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人天生都有一种惰性。
我这人懒,不喜欢干农活,可那年月谁又能逃脱的掉呢,又有谁愿意干农活呢,为了填饱肚子,农村人不干农活只能喝西北。
麦假时,大人站在脱粒机上,小孩子就往上面抱麦个子,扎得小脸通红。暑假不是钻玉米地,就是除草上化肥,使出吃奶的劲抡大镢头,头上经常磨得起了血泡。父辈们就这样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和土地打交道,辛苦地劳作,阳光晒黑了他们的肌肤,磨炼了他们吃苦耐劳的精神。
每个假期我晒得都跟个小黑泥鳅似的,我讨厌泥土的味道,我讨厌掰不完的棒子,拾不完的棉花,割不完的猪草……
那时,我就问母亲,我长大了也要像长辈们一样同大坷垃黄土地打一辈子交道吗?
母亲无奈地回我,女孩子要想不当泥腿子,只有好好学习,像村里的小霞一样,考上大学,吃国库粮,再找个吃国库粮的对像,就能完全摆脱了泥腿子的命运,可又有几个女孩子能做到呢?
霞姐的父亲和我父亲是拜把兄弟,年节有走动,八四年霞姐考上了泰安师专,俺村里第一个大学生。
母亲己屈从于自己的命运安排,但我知道母亲也是个聪明好强之人,无奈生不逢时,兄弟姐妹多,小时饭都吃不饱,哪有钱读书。
老猫屋上睡,一辈传一辈。
难道我也要步母亲的后尘,成为一个泥腿子,像母亲一样结婚生子,在黄土地一代代地繁衍生息。
毕竟我比母亲幸运,有了读书的机会,有了翻身的一线希望,倔强的我听了母亲的话,使劲地咬着下嘴唇,心里不服气。
人家没长三头六臂,咱又不比人家缺胳膊少腿的,都同样是人,为啥人家能做到,咱就做不到呢?夜深人静时,我常在心里无数次地问自己。
不,不,我要摆脱黄土地,我要像霞姐那样靠自己努力学习,从黄土地拔出双脚。
从此,霞姐成了我心目中的偶像。
农闲时的晚上,我缠着母亲领着我去她家串门。想去她家取经,学有榜样,也要有方法,方法对了事半功倍呀。
可惜霞姐那天去她姥娘家了,未曾谋面。霞姐的母亲俺大娘,热情地领我去霞姐的房间实地参观。
霞姐的床头上一张椅子及一张小课桌,上面整齐地排列着一大摞学习资料,我把手在衣服上使劲搓了两下子,从中小心翼翼地摸起一本学习资料,《高考数学习题集》,翻开扉页,一句座右铭映入眼帘: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虽然那句诗具体的意思我无法参透,但我看了竟然热血沸腾,好像全身注入了无穷的力量,把那句诗在心里默默地咀嚼了好几遍!
记得临走时,大娘又把霞姐穿着瘦小的衣服找了两三件赠与我,激动地我紧紧地抱着衣服,怕大娘后悔再要回去。
霞姐的衣服就像圣衣,时时刻刻激励着,鼓舞着我,监督着我,当我想偷懒贪玩时,看到霞姐的衣服就像注入了无穷的力量,瞬间精神抖擞,马上投入到学习中,即使母亲给我做了新衣服,我也爱屋及乌,舍不得脱下霞姐的旧衣服。
我知道唯有刻苦学习,像霞姐那样考上学,才能摆脱命运的束缚,脱离黄土地。那天回到家,我偷偷地用小刀在床头的书桌上刻下了“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八五年我考进了全县最好的中学,成了一名初中生。
2、
学校离我家二十里山路,周一到周六上午上课,下午回家带干粮,周日下午返校上课。
每个周日下午,我和哥哥用一根米半长的枣木棍,抬着母亲蒸好的馒头和炒得又辣又香的咸菜丝,雄纠纠气昂昂地徒步二十多里,舍近求远,去外乡求学!
第十二中学,位于昙山脚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是一所学风优良的学校,教学成绩在全县也是狗撵鸭子呱呱叫,县里镇里领导人的孩子,都挤破了脑袋往里插。
本来我也可以在俺家门口上初中的,中学驻地离俺家二百多米,母亲也不用每星期蒸两大锅馒头 ,我也可以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活。
那时女孩子去外乡求学的也很少,反正在决定我求学命运的时刻,我那个封建的不喜欢女儿的母亲总算做了一次明智的选择,关键是她还顶住了我早上班早赚钱的诱惑!
一个农村妇女上了两年的夜校扫盲班,有这觉悟不错了!
