有眼前的木槿显得格格不入。他试着不留意木槿,回忆那个遥远的深秋,他找寻到了,那片存留在肌肤上的枫叶,那是一片特殊的枫叶,将他的记忆延伸至那个眉若秋黛的女子,她翩翩而出,宛若惊鸿照影,瞬间粉碎了柳杼内心近乎完美的纯粹性质。再次见到她是柳杼一次又一次来米亚罗的唯一理由,哪怕穷尽一生。
“秋叶也不及你。”柳杼轻捋女子的发丝。“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没有名字,我是秋山的女儿。”
“你可真会说笑,我是费了千辛万苦才来到这的。”
“我懂!我理解你。”
女子笑着说完,随即消失在秋山中,永远消失在再也无法触及的完全纯粹中,他认为余生将全部是骤雨。柳杼惘然呆坐到黄昏时分,冷凄的橘光渐入眉目,当他意识到冷的时候,空气早已被赋予了一层冷戚。他带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山,最终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但她的余音永远回荡在柳杼回忆的秋风中。他回头望着遍山燃烧的火,它们妩媚,他与它们在秋风中尽情呐喊,余音飘向远方。
蝴蝶在绝望中死去
我离开了米亚罗,蛰居在幻想的边缘地带。此时,夜彻底降下来,很冷,胸脯仿佛被某种东西所划伤。痛觉延伸到背部的几个小区域,附在身上的蝶翼碎在地上,我朦胧地预感到凋零这时候已经开始,就像黑夜已经来到一样。
不同于柳杼那有限的幻想,蝴蝶所在的空间中,幻想的边缘还在无限延伸。我早已屈服于幻想的作用力,不再进行着微弱的反抗,拾起碎掉的蝶翼凝固在流逝的暮景,成为延伸的符号。周围虚幻的木槿使我恢复了观察现实的自由,木槿幻化成蝴蝶飞向空间的边缘,它们发出的声音低沉含混,那声音中没有抑扬顿挫,也没有方向性,像是单调无止尽的饶舌。其深处的非纯粹空间遮住单侧乳房下的心跳声,每一处回音都将蝴蝶剥开,尽是肮脏浓稠的黏性物质。
午夜,我来到一处环形公园,看见了一个人的背影,他比朦胧的薄暮下的柳杼更容易令我产生下流的臆想。隔着黑暗的花丛,两个各自孤独而明亮的个体相互对应。蝴蝶从他的身边飞过,他也回头看向我。我朦胧的感觉他就是柳杼,他穿过蝴蝶飞舞的花丛,向我靠来,记忆中的柳杼与他时而交融,时而分离,最终叠合在一起。
埋在木槿下面的那本日记,全是对不同男人发情的记录。
你都知道了吗?
就在公园那片木槿下面挖到的,不是你日记里面描述的米亚罗。
柳杼,我只是想和过去告别,开启一段新的生活。我这些年真的很惨,在这个破地方刺绣,但又赚不到钱。后来又去当妓女,又因为风格不流行,况且我也老了……
什么柳杼,我从来没去过米亚罗。
你去过,你说自己是来寻找某个人,我告诉你,我就是你想要寻找的那个人,当时我们在秋山那见过。
那只是你的臆想。
不是,我知道自己生下李静后就变了样,没有你所说的纯粹性质了,你觉得我俩不是一个人。
然后他抛弃了你,你就开始了一段新的生活来到了这个公园,或者说来到幻想的边缘。
对,还说你不是。
因为你不止说过一次,幻想的边缘线性延伸,你只活在此时此刻,而我无限循环你其中的一刻。
