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寒气澈,流水浣花溪。
纸鸢迎天际,横刀破苍穹。
一式绝尘出,两袖清骨傲。
江湖无影客,若即若离何处寻?临安斜桥,斜柳烟雨,箬笠轻纱现真颜。
混沌江湖,行走之间本与寻常有异。不知哪位人士,在江湖中定下了一个非黑即白的规矩,武林中,人分正邪,功夫分正邪,门派也有了正派与邪派。
江湖内部便已分出正邪,而江湖庙堂自然也划开了楚河汉界,江湖白衣不与官府庙堂有牵连,这是在武林中行走,正邪之间默认的规矩,最后的底线。
规矩即为人定,便有人会不按规矩行事。
楚寒水便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存在。他腰配一把横刀,行走江湖,头戴一箬笠,轻纱遮面,官府要员见了也都要对他恭敬有佳。
“都说这楚寒水啊身长九尺,一身横肉,手提一把青龙偃月长刀,轻纱下是一张大红脸。”茶肆中一瘦弱如猴的男子正绘声绘色的说着,他眼梢上挑,两眼珠乱转,口沫横飞。
坐在一旁的老人冷笑道:“你可见过楚寒水?据我所知楚寒水个子很矮,也不像你所说的一身横肉。”
猴面男子被问得楞了一下,他掐腰道:“这么说,这位老人家见过喽?”
他瞪着目,等着老人回答,老人则是摇头道:“没见过。”
猴面男一口气喝下了手边的一大碗茶,道:“老头儿,没见过说什么?”
老人又道:“他遮着面,来去无踪,我也只是远远见过他的背影。”老人眯着眼睛,回想当时那一面,一个小小的身影,一刀一闪间,便有四五个江湖名人倒在了他的脚下,那种刀客自带的杀气即使是在他将刀收入鞘,与老人擦肩而过时,也是让老人由脚底生出一片寒。
老人的一句话让茶肆的其他人都用质疑的眼光看着猴面男,猴面男红了脸,更像一只急了的猴子,他闷气的坐回自己的凳子上。
邻桌的一女子穿着锦衣长裙,头戴八宝簪,她生得很是娇俏,尤其是那一双大而如秋水般的杏眼让人一眼便是忘不掉。
女子好奇道:“你们说的这位大侠是江湖人?可为什么带着只有朝廷官员才可戴的轻纱箬笠呢?”
女子此话一出,座下的其他人都发出一声嗤笑,女子旁边的男子眉清目秀,他拉了女人的手使了个眼色,是怪她话多。
这样荒郊的茶肆外还有一辆玲珑马车,看来是这对富贵人家的夫妻来游山玩水。
猴面男听到这话,便来了劲道:“可不能叫大侠,这人犯了武林忌讳,他江湖庙堂都沾,是不能成为侠的。”
女子蹙起眉问道:“这怎么了?”
猴面男笑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即是选择一处便不可投奔他处,这是道义。”他说着,又指指头道:“他既在武林走动,又带着有官府象征的轻纱斗笠,这就是不伦不类。”
女子回头看着自己的丈夫,好奇道:“这是什么规矩?那位大侠江湖庙堂都这么厉害,不是更该受尊敬吗?”
女子的丈夫拉着女子的手道:“天色不早了,该继续赶路了。”
两人起身便向马车处走去,六角铃铛声声脆响,茶肆里又恢复了安静,最里角落处忽然有四个样貌奇特的大汉起身,策马而走。
远远一望,那四人走的方向与那一对夫妻相同。茶肆外乌云密布,眼看着就要下雨了,老人轻叹一声:“作孽啊。”
猴面男嚷道:“老头儿,你又叹啥气?”
老人惋惜道:“可惜了那对儿夫妻。”
猴面男奇怪道:“有什么可惜的?也是一对璧人。”
“那刚出去的是万恶岛的四大恶人,他们近来到江南,又不知要做什么孽,现那对夫妻可是要倒霉了。”老人说着又叹口气。
猴面男听了便跳起要跑出去,老人拉着他道:“年轻人莫冲动”他说着,又小声道:“我知道你是要去通知那对儿夫妻,可是现在你也是赶不上的,你看这座中哪个不是江湖人?他们不动不是因为他们不知那些人是谁,而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强出了头便是送死。”
猴面男低头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户外马鸣长嘶他忽然抬头,老人也转头向外看去,那马向那四人的方向跑去了。
猴面男环顾茶肆,喃喃道:“是谁出去了?”