其实,想想母亲那时也挺辛苦的,每周蒸两大锅头,还没有弟弟妹妹们吃的呢,冬天还好说,天气凉干粮不坏;夏天就不行了,到周五周六两天馒头上就己经黑毛绿毛白毛了,再送干粮吧那么远,也没时间啊。
后来母亲夏天就给我们擀单饼,单饼薄搁得时间长,带一半馒头一半单饼,只是烙单饼是个技术活,太费事了。
炎热的夏季,白天母亲站在锅边烙单饼,满头大汗,脸烤得红红的,肩上搭块毛巾,汗水滴在锅沿上滋滋啦啦地响,我就在下边灰头土脸的烧火;晚上,我们躺下后,母亲就给我们逮虱子,那时衣服少没换头,也没法洗澡,所以住校的学生都生虱子,咬的人难受死了。周六晚上我们回来后,母亲就在煤油灯下给我们捉虱子。
虱子心眼非常多,潜伏在衣服缝里,母亲捉出了经验,藏在哪儿都能被她迅速找出来。捉到后放在桌子上,我们就抢着用指甲盖挤死它,有时把虱子装在火柴盒里火葬它们,有时用小石子砸的血滴四溅,反正是捉住了觉不轻饶,好像这才解了一周的骚痒之恨!
前段时间初中的同学入群,暗语不知哪位高手想的竟然是“双眼皮的虱子,”群主开玩笑说,当年不生虱子的同学不让入群,因为不生虱子的不是十二中的学生!
后来父亲为了照顾我们上初中,托关系调到了我和哥哥所在的初中,从此哥哥跟父亲一起 吃上了和老师一样的小灶,我还是和学生们一起喝带老鼠屎的汤,吃从天上摔到地上也摔不烂的铁蛋馒头。
当然了,有时到了星期五、六,父亲估计我弹尽粮绝时,偶尔也会给我买份水煮大白菜加软软的大长花卷子,羡慕的俺宿舍的女生两眼冒绿光。我呢,犹如饿死鬼转世,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之势,至今同学们聚会还笑话我呢?
哥哥那时长的又瘦又小,尖嘴猴腮,一个耳朵大,一个耳朵小,两根大拇指也一根粗,一根细,眼晴小,眼档宽,小鼻子如个小蒜头,趴在那张尺寸比例不协调的脸上。猛一看就是个反人类的外星人。长成那样还贪玩又不好好学习,还经常偷偷摸摸抽烟。用母亲的话说,考不上学只能打光棍了。但传统封建的农村人为了传宗接代,不知谁发明了三换亲或两换亲,当姐姐或妹妹的,给哥哥或弟弟换媳妇。
而母亲就经常挂在嘴上说,你哥考不上学找不着媳妇,你就得给他换个媳妇,老刘家可不能断了后啊。
听了母亲的话,我也没反驳,撅着嘴狠狠地瞪着那个不睁气的哥哥!
从此,我的任务加重了,除了自己努力学习争取保持前三,还要督促那个只知道下棋摸鱼的哥哥学习。
在学校有父亲管着他,星期天或者假期他归我管。好在他长的瘦小,一贪玩不写作业,我拉过来摁地上就揍,把自己受的闷气全发他身上,有一次,鼻子都被我打被了。就这样在我的严厉强势监管下,哥哥的学习成绩如火箭嗖嗖嗖地赶上来了,经过两年的复读,终于考上了济南化工学校,从农村地里跌跌撞撞地爬了出来!
别小瞧这个中专生,那年代农村中学都是成绩好的学生才上中专,差的上高中,因为上中专直接城镇户口,上高中还得三年,一切未知,都还在镜子里照着呢! 精力财力能不能考上, 都想先走近路,稳下来再说。
母亲喜得合不扰嘴,她那个浓包儿子终于考上了中专,不仅吃上了国库粮,儿媳妇也不用愁了,也不用大闺女换亲了。她知道我是个闷头狗,不说话心里有,难缠着呢,换亲的事她常挂在嘴边,我虽没反对,但我性子烈,到时不知整出个啥幺蛾子呢!
说实话,如果哥哥真考不上学,母亲让我给他换亲,给我找个瞎子瘸子流着哈拉子的人当老公,我这倔脾气,不知整出啥幺蛾子来!
为了挣脱祖祖辈辈啃黄土的命运,我拼了命的学习。
早晨当其他的同学还在睡梦中时,我早已点上蜡烛背了半个小时的英语单词;课外活动,别的女生忙着玩游戏时,我伏在课桌上一遍又一遍地演算数学题。
孟子曰: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相信知识改变命运,我相信苦心人天不负!
渴不暇饮,饥不暇食,不懈的努力换来了优异成绩,初一期末考试时,九十六个人我考了第三名,第一、二名都是复课生。初二期末考试时,我终于考了全班第一名,成了全校学生的榜样。
【成长】灰色岁月(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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