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翼天使

见字如面。

你好，泊文。

你这些天是不是常常受到一个女同事的刁难，这是我做的。别怕，我没有恶意，只是想试试，我控制人的能力如何。目前来看，还不错，你看，此刻我就控制着她，在给你写信。

你写的关于我的故事，我看了。故事中，你讽刺我，连最亲近的人都不信任，被人背叛是理所当然的。故事写得不错，却与现实有些偏差，待会儿具体说偏差在哪儿。在此，感谢你，笔下留情，没把我写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你知道吗？我曾经自杀过，在我杀人失败后。

那是十五岁的夏天，我正在读高二。我爱上了我的语文老师，他二十五岁，浓眉，薄唇，脸略长，戴个眼镜，干净清瘦，每天穿黑西裤和白衬衫。一眼看过去并不好看，可越看越喜欢。标准的普通话，和新闻播报员差不多，听他说话是一种享受，像是在夏天里有风吹进心里，刚刚好。

第一次认真看他，是在校道上，我说老师好，他微笑着点点头。如今我还能清晰的想起他微笑时露出的小虎牙，白亮白亮的，看在眼里熠熠生辉。

我至今不知为何会爱上他，我常常在想也许只因他笑起来的小虎牙，太过耀眼，让我永远无法忘记。

我是三好学生，从小成绩就名列前茅，还跳过级，人人都夸我聪明。我倒没觉得自己天赋异禀，只觉得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一点。比如说，当我发现自己爱上他之后，我会积极的想办法让他注意到我。我成为了语文课代表，一来二去与他越来越熟。后来，为了和他有更多的接触，我提议办个文学校报，他竟然非常赞同，成为了主办人。校报成立后，我常常投稿，一些支离破碎的文字，全是写给他的情书。

有一篇叫独自飞翔，内容如下：

阳光下我睁不开眼

也能清晰的看清你微笑的弧度

像风吹进心房

掀起一阵阵的涟漪

荡漾着让我春暖花开

我试着迎风飞翔

一次次向你靠近

渴望飞入你的眼中成为唯一

在你炯炯有神的目光下

我只能一次次在原地徘徊

原来，你微笑着从远方而来

只是恰好在乐呵

每一篇他都看得非常认真，还给我写评语。我喜欢这样欲说还羞的交往，像是两个人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一次，我和他在过道上擦肩而过，他轻飘飘的说了句话：假如，我是在对你微笑呢？

那一刻，我欣喜若狂，心想他果然知道。一时间也不知如何答话，只能愣在原地，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多希望他能回头看我一眼，可他就那么渐行渐远，这让我情不自禁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幻听了。

一整天，我魂不守舍，终于等到晚自习结束。夜深人静时，我悄悄地走到他的宿舍门前，我想知道答案，正要敲门。门突然开了，他说：进来。

房间里的摆设和我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一张单人床，一个书柜，一个书桌，一张木椅子，一个衣柜。书柜和书桌上都是书，椅子上搭着一件衣服，衣柜上放着一个黑色的行李箱。书桌的一角养着一盆绿萝，绿油油的，散发着神秘的诱惑。屋子静悄悄的，似乎连我们的呼吸声都消失了，万籁寂静。我抬头看他，他在微笑。

我问：你知道的，对吧？

他答：是。

我又问：你是在对我微笑吗？

他微笑着答：只有你没有旁人。

那句话，说进了我心里，我踮起脚吻他，他搂着我的腰，用力的吻我。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止在那一刻，可现实总是给人响亮的一记耳光。

我们成为了恋人，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恋人。我们会在课堂上眉来眼去，或许，那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暗送秋波。我们会通过作业本，你来我往，暗通款曲。我们会在夜深人静时，躲在教学楼后面的竹林里接吻，神不知鬼不觉。怎么会神不知鬼不觉呢？后来，不就被人爆出来了。

那天，阳光明媚，知了正在耳边欢快的唱歌。我计划着暑假如何整天和他腻在一起。学校的大字墙上，却突然出现了一张我们接吻的照片。接着，整个学校都知道了，同学们开始对我议论纷纷，甚至还有女同学对我吐口水。我非常冷静，漫不经心的擦掉口水，去办公室找他。那一刻，我似乎什么都不怕，只想见他。爱情真能让人变得勇往直前，义无反顾。

然而，我找到他时，他正在对校长说话，他说：跟我无关，是她勾引我，她踮起脚来吻我，我正准备推开她，就被拍了下来，您不知道，她思想有问题，她给我写了一大摞情书，我晚上找她，就是想劝劝她，谁知竟会这样……

后面他还在噼里啪啦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下去了。我淡定的走了过去，拉着他就吻，他惊慌失措的推开我。我笑着对校长说：您好，您看，我就是这样勾引他的。

校长的眼神很精彩，又是惊恐又是鄙夷，像是看了一出不得了的大戏。我懒得理会他们的审判，大笑着转身而去。人类不就是这样吗？总爱自以为是的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某些人进行无情的抨击。

我旁若无人的走出了学校，在马路上晃荡。一辆辆飞驰的车辆，一晃而过，一个个面无表情的路人，行色匆匆，一片片树叶掉进风里，无影无踪。一切都慌慌张张，像是急着去赴死。那一瞬，我突然厌恶一切，包括自己。