店小二上来又为两人上了壶热茶,他笑眯眯道:“是一个穿着袈裟挂着串珠,带发修行的僧人。”
猴面男一听,脸又红了起来,这次是激动。他看着老人,老人点点头道:“是他,是万象客,素书。”
大雨如注,豆大的雨滴将地上的泥打得脱离了原来的禁锢,随着那些雨点在地上弹跳,一层层泥水顺坡向下,行成一股水流,再是行成了一道水沟,马车陷在水沟中,拉着马车的马喘着粗气停在那里,它已不打算费力挣扎,因为它已不须挣扎。
四匹壮硕的马因天下大雨,都识相的跑到大树下避雨。
女人的尖叫与哀嚎声从马车内传来,它淹沒于大雨声中,青年男子半跪在马车前,他面上青一块紫一块,大雨冲刷着他的脸,而他木讷的望着车内,他过不去,因为他身边还有两个大汉在用一种讥笑的眼神看着他。
寒光突闪,就如那女子的哀号一般,两个大汉的惨叫声最后也淹沒在大雨中。
男子抬起头,一柄长刀在手,这个人个子不高,带着遮雨的蓑笠,他的斗笠很是特别,大雨将那轻纱打湿,可是这人依旧没有要将湿了的轻纱放起的意思。
男子看着那柄长刀,嘴里忽然喊道:“楚寒水?”
车内依旧有痛苦的哀号声,可是那两大汉已经闻声出来了,两人的表情恹恹的,看着这个打扰他们好兴致的人,刚要开口出声,却是感觉一股凉气袭来,那如注的雨水打在脖子上是一种撕裂般的疼,刀上没有血,可是那两个大汉的脖子处已经飞喷出血来。
两人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自己不是被那把刀砍杀的,而是被那刀带来的雨水杀死的。
男子呆愣的看着这人,马蹄声至,马上跳下来一穿着黑色纱袍,带着一串黑色珠子却留着长发的僧人打扮的男子。
他叹了口气,低头念了一段经文,马车的门被打开,那个本还娇俏明媚的女子脸上挂满泪痕,她的头发凌乱,一双眼睛满是恐惧。
他的丈夫马上跑向前去,抱住女子,女子浑身颤抖,她绝望的看了眼自己的丈夫,便从头发上拔出一根簪子来,她是要自戕。
沙弥打扮的男子忽然出手,将那簪子夺走,女子瞥见沙弥来夺,挣扎着便将那簪子划伤了沙弥。
站在一旁的楚寒水转身便要上马离去,女子的丈夫却追上前跪在他面前道:“多谢大侠救命之恩。”
他楚寒水立在原地,那男子低过头,一抬手间,一道冷冽的寒光向楚寒水飞去,短小的匕首没有到楚寒水的身边,而是刺向了那男子。
马车内的女子忽然从马车中飞出,她腰间一条鞭子向楚寒水的面门甩去,沙弥本还愣在原地,却也出手,他手边珠链一甩就与那鞭子缠在一起,楚寒水双指一出点住了女子的穴道,女子昏了过去。
沙弥收手道:“施主出手太过狠厉了些。”
清冷的女声让沙弥一愣,谁能想到大杀四方的孤独刀客竟是个女人?
“你若不想死就闭嘴。”
这里离前方的茶肆不远,荒郊野岭能找个店避雨已是不错,可楚寒水偏偏选择了向北的一间破庙。
大雨过后的阴凉与破庙中垮落的屋檐使庙宇有一种话不出的苍凉感。女人醒来时,头顶是一面目狰狞的罗汉像。
女子吞了吞口水,媚眼一抛道:“这位大侠抓我一弱女子做什么?传出去会被江湖人耻笑的。”
“富贵花,花珍珠。”楚寒水冷冷的说出她的名字。
花珍珠神色变了变,又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原来楚寒水是个女人,哈哈哈”
刀尖贴在脸上的感觉任哪个爱美的女人都不想去尝试,楚寒水道:“把解药拿出来。”
她此话一出,花珍珠与一旁的素书都愣了一下,素书翻开手掌,自己的手心果然出了一条红线。
他看着楚寒水道:“你知道此人有问题?”
楚寒水摇摇头道:“在她自杀时,我还不知道。”
花珍珠也是个有趣的人,她死到临头,却杏目一瞪道:“同是女人,我自杀你怎么不来拦着我?”她很是气闷,若是楚寒水上来拦着她,那么楚寒水早就死了。
楚寒水奇怪道:“你若真是一心求死我为什么要拦?”
花珍珠指着素书问道:“假和尚,你为什么拦我?”
素书合掌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楚寒水将刀又贴近花珍珠几分道:“和尚,一个女人若要寻死,他丈夫也不拦你就莫要插手了,到时候被伤的会是你自己,这种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又怎么会在乎别人对她的好?”
“快说,解药在哪?”
花珍珠看着一直戴着箬笠的楚寒水,她知道,自己说不说都是必死。
“你为什么一直遮着面?难道太丑?”
楚寒水冷笑一声,她看着素书道:“这女人想要死也拉个垫背的,素书和尚,我把她交给你,你要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她收了刀,将脸转向素书,素书双手合十,面色温润:“那么花姑娘,你走吧。”
花珍珠不能相信一个马上就要死在自己手里的人竟要她走?
“你们出家人可别骗我。”
花珍珠起身几步小跑,背上却是一痛,素书急着叫了句:“楚施主。”
花珍珠跑不动了,因为她的背上中了她自己簪子上的毒,楚寒水手法很快,几步间又向前将那簪子收回手中。
花珍珠不跑了,她坐在火旁眼巴巴的看着楚寒水,而楚寒水则是把玩着那簪子道:“解药真是在这里?”