我也在思考着幻想的边缘这类问题,柳杼说空间结构决定了它的性质,这里的结构比无限维更抽象,它是一个客观存在的非线性的拟兰芥般的世界,不受限于人的思维而永恒存在。只不过人无法进入细微结构所构建的世界,蝴蝶也不能,只能在幻想的边缘上延伸,无法透过延伸去寻找结构本身,不过这就足够了。思考抽象问题后,我的记忆深处痛苦地抽搐了一下,我这副孤苦伶仃,令人怜悯的外表下,果然隐藏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柳杼就像流逝的暮景离我而去,他的身影在路面上划着漂亮的弧线。远方能看到一个个新的环形公园。黑暗中多数个柳杼搏动的心脏,恰似浮泛于夜空中的闪耀的星辰。完全相同的齿轮,以同样冰冷的微动和无比准确的同一种速度在旋转。那种机构同样缺乏完整的目的,仿佛对着幻想的边缘徒然发散着痛苦地惨叫。
我在下一个环形公园,同一个地方找到了柳杼。
我很庆幸没有向柳杼诉说全部的过去,至少给他留下了一个稍微较好的印象,这就够了。我说,我知道你不是柳杼,正是这样,我才能把过去向你倾诉,你不用说话,我只是憋着不说太痛苦了,于是我呻吟着讲述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经历,我一直在信里写到我是去挣快钱了,为了治好李静的烧伤。其实只有我才知道,在我离开的时候,竟然产生了一种安心感,仿佛从令人窒息的绝望中解脱出来。当我听到医生说她以后智力和视力会受损,就连说话声也变得阴沉凄惨,我哭了,她本来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很干净,你也说她有着纯粹性质。我知道她这几年一直在忍受着痛苦,可我已被恐惧和绝望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法站在她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我只是个比蝴蝶还肮脏的贱女人,不配养育她,想来,她也不想要一个同各色各样的人性交过的母亲。对,其实我是在保护她,我是真的爱她,也是真的想多赚点钱,我应客人想象中的愿望,被逼迫着无数遍地跳舞。每次跳完就东倒西歪,仿佛看见肚子上、胸脯上的蝴蝶在酒中飞舞,此时,我只能看到部分蝶翼在舞动,但我只要再沾点酒,就会浮想出极致绚丽的蝴蝶,随即隐没在纯粹里。继续被灌酒直到酩酊大醉,胳膊麻木,全身上下的蝴蝶都飞舞起来,沾满分泌物,以虚幻的速度慢慢坠落到幻想的边缘。只要我一醒来,绚丽的蝴蝶就会黯淡无光,次数多了,就感到大腿内侧发热发痒,不停地挠,挠出血也没用,我点燃了堆柴,用柴棒上的火焰一点点渗透皮肤,细胞迅速地被破坏,黏黏地溶化了。我得到了短暂地痊愈,荒芜可怖的毒素依然残存在我的体内,向外渗出的汁液滴在暗渠,伴随着一滴滴绝望的声响,细菌以恐怖的速度渗进我的体内。这就是惩罚,抛弃李静的惩罚,我是个不配称之为母亲的渣滓。
我在肮脏潮湿的环境中注入一声叹息,用啤酒向下沉沦,在酒杯渣滓堆积起绝望的无力感。我一个劲地咳嗽与呕吐,不断体验着肉体变得支离破碎,能感受到真正恐怖的东西正寄居在灵魂深处,不断腐蚀着我的精神,让我受到众人如污渍般残暴地羞辱,让我更加强烈地感受到自己丑陋的面貌。一想到李静,烧烂膨胀而导致面部细微处丑陋难辨,颧骨附近的肉被溶化而显得高高地凸起,而我却卑贱地屈服于沉重而恐怖的压力。在短暂的酒瘾中,我拼命将飞舞的蝴蝶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在我上下眼皮那狭窄肮脏的缝隙间灌入一丝温暖。
有时被刺激到疯狂程度的幻想,我会想着柳杼的脸自慰,我只会这个了,这幻想的边缘尽头,分明是死胡同啊!痛苦的尽头是更深的绝望。我觉得痛苦而又可耻,我从昨天起一直睡到现在,明明准备一早就去医院做堕胎手术。在这个瞬间,我甚至看到了自杀的幻影,看见柳杼牵着我的手,外部世界逐渐延伸至无穷,而我被捕捉到角落的极限,连黎明也辉映不到的地方。在这个瞬间,我感到什么都无所谓了,痛感、恐惧感都消失了,晨光阴郁低垂,始终散发着可怖的内核,匍匐在我内心所看到的每一个深处,在我凑近脸庞突破角落极限的时刻,寂静地划亮一团幽暗的火……
你只是渴望这种粗暴凄惨的事,实现自我惩罚,以补偿偷情以及抛弃李静的内疚感。
也许是吧,现在,我只想去死,在一个狭小的空间,不被任何人看见。
于是我用刀刮去身上所有的蝴蝶纹身,搅碎了底下的蝴蝶。直到蝴蝶死光了。我头脑完全清醒了,思路得到恢复,思想豁然开朗,打消了我头脑中的恐惧和疑虑,我就藏匿于在蝴蝶之中。我藏身于柳杼口中的层层的破裂逻辑之中,因此,我不再需要面对木槿带来的伤痕,我什么也不需要了;我毫无感觉,听不见,也看不见,我只是占着一个蝴蝶的空间。不是粗麻布,也没有打上的绳结,只是寄生虫的一种。皮肤上长满了细小的绒毛,嗓子、鼻孔也一样。我的躯体让蝴蝶挤得蜷缩着。我知道,这是我存在的唯一方式。浓稠的液体发出恶臭,我伸长脖子发出呜咽般的声音,将胃里的东西全吐出来,弯腰呻吟着扭动起身子,差一点儿被绒毛憋死。我只是否定了其他的生存手段,否定了过去和未来;过去和未来早就和蝶翼一同破碎,抛在了某个黑暗狭窄的拐角。我四大皆空,已经忘却了一切,一切也已都忘却了我。我唯一的特性是与孤独作伴。我守护着它是为了不让任何东西来破坏这比幻想的边缘更为有效的蝴蝶体里。是的,我还记得那些流逝的暮景,可是别的我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的生命将在停止延伸的那一刻结束。很快,一切都将像该结束的那样结束。曾经的纯粹会将幻想的边缘全部摧毁,只留下现实中的阵阵尘埃。随后就能看到我衣衫褴褛,双手长满瘊子,身上红色细腻的线条逐渐重现,石头、木槿树叶和树枝、麻袋也突然出现将我包裹,我体弱、残废,黑色蝴蝶也被搅碎,什么都没有了,一切被夷为平地了。我不像人样,也不是蝴蝶,只会像我所看到的蝴蝶那样绝望的死去,即使想活下去,也不会再叫喊了,我不需要更多的生存方式;我后半辈子都在去往陌生的地方,永远也回不到米亚罗,凋零枯萎的木槿、废弃荒芜的院子、看似永无止境的走廊、墙上不断扩散着的腐蚀痕迹、布满灰尘的圣地则布达拉刺绣、充满各房间的藏戏山歌也已偃旗息鼓,这个客栈其实住过人,不仅住过人。在幻想的边缘破碎时、蝴蝶弥留之际,我终于在黄昏时走回了院子,在呈现濒死姿影的木槿和吞没院子的枝叶丛中趟出一条路。前脚走过,叶子、枝条随即像瀑布似的倾泻下来,重新盖住了我在枝叶丛中留下的足迹,它们与记忆中流逝的暮景一同封闭在凝滞不动的阴影之中。也正因为是一片阴影,它所酿造出的悲哀无边无际。阴影犹如微微倾斜的清净的结晶断面,玲珑剔透,它映入我的眼睛,隐没在黄昏里,透明而孤独。走到客栈门前,我取出那把惯常使用的钥匙,没有选择进去,而是转身走进漆黑的夜色中;我趿拉着鞋,弓着背,贴着木槿,蹒跚着向前走去。时不时停下来看看远方的秋山,将凋零的落叶藏到裙子的折褶里,然后继续朝前走,路过针叶松街道,穿过槭树林,一直来到铁桥上。
当蝴蝶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和一帮在河水里泡大的孩子一起做过许多次,下面的孩子还在叫唤:跳下来!跳下来!出于对她的怜悯,我没有选择让蝴蝶跳下去,而是如她所愿,给她一个真实的好结局。她撕开了麻袋,身上却没有浓稠肮脏的黏性物质。孩子们都看到了她突出的乳房和臀部,她毫不在意这些目光,看着自己洁净的身子,意识到自己可能只是他人幻想的边缘中流逝的暮景,于是大步迈过铁桥,去往了秋山深处。
无可慰籍
在狭窄的租房中,时常找不到开瓶器,不用开瓶器的方法,我只会一种。让两瓶啤酒瓶盖上下相互咬合在一起,用一只手握着一瓶,然后垂直下压打开瓶盖,不过最后一瓶无法用这个方法打开。只要喝上两三瓶,我的手腕就会不停地颤抖,根本喝不到最后一瓶,我的酒量是何其的有限,不过这样也好,避开了想喝却不能喝的境地。喝上四五瓶,眼前就可能会看到一些幻影,那些幻影将我最深处的回忆连根拔起,已经被克服了的那种恐惧又在我的身上复苏了。我经常性踢倒空玻璃瓶,打碎的渣滓也不打扫,久而久之,空玻璃瓶接触渣滓的回音通过幻影映射成采石场中那种刺耳的声响。我依旧只顾皱着眉头把劣质啤酒倒进胃里,直到咳嗽得眼泪都沁了出来,这种晕眩的感觉并不是我想得到的,我想要白酒那种灼热胃部的快感,使我从浑身哆嗦的状态中尽早睡去。我不停地打嗝、小便、呕吐。直到喝到了最后两瓶,然后撩起身上的衣服擦了擦被酒濡湿的嘴唇,停止了颤抖的手又握起了一瓶啤酒。我借助酒精逃避着什么令我厌恶的真相,好像又对谁怀恨在心似的,我一口气直接喝完一瓶。这回胃不再疼了,也没有了幻影,能听到外面下起了骤雨。我举起酒瓶,凝视最后一瓶啤酒上的商标,上面的图案定格在山顶的石头滚下来的瞬间,我想我应该快醉了,不能再喝了。
究竟是如何才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姨父姨妈不止一次告诚过我别喝酒了,但又只有喝酒后才能想起他们。自从父亲出轨、母亲抛下我后,我就好像得病了,是我受了伤害的心使自己生了病,我以为这就是绝望的全部,以为骤雨将歇,而我的病也本该在他们的收留下慢慢痊愈。但最终我抱着承受审判的决心,选择在采石场杀死自己,如果真有自我的审判,那使我猝然而死的自己就该被传讯、检诉和判决,最终在痛苦中蠕动着身体死去。我那变得迟钝的心并没有从父母以往的所作所为中找到可怕的罪恶,也没有抱怨姨父姨母离我而去,只是自己感到十分羞惭,是因为自己懦弱才就此无望无声无息地毁灭。我终究没有走出姨父姨母死在采石场中的那场意外,没有选择去隔壁的采石场开始新的生活,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什么都没有了,活下去是为了什么?究竟是为了什么?现在我再一次思考这个问题,我那些无数恬不知耻的往事,究竟是出于何种目的而被身体驱使?这个角度想,我如此坚定不移地想要守护不就是可怜的童年啊!将它掩埋在叠影中,成为流逝的暮景渐渐远去,从而与我再无联系。
那场骤雨下得很漫长,将采石场的血迹都洗刷干净了,肮脏、绝望的我也在骤雨中死去,他不再用为了生存而活下去,接下来我将接替他的一切,只需为一个名为秋风的纯粹性质幻想而献出自己的灵魂,对于我们来说,这就是活下去的希望,比生存更大的生活目的。我就是用这套幼稚的话术使并不算天真的自己妥协,在这个虚无缥缈的生活目的中天真地活下去。不过这套话术终究是一个残缺的蛹,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思考空间问题,定义了纯粹空间,它是一个排除了无数性质的一个空间,没有悲痛、恐惧、疲劳、孤独等,接近于无的一个空间,仅需满足Shoenfield绝对性等基础理论。当我徘徊在生死交叉空间上的那一瞬间。我找寻到纯粹空间里的一丝意识,一个趋近于无限光滑的蛹。它真实存在,居于三维空间的最高位,从而被证得是幻想边缘的极致。
其实我一直都是醒的状态,我也知道那些真相究竟是什么,毕竟我是以自己为内核,桑珍充其量不过是我的意识世界里该死的一只蝴蝶。现实中,我连决定自己前进方向的权利都没有,但在这,我却具有绝对的权利,可以控制蝴蝶生死的权利。也许正是由于无与伦比的生活目的而产生的力量,才使我认为我与别人不同,我就应该享有更多的权利。我就是以个人为内核的蛹,拥有不幸的命运的蛹,将眼光封闭在蛹的内侧壳里,却将意识的权利通过蛹延伸到外部蝴蝶的内核,我的意识自然能主导蝴蝶的生死。仅仅依靠一个简单的延伸性就带给我了无穷的幸福,我只要在里面保持醒的状态就行了,无需做出任何改变,我的意识在蝴蝶体内自然也会保存的很好,只留下蝴蝶在绽放中去面对真相所带来的凋零。我之所以来米亚罗,本就是为了一边享受平庸的日常生活之内,一边体验新的遭遇实践与生活之外。只要我给无处容身蝴蝶幼虫提供了幻想的边缘这个容身之所,那么我就有绝对的资格审判蝴蝶的灵魂。这就是我面对这恶心、荒诞的人生而采取的态度与行动,以及自我选择的理论。
贯穿数年的某种启示,通过酒精告诉我,人是在不断变化的,因此纯粹空间也在不断变化,随着排它性的逐渐增多,纯粹会不断有新的定义,之前的空间自然而然变成非纯粹空间,我为了一直活在纯粹空间,无数次将自己的尸体抛弃在非纯粹空间,重复了无数个秋天。我明明知道这个理论系统有瑕疵,这微小的瑕疵使我永远无法探索到完全纯粹空间,我坚信未来会发现更具绝对性和完备性的基础理论,然后沿着这条路走,顺利抵达完全纯粹。我也坚信自己这种平庸的人无法发现基础理论,毕竟我已经很久没有学数学了,估计连数学分析都忘了十之八九,我之前学的所有理论化成令人生厌的一团矛盾体,顺着酒精和粘液坠入胃囊。不管它是视网膜上的一个形象,还是心中抽象化的结论,它都侵犯了迄今为止一直都是活的一个思想,一切疑惑与渴望都在真相中走向死亡。
我坚信完全纯粹空间的存在,就像我相信黎曼猜想可证一样,在未经确识之前,我就在此基础上做出了很多推论。那位自称秋山的女儿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不被法则束缚,一丝不挂,甚至在梦中都是无比清晰的模样,满足空间里元素的所有特性。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放大纯粹空间的瑕疵,在某个隐秘的角落已经出现了破裂。她恰如我死寂的长夜中最后的星辰,划破纯粹空间中的所有支撑点,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毁掉我所建造的一切。仅一瞬间,我感觉到自己无缘完全纯粹,也不可能再遇见她,只剩长夜。我啊,太过肮脏,像一坨烂泥,弹钢琴,听古典,学数学,这些都掩饰不了烂泥的本质。真是痛苦,痛苦到喜欢上一个幻影都是错误的。
我会不时地回忆起她笑着离开的那个瞬间,并因此而感到痛苦。她说懂我,其实她不懂的,什么都不懂,只知自顾自地胡说!除了我,还有谁能对我诸处看得清楚?对自己了解得最深透的只有自己,只剩自己,这是我的底线,仅剩的一点自尊,无论别人的目光多么敏锐,思想多么深邃,无论外部受到多少摧残,我都不在意,我只希望内部是安全的,干净的。无论她多么纯粹,我都不喜欢她,我唾弃那个曾经自以为是的自己,以及痛苦追求机会渺茫的喜欢。到现在,我只想在真正纯粹面前保留自己的一种最后的尊严,完成纯粹又怎样?不过只是荒诞的四个字!她明明什么都没承受过,根本不明白我一次次拯救自己是出于多大的决心。没人会对我说如何活着,只有我不断告诉自己要活下去,忘掉悲伤,忘掉痛苦,这样,哪怕肉体的死亡这一无法挽回的事实也变为了非纯粹空间的东西。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是在自我堕落,可事实上,比我幸运的人也无法反抗自己,更何况是一个困在骤雨中的小孩!骤雨侵蚀自我意识,我没放弃,依旧拼命,对抗心中的骤雨,我举着纯粹空间这把残破的小伞,拼命寻找能慰藉我的一切,可四处只有黑暗,只能拼命举起小手,堵住残破的缺口。我心存生的希望,就像我不想给你展示的一样,蝴蝶终将在绝望中死去,永远也无法逃离,但我不忍心,依旧相信蝴蝶有生的希望。我察觉到木槿是整个米亚罗的瑕疵,没有选择把它连根拔起,那里只有未来的蝴蝶尸体。
放弃吧,还能怎样呢?不学数学了,纯粹空间都是狗屁,只有酒里才有真正的才智!我喝了更多的酒,不厌其烦地自我讲述,为了消除恐怖的煎熬,就该不停地喝酒,喝酒不是为了完全下肚,是为了等待一抹温柔飘进大脑,让我无法思考,我流的不是眼泪,是酒,是才智,是才智啊!我对世界的信赖受到了纯粹真理的侮辱,自己其实没有才华,甚至连基础知识都大多没有掌握,我只不过在扭曲地安慰自己,我只是不停地喝酒,喝得烂醉。我总是莫名其妙感到高兴或愤怒,喃喃自语,满口白沫,我不仅无法对自己热爱的学科做出任何贡献,甚至无法拿它来养活自己。而今,我就在自己的角落里苟度残年,用酒精把我掌握的那点知识也消除了,当知识分子只会痛苦,他们崇拜我大学毕业,但人生无法从认识上获取任何东西,只能借助瞬间感觉的喜悦,宛若夜间旷野上一星孤独的篝火,暂时在万斛黑暗中苟活。当意识或者思维远超我们生活所需思考的程度时,思考就会带来痛苦,它无法解决问题,也不会使我更加纯粹。我抓起数学证明的稿子,想要揉碎,宛如想揉碎自己的羞耻心,直到揉出殷红色,手上被划得稀烂,我也从无觉中慢慢延伸出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正捏着一把碎渣。我的心里,痛苦的安心与无尽的恐怖交织在一起,自己终于从残破的小伞里露出头来,来到骤雨中承受难以忍受的痛苦,体验愤怒,淋着悲伤,愤怒与悲伤的感情还没形成内核,就有更庞大的愤怒与悲伤出现,将之前的那份感情碾碎,最终消散殆尽。
室内光线黯淡,散发着温热、潮湿、浑浊的气味。街道上传来装修声和叫卖声,我置若罔闻,耳畔响起极遥远处的石碉建筑传来藏戏山歌的扮腔调。我流下一滴像唾液一样毫无意义的眼泪,木质楼梯上细碎的足音和开门的声响依然留在耳畔,我追索着黑暗里刺绣映出的叠影,逐渐从模糊中看清自己的存在,那些荒诞的美好都存在于模糊之中,自我欺骗仍受制于荒诞命运的摆布,最后陷入了更加绝望的境地。
最后一瓶酒了,该结束了,其实我还会一种方法,一种非纯粹的方法,无法保证完备性的方法。我使劲把瓶颈向桌脚猛砸下去,像最初的自己渴望生命一样渴望酒,包含着一些碎渣一起咽进喉咙,内部身体器官的疼痛感一直延伸到了胃,模拟了白酒的痛感,我啜完了最后一口酒,想着这下能安心入睡了,希望自己能顺利地离开这个肮脏的世界。
可事实并非如我所愿,疼痛蔓延到皮肤下的各个角落,我觉得自己已经抵达困意的极限了,其实并没有,此时我比任何时候都还要亢奋,我为自己清醒的愚蠢而感到骄傲,我像生了病的家畜在自己的草窠里蜷缩着,显得十分渺小,遥远的高空泛出微白没有延伸到我这里,我终于离开了秋天的尽头,回到幻想的原点,能感受到真正的灵魂就在白光斜切下来的阴影中。
也许是出于某种映射上的联系,我想起了李静,她对这个世界的希望比秋叶凋零的还快,这个孩子承受的痛苦可比我手上这点疼痛强烈千倍。我从刺痛自己的角度分析李静的不幸。她生出来就意味着被父母抛弃,被抛弃的究竟是什么?不仅仅只是抛弃心中的丑陋这么简单吧?恐怕会和我当初一样,就连李静生存的意义也被一同抛弃了。如果她知道自己生出来的意义就是被抛弃,会不会选择回到横亘数亿年的旷野中呢?她本可以无意识地奔跑在旷野之中,却冒险来到这个肮脏的世界。这个世界不像独立的空间那样狭小,她将和无数迎来蔑视她的长相的陌生人一起生活。然而,对于已经枯萎的她来说,置身父亲间接死亡的世界,她的脸上将剧痛一生。也许别人很快就会忘了她这样一个存在,偶尔提起,也只会用怪物称呼,用于调侃某人。当然,我只是猜测,我没有资格去询问李静内心真正的想法,更别谈称之为权力的东西。
我无可慰籍,喉咙和胃即将爆发。如果我不是外人而养着她,能让她获得慰籍,也许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慰藉吧。脸很冰,却奇怪地热得沁出了汗珠,像被生推动了阀门一样。脖颈不敢绷得太紧的,鼻腔里充满了固态鼻涕混合水的粘液,我喘息着想到养父这个问题,眼泪夹杂汗水滴到脸颊,在爆发中停止了无意义的眼泪,脑袋里出现幻想,我从边缘回到原点,看见了李静,她开怀大笑,我也笑了。吐完了,我擦了擦嘴边,还有沾满眼泪的脸颊,精疲力竭地又回到床上。大醉的痛苦,完全没有价值,不能抵偿任何别的痛苦。现在的我,只感到浑身瘫软,鼻子咽喉的黏膜疼痛不已。如果我是李静的养父,我一定会戒掉酒,活出自我,不,哪怕不是,我也要活的更好。柳杼,拿出你全盘托出的决然,亲手去摧毁你那可怜的、肮脏的、断裂的逻辑,去重新构建你的数学体系,去理解数学本身的纯粹与探索,做一个合格的数学工作者。我站起身,将地上的碎渣和纸团扫掉,GTM和数学杂志放置书架上摆弄好,刚好阳光能照在上面,把刺绣织品装进桐木箱,存放在角落。
那天,我梦到了她去当了尼姑,而我得了胃癌,马上就要接受化疗了。她正好避免了我曾受到的痛苦,无论我怎么插手,我们都是无可慰藉的,是佛祖让她悟到了这点吗?无论如何,她比我坚强太多了,她不靠外物,在自我意识的采石场里,在骤雨中,拼命完成搬运石头的任务。即便以后得胃癌也无所谓了,我相信自己,能补回大学的基础,在这几年内证明成功一个领域小方向里的重要猜想。
“秋天很美,你只需要感受秋风就能领略。”
“是啊,柳叔。”
“李静,其实叔想帮你几年,跟叔去成都,叔想办法带你去华西看看。”
“柳叔,我懂。”她望向北边的米亚罗群山说,“但我想好了,我要去尼姑庵。”
从这片草地的角度看,近水澄澈,米亚罗风光旖旎。枫树、槭树、黄栌、桦树充满秩序,眼前的米亚罗真的存在,它时时在积蓄着生命的力量。远处袅袅硝烟,却不见尼姑庵。
“你真的要去尼姑庵?”我惊讶地说,“米亚罗有尼姑庵吗?”
“有,还有蝶群,你织给我的刺绣上这些都有。”
“这是桑珍织的。”
“桑珍是谁?我亲眼看你织的呀。这些年谢谢柳叔教我数学,我已经学到点集拓扑了!”她站起身,笑着向我告别后就离开了,走过铁桥,向深山走去。
我眉头紧皱,梦竟然真实发生了,记忆中的一切又被重新打乱,再也重构不起来,眼前的米亚罗群山也开始变得亦真亦幻。我又歇了片刻,擦了擦冷汗,第一次看到蝴蝶,那蝴蝶像一幅剪影,它与远山重叠的一瞬间就透明化消失了。我在茫茫白色中上了车,靠在车窗边,能感受到自己还在期待着什么,凋零与绽放聚于期待的事物,模糊了,消解了。我一想到冬日的寂静,逐渐望向远方,不忍秋枫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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