我去买了把刀，一把很锋利的刀，我试了一下，手指就被割破了，血不停的往外冒。卖刀的老板，似乎被我吓坏了，我笑着说：不好意思啊，这刀我很满意，谢谢。

付完钱我转身就走，身后，那个老板似乎在叫唤着让我包扎伤口。那种叫唤让我觉得可怕，像是善良人说的恶毒话，卡在我心里，让我仓皇得只想逃。我在马路上狂奔，与飞驰的车擦肩而过。玩着死亡的游戏，跳着生命的谢幕舞，我张狂得大笑。

血不知不觉的止住了，我藏着刀，在夜幕降临后翻墙回到学校。

当我站在他面前时，我却丧失了死的勇气。我只想那么看着他，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问：你来干什么？

语气里有一种若有似无的疏离，眼神中有一种无法让人忽视的厌恶。呵，这就是爱情，这就是人类的爱情，果然，脆弱得不堪一击。或许，我也不该怪他，生活不就是这样吗？给你吃颗糖，烂掉你的牙，再给你碗粥，让你饿得想吃肉。他也只是一个想吃肉的人。

我答：看看你，你还好吗？

他的脸色好看了些，说：还好，只要你不再出现。

我问：你爱过我吗？

他平静的看着我，过了很久才说：爱过。

我松了口气，幸好幸好，我说：那你可以再吻一吻我吗？

他笑着走近我，开始吻我。

我原本计划在他吻我的时候给他一刀，可不知是他吻得太温柔，还是他的怀抱太温暖，让我的手只能去触摸他给予的可伶巴巴的温度。

是的，这就是十五岁的我，我想杀人没杀成，后来，自己自杀也没死成。为什么没死呢？那条河太浅了，我跳了下去，结果水只到我的膝盖，我在河里哈哈大笑，没多久，一个路过的阿姨就把我拉了上来。

她说：小姑娘，别想不开，年纪轻轻，没什么事过不去。

她让我在她家洗了一个热水澡，给我找了套衣服，还给了我一杯热茶。

喝着热茶，我突然特别想妈妈，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后来我再也没见过他，那个阿姨的样子也完全忘了。我活得越来越淡漠，我始终害怕，害怕被人伤害，也没能力去爱。

不过，你也知道，我结婚了。老实说，我并不爱那个睡在我身边的人，我也从来不曾担心他是否出轨。是的，这就是我说的，你的故事有偏差的地方。

我对他演了一出戏，一出我爱他的戏。初次见面，就假装相谈甚欢。熟悉后，我常常看着他脸红，让他觉得我爱他。后来，顺理成章的，我们在一起了，并在双方父母的安排下，亲朋好友的祝福下，幸福美满的结婚。一切都非常顺利，结婚后，我仍旧演着一个好妻子的角色。人人称羡，幸福有时不就是别人眼中的幸福吗？而我具体怎么想的，又有谁真正在意呢？人们才不会关心你想要的是什么，因为他们自顾不暇，也无能为力，他们只能锦上添花，做不到雪中送炭。

我以为我们可以相亲相爱的过一辈子，直到老死。他却变了，那天我看到他和那个女孩在公园的长椅上接吻。目睹着整个过程，我泰然自若，仿佛什么也不知道，照旧井井有条的过日子。

十五岁的往事，却开始一幕幕回放，这让我只想去死。有人说，每一个受过情伤的人，都是折翼天使。我觉得确实如此，心底一道疤，血淋淋的，痛不欲生，让人再也没有飞翔的能力。

我看着他给我准备有抑郁症的病史，看着他与那个女孩打得越来越火热。我没有做任何事情，那天，天下着雨，他回来得很早，笑容满面的给我拥抱，我们晚上还喝了点红酒。我看着他把药放进我的杯子里，临睡前，我还是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这迟来的死亡终于来了，真好。我开心的睡了过去，第二天醒来后，我的手就已经碰不到他了。我看着他回完女孩的信息，就开始演戏，演着一个深情丈夫的戏码。

这就是我短暂的一生。

或许，你应该猜到我为什么这么选择，是的，我又一次飞了起来。如今的我，再也不是折翼的天使，我无拘无束，自由飞翔，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比如我能知道你写的故事，比如我能知道你的一些事情，亦如此刻，我想给你写这封信，就写了。

不过，泊文，你和我不一样。那天，你对人说，写作的人都是把鸡汤交给读者，把残酷留给自己。这就是我给你写信的动机，我不希望那个写过我的人，某一天，做了与我一样的选择。你看，只有懦夫，才放弃，如我。而勇者，是深知生活的苦难，还能展翅高飞的人，你会是那样的人。

要知道，如今，我自由自在，无所不能，请你相信我，我的这种飞翔，并不值得让人羡慕。这是多么无奈又多么懦弱的选择，过几天，我就会离开了，你的那个女同事应该也就不会再为难你了。希望某一日，再一次被你的故事震撼，谢谢你，让世界上的人，知道我存在过。

写信人：死去多时的简小样

折翼天使

李泊文写的简小样的故事：按住我的棺材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