花珍珠扭过头,韩楚水双指一用力,那豆大的碧珠下是两颗黑色的药丸,她将簪子递给素书,花珍珠却叫到:“一颗就够了。”
素书很大方的将另一颗药丸给了花珍珠,而楚寒水却道:“知道江湖中那么多人都不知道我的性别吗?”
花珍珠一口水差点呛出来,她摇摇头,她不是不知道,是不想知道。
素书叹口气,又念了句:“我佛慈悲。”
楚寒水道:“因为见过我的人,都死了。”
一阵阴风飘过,花珍珠真是瑟瑟发抖:“你.....你想要知道什么?”
楚寒水把玩着手中的长刀,那寒光下不知死了多少人。
“是谁派你杀我?”
花珍珠瞥了眼素书,摆摆手道:“想杀你的人多了,雇主呢我是不能透露,不过你还是赶紧跑吧”
她压低声音道:“你的手中有追命帖,江湖中无论黑道还是白道都是巴不得你死的。”
楚寒水沉默着,却道:“你们如何知道这东西在我手中?”
花珍珠嗤笑道:“怎么会不知道?官府派兵破了云霄宫,那时助他们一臂之力的不就是你么?若说你手中没有追命帖,谁信?”
楚寒水听着破庙外的马蹄声,道:“你们走吧。”
花珍珠又回到了这个茶肆,夜深人静,她带回来的不是她那死鬼丈夫,而是一带发僧人与一带着箬笠的人。
茶肆里连小二都不知跑到哪里睡觉了,花珍珠笑道:“他们随着那马蹄印应该向另一个方向追了。”
她看着楚寒水,又皱眉道:“你带着这箬笠也太显眼了。”
楚寒水则是道:“你现在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兴许会找回一条命。”
女人噘噘嘴便拂袖走了。
素书看着她,也道:“楚施主,你带箬笠太张扬了。”
楚寒水依旧不语,过了一会儿,她又道:“这江湖中,有哪个地方最公正,最无私?”
她偏过头,看着素书,素书却笑道:“江湖,庙堂,没有地方最公正无私。”
“就连寺庙也没有?”楚寒水有些讶异。
素书笑道:“不入凡尘便无私,只是楚施主说的寺庙在江湖中是没有的”
他又道:“楚施主是想将那写有江湖人秘密的追命帖放到一个公正无私的地方?”
楚寒水点点头,追命帖由云霄宫收集了江湖武林各个人物的秘密,这一帖对他们来说就是催命符。
素书道:“你带着箬笠就是对江湖规矩有很多不满,拿到追命帖便是掌握整个江湖,楚施主为何不想着好好利用?”
楚寒水握紧手中的刀,她将头上的箬笠摘下,那张脸并不像花珍珠说的有多丑,而是美到了极致。
楚寒水一双眸子竟如幽潭却有着一种坚毅的表情:“改变并不是逼迫。”
她看着那箬笠又笑道:“你想必也猜出是官府出卖了我的消息,这张追命帖就是要武林人士互相争斗的追命帖。”
素书看着楚寒水,这样一个弱小的女子,竟一直做着不凡的事,他知道楚寒水是不会拿着追命帖去一统江湖,因为如果她是这样的人,那么在出道时便已死在别人的刀下了。
他还有一点不懂,他看着楚寒水,楚寒水又将箬笠带回头上,她轻笑道:“我只做自己喜欢的事,交自己喜欢的朋友。”
素书问道:“不知小僧算不算得上楚施主的朋友?”
楚寒水起身,长刀在手,她出了店门,只留一句:“我喜欢交朋友,因为我有个私心,那就是江湖浪涌,不知何时身首异处,多个朋友也好有个人来替我收尸。”
素书笑了,他第一次笑得如此豪放:“那楚施主是交对朋友了,小僧最会背的经文便是往生咒。”
楚寒水走了,一走便是销声匿迹于江湖,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也没人知道追命帖在哪。
花珍珠与素书站在篝火旁,又是夜晚。素书念完一段往生咒,花珍珠媚眼看着他道:“你真不知道追命帖在哪里?”
素书叹口气道:“不知。”
“真被楚寒水烧了?”
素书道:“不知。”
花珍珠不死心道:“既然烧了,那楚寒水为什么非死不可?”
素书皱着眉看着烈火燃烧:“因为,没人会相信她没看过追命帖。”
楚寒水的死很快就在江湖中传开,她就如昙花一现,又如黑夜中遥远的星,一切都成了迷与传奇。
他是男是女,功夫传至何派,是否真是魂归天际,甚至他为什么要与官府来往都成了迷。
他一生,匆匆落笔,就如这篝火,等不到日出惊山。他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只交自己喜欢的朋友。
素书叹口气,那箬笠下的容颜他已记不清,只记起那句:“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网友评论
还有问一句,箬笠为什么是官府象